第 1 节
作者:热带雨淋      更新:2024-04-21 18:15      字数:5017
  天空似乎也染上了血色。
  空荡荡的寝宫里,弥散着颓废的气息。已经一个仆人都不剩,大家都四散逃命去了,对于卧病在床的皇帝没有人在意,即使是他的儿女妻子也早已抛弃了他。值钱的物品一个不留,在皇宫深处的寝宫此时还未受到叛乱的波及,就已经空虚如一座坟墓。
  从高高梁柱上披撒下长长的帷幕,半遮住龙塌上虚弱的皇帝陛下。
  “……你还不走么?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年迈的皇帝微微睁开混浊的双眼,苍老虚弱的声音在空气中飘散。
  在龙塌不远处,站立着一袭硕长的白影,静静的,单薄的身躯在白袍下显得那样孤伶。
  外面的喧嚣似乎闯不进这寂静的寝宫般,里外形成两个世界。然而火光还是透过窗户映射进来,照亮了白衣男子的脸。
  那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白暂无一丝瑕疵,秀美挺拔的鼻型,薄而红润的双唇,长长的睫毛下,墨绿的眼眸流光溢彩,晶莹剔透,世间最罕有的宝石也无法争辉。如流泉般的发丝披散下来,随意而柔美。一身白衣,衬出身形挺拔。
  他就那样站着,胜似芙蓉的清丽,堪比幽兰的娴静,全身散发着似有似无的香气,犹如嫡仙子,将一切俗物隔绝在外。
  “……陛下希望我走么?”轻启朱唇,天籁般的声音淡淡响起,却无一丝感情的波动。
  “怜儿……朕就知道你最好,不像那些道貌岸然的虚伪小人,都抛下朕不管。怜儿,扶朕起来……咱们赶紧离开这里……”皇帝虚弱的喘着气,布满血丝的双眼充满了渴望,“朕知道有条秘道,你放心,朕在外面早就藏好了珠宝,出去后不会受苦的。怜儿,快来扶朕起来……再晚就来不及了……”
  白衣男子没有回答,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外面的火光,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怜儿!……”皇帝颤巍巍地伸出手来,想要男子过来拉他,“快来……我的怜儿,朕平日最疼你了,快来帮朕……”
  然而无论皇帝陛下怎样呼唤,白衣男子依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仿佛与世隔绝,脸上既不惶恐,也不焦虑。
  “混蛋!……你这个贱人!”皇帝听到外面的喧闹声似乎越来越近,害怕时间来不及,禁不住暴怒,“白秋怜,你这个贱人,不过是个男宠而已,现在敢在朕面前摆架子,想想平日朕是怎么疼爱你的,对你百依百顺。你以为把我献出去他们就会饶了你么?!别做梦了,九千岁……外面的人恨不得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呢!”
  “……陛下……秘道在哪里?”白秋怜缓缓转头,看向一脸狰狞的皇帝。
  皇帝一愣,随即大喜:“怜儿……你终于想通了,就是嘛,咱们是在一条船上的。不过……”年迈的皇帝眼珠一转,“你先过来扶我起来,我带你去秘道。”他终究还是信不过。
  白秋怜微微眨了下眼,淡淡一笑,那一笑虽浅,但足以令万物失色,连看惯的皇帝都忍不住呆了一下。
  “陛下……怕死么……”
  皇帝猛地瞪大了眼,怔怔看着眼前的绝世佳人。似乎与平常不一样,平日是那样贪婪与献媚的面庞,今日怎么看来有一点…高洁和孤傲?
  “你……到底在想什么……他们很快就会冲进来的,到时候,谁也活不了。”皇帝咬牙道。
  白秋怜微微垂下眼,不露一丝感情的眼眸看不出端倪。
  时间已经容不得他们多想,外面嘈杂的脚步声与喊杀声越来越近。就在皇帝一脸惊恐中,寝宫那华丽的大门被撞开……
  来势汹汹的一群士兵忽然进入寂静的寝宫,都不禁愣了一下,但当看到昏庸的皇帝与男宠时,眼中的嗜血又浮了上来。
  此时外面的打斗与火光也渐渐褪去,一切已经尘埃落定,江山易主,不过朝夕。
  士兵纷纷将两人围住,眼中杀意毫不掩饰。
  自皇帝登基以来误国怏民,昏庸无能,且荒淫无耻沉溺美色,使得天下百姓苦不堪言。而自三年前得到此名佳人,更是荒唐无稽。白秋怜轻轻一句枕边话足以定一族生死,朝中大臣对其无不畏惧,世人称其“九千岁”。不管皇帝如何,终究王族,百姓心中仍存一丝幻想,然而对白秋怜,出身低贱,以色诱人。百姓对他更是加倍痛恨,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
  时值大苈王朝一百四十五年秋,由盂县开始,各地揭竿而起,誓要推翻大苈王朝,其中出现一名杰出人物,名赵启彻。最终统一各路义军,自封为明王,决定了这乱世的归属。
  就在众人虎视眈眈盯着二人时,一阵铠甲碰撞声由远及近。很快,进入数名穿着不凡的将领,微微环视一周,便立在大门两侧。
  沉稳的脚步声缓缓渡进,一抹健硕的身影挡住了夕阳的余晖,长长而浓重的影子投射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一股血腥味随之而来。
  “明王!”众将纷纷下跪行礼,赵启彻挥了挥手,一派王者之气已成。
  棱角分明的面容,即使有血污,也难掩其俊美。但他的美与白秋怜完全不同,充满了阳刚之气,凌厉的目光足以令任何人胆寒。黝黑的瞳孔仿佛深不见底,浑身散发出不可侵犯的气势,犹如战神,让人不自觉跪拜脚下。
  当他的目光扫视到龙塌上的皇帝时,皇帝禁不住浑身颤抖。
  冷冷一笑,赵启彻蔑视地看着这没用的男人。然后轻轻一转,目光射向旁边的白秋怜。
  白秋怜自始至终不动声色,无一丝惊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一切。当赵启彻看向他时,毫不在意地将目光迎上。
  众人早听说白秋怜的貌美不可方物,然而真正见到,还是不禁惊艳。也就能理解为何皇帝对其宠溺到无法无天,对这样一个尤物,任何人都无法拒绝吧。
  风,从敞开的大门吹了进来。白色的衣摆随风飘动,墨丝掠过白玉般的脸庞,白秋怜仿佛仙人下凡,那样清丽高洁。一瞬间,几乎所有人都为之一窒。
  “……你就是白秋怜?”冰冷的话语从赵启彻口中溢出。
  白秋怜淡淡一笑,又引起一片抽气声。
  “你就是赵启彻?”不需要回答的问句,没有任何感情色彩。
  “大胆!!”旁边一位将领喝到,“竟敢直呼明王名讳!”
  赵启彻扬了扬眉,仔细打量着对方。实话说,有点出乎意料,美貌的出乎意料,镇定的出乎意料。他以为会看到一幅痛哭流涕哀求的画面,然而……竟是这样淡定,好似没有任何事情可以让他有一点波动,倒有些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
  “……为什么没有逃?你应该有机会的吧。”赵启彻微微眯眼,发射出冷酷的寒光。想要邀功的话,太天真了……
  白秋怜微微侧头:“我想看看你是个什么样子。”
  话音一落,旁边缩成一团的皇帝忽地大叫:“你个贱人!!我道你为什么不逃,原来是想迷惑叛贼……”却在赵启彻的目光中噎住,不敢再骂。
  赵启彻阴沉地看了看白秋怜,一挥手道:“都带下去。”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两天后,赵启彻在正和殿登基。改国号为大明,史称明宗皇。
  “皇上,戴大人求见。”
  赵启彻正在书案前冥思,听闻奏报,抬头道:“宣。”
  侍从领着一名俊雅的青年进入书房。
  “戴爱卿,你终于回来了。”
  此人正是赵启彻的军师戴玉石,他原是商家之子,却投入军中,率建奇功,往往扭转局势,且提供大量物资粮草,是赵启彻的爱将。之前派他整治南方诸侯,所以迟了几日进京,竟连登基大殿都没赶上。
  “陛下。”戴玉石连忙跪拜,从前的兄弟,如今的君臣,不可逾距。
  “南方之事办得如何了?”赵启彻缓缓靠上椅背。
  “回陛下,臣已将圣意传达给各位诸侯,并妥善安排降臣,请陛下不必挂心。”
  “好,你来的正好。朕早已拟下旨意封你为宰辅,你迟迟未归,因此尚未下诏。另外,对于其他人的安排,朕也想听听你的意见。明日朕要在殿上一并分封。”赵启彻从书桌起身,走到旁边的长榻坐下,一派雍容大气,却也始终散发着冷冷的气息。
  “谢陛下厚爱,臣愧不敢当。”戴玉石又是一阵叩首。
  “……陛下……”待平了身,戴玉石微微凑前,面有难色道,“陛下……可还记得攻入都城前臣的一个请求?……”
  赵启彻挑了挑眉,冰冷的目光射向忐忑不安的臣子。说到请求,他确实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因为这个请求很特别,想让他忘记都难。
  当初戴玉石毛遂自荐时,就附带一个条件,他们之间的秘密条件——放白秋怜一条生路。
  而在攻入都城时,戴玉石特别加强了这一请求,甚至愿意什么赏赐都不要只求此愿。这让赵启彻心中有些不快,想来戴玉石也是贪图美貌之人,但权衡利益,还是答应了下来。
  “陛下?……”戴玉石的俊颜渗出微汗,一双眼睛浮现出焦虑。
  赵启彻淡淡道:“爱卿的请求,朕当然记得。”那个白秋怜竟有这么大魅力,连一向洁身自好如柳下惠的戴大人都能迷成这样,果然红颜祸水。
  戴玉石闻言不禁松了口气,紧接着又问:“请问陛下……现将他置于何处?”
  赵启彻冷冷看着对方,缓缓道:“戴爱卿为何对此人如此执着?”
  戴玉石不禁一窒,神色犹豫,吞吞吐吐道:“他……是臣下幼时的友人……”
  “戴爱卿,”赵启彻半眯起眼,淡淡的话语却透出寒意,“你是国之栋梁,新朝初建,还有很多大展宏图的地方,不要让朕失望。”言下之意,就是不要再贪图美色。
  顿了顿,又说:“你去天牢看看吧。”
  谁想戴玉石听了天牢这几字,瞬间脸色苍白,踉跄地后退几步,喃喃道:“……天牢……天牢……”说着竟连礼数也不顾,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神情之慌乱前所未见。
  赵启彻慢慢从椅上站起,眼神变得深邃幽暗。
  虽然戴玉石是跑着去的,但他极为慌乱,加上对皇宫并不熟悉,走了很多冤枉路,结果却是和赵启彻同时到的天牢。
  赵启彻看了他一眼,便先迈进了狱门。
  天牢关的往往都是身犯重罪的死刑犯,厚实的石墙,高高的小窗,无不透出阴晦恐怖,这里有死无生,仿佛人间之外的修罗地。
  赵启彻辗战大江南北,出生入死,自然对此毫不在意。戴玉石却被其中的血腥味与臭气醺得皱眉。
  牢头见是皇帝亲临,吓得大气不敢出,一路点头哈腰带着两位往最深处走去。
  然后,当牢头哆哆嗦嗦把最后一个铁门打开时,他们看到了白秋怜……
  确切地说,如果牢头不肯定地指出这就是白秋怜的话,没有人能认出他来。这只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当日的白衣早已被血迹渗透带着乌黑的斑点,说是衣服,也形同虚设,就像烂抹布一样搭在他身上,他躺在肮脏的烂草堆中,脸上纵横几道血痕,下身更是糜烂,散发出阵阵恶臭。毫无生气,全然不见当日的风华绝代。头发一缕一缕,有的纠结成团。就这样,不知是生是死全身伤痕累累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旁边的牢头邀功般说道:“陛下,我们特意划花了他的脸,省得这个贱人再迷惑世人。也算为百姓出了口恶气……”
  赵启彻眼中闪过一抹复杂,忽地,觉到旁边戴玉石似乎不太对劲。
  “戴……戴大人?……”牢头心惊胆战地小声叫道。
  “…你们……”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语,戴玉石几乎目呲愈裂,一张脸惨白到吓人,浑身颤抖到要靠扶住牢门才能站稳。
  “大……大人……”牢头看到几乎喷出血的双眼,吓得倒退几步。
  戴玉石压根就不再看他,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地上的白秋怜,一点点移到他身边跪下。好似最珍贵的宝物般,颤抖的双手轻轻撩开几缕发丝。
  “秋怜……秋怜……是我,我来了……”轻柔到极致的声音最后带上了哽咽。
  几滴泪滴到白秋怜的脸上,微微地,他的睫毛动了动。
  “…玉石……”睁开的双眼虽然无神却还是那样清澈美丽,“……太好了,我撑着最后一口气……终于把你盼来了……”干涸的嘴唇微微蠕动,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去寝宫……龙塌下……有块缺了一角的石砖,那下面……有我留给你的东西……”
  戴玉石闻言竟号啕大哭起来:“秋怜!秋怜……”猛地转头看向赵启彻。
  “陛下!你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