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      更新:2024-04-18 10:55      字数:4846
  栗而被带出的隐隐震动。她挣扎着朝它探出一只手。手很瘦,褐色的斑点爬满整个手背,随身体的痉挛抖动着,如风中摇坠的枯枝:“阿努比斯……我的……我的……神……阿努……”
  她的眼球因痉挛而朝上翻起,不断有白沫从口腔中溢出,但她仍然抬着手,挣扎着,对着阿努的方向:“我的……神……实现……契约……阿努……”
  “太后!”一声尖叫,伴随整个宫殿内的火倏然而灭,阿努被勒得几乎要断气的喉咙,突然之间一阵轻松。
  它用力喘了口气,肺部尖锐地疼,而脖子部位已经丧失了所有的感觉。
  然后火光被重新点燃了,照得不大的室内一片通明。于是它看到无数双脚无数张脸在自己眼前来回晃动,那些脸惊惶而诧异,对着它,亦对着那显然已经昏倒在椅子上的,奥拉西斯的母亲。
  尼罗河在埃及境内总长约1530公里,两岸形成3到16公里宽的河谷,到开罗后分成两条支流,注入地中海,也就是古代两河流域周围的人口中所称的大绿海。这两条支流冲积形成尼罗河三角洲,面积24万平方公里,是埃及人口最稠密、最富饶的地区。
  虽然泛泛来讲河宽3到16公里不等,不过最窄的地区,实际甚至仅为三四百米。
  沿途可清晰地看到若隐若现分散在尼罗河三角洲南部,雪白而尖挺的金字塔尖,在黄昏暮霭的笼罩下,流动出银色的曲线。簇新而雄伟的建筑体。曾听人说过,在几千年前这些伟大的东西所鼎盛的年代,它们的身体因表面的质材而产生出一种类似镜面般的反射效果,阳光下,甚至可以折射出天空中流云浅淡的烟波。
  传说是不是真的,展琳不得而知,趴在栏杆上发着呆的时候,她满脑子只在惦记着随包一起被那艘船带走的枪。82式9毫米冲锋枪,就这么没了,她的力量……
  如果这时候再碰上森那样的一批人该用什么方式去对付。逃?似乎也只能这样……见鬼,她不喜欢这样……
  “在看什么?”身后冷不防响起的话音让她兀然吃了一惊,回头看清来者,她笑了笑:“……我在找狮身人面像。”
  “从这里是见不到它的。”掠了掠被风吹乱的发丝,伊奴走到她身边同样靠向栏杆,循着她的目光望向远处的岸:“它在孟菲斯平原上守着,最近好像没听说过它要搬家。”
  “呵呵……对了,这船是你的?”
  “是大家的。”
  “打算去哪儿?”
  “赫梯。”
  笑容一敛,目光随即锁定在他那张安静的脸庞上:“伊奴,难道你……”
  沉默。低头望着湍急的河面,浑浊的河水在船底急促流动,静静带出一圈圈白色的浪。
  许久,他将视线收回,转向展琳:“他杀了我父亲,为此我准备了那么多年。这次是他走运,以后他不会再有那样的机会。”
  “你疯了?一次还不够?!”
  轻笑:“也许,因为我继承了我父亲最顽固的血液。”
  “你在自杀……”
  “我自有分寸。”
  看着他的眼睛,展琳不知道还应该再对他说些什么,或者说什么都是没用的,有些人看上去很柔和,也许他有着世界上最温柔的眼睛,但那眼睛里有你用世界上最锋利的矛都刺不破的固执。片刻,她轻轻叹了口气:“记得明年的尼罗河祭,我和路玛等你回来。”
  “不会忘记。”微笑,揉了揉她的发丝:“对了,你哥哥现在怎么样?”
  怔。半晌才醒悟过来他问的是奥拉西斯,脸随即微微一红:“他……很好,好多了。”
  “那就好,晚上有没有事?”
  “……好像没。”
  “那不如一起参加我们晚上在甲板上举行的集会吧。”挤挤眼,拍了拍她的肩:“在宫里是见不到的。”
  “集会?”
  “对,打扮得漂亮点。”
  “……好。”
  流浪艺人的集会,其实就是所有人集中在甲板上聚餐,顺便搞的一个小型篝火晚会。很热闹,也很能让人融于其中忘了一切地开心,因为他们本就是一群非常容易快乐的人。
  烤肉在炭上发出嗞嗞诱人的声响,交织在劈劈啪啪火星恣意爆裂出的音响声中,连带骨笛和角铃的协奏,也变得分外诱人起来。那些形形色色的人,见过的,没见过的,穿着各个种族的衣服,围着圈在甲板中央高台上的篝火旁翩然起舞,火焰因此而高涨,就像他们酒后艳红的脸色。
  展琳穿着伊奴让人送来的埃及努格白——那种白色的带坎肩长裙,托着晚餐在这兴奋的人群间挤着,左顾右盼。裙摆上很快就被许多小小的手印子给拍满了,那些四处尖笑着钻来钻去的小孩,每每喜欢突然跑到人脚下抓着别人裙子一掀,引来男人们的大笑,引来女人们高声的尖叫,出其不意,却倒也让人很快感染到了这里四溢的快乐心情。
  “西鲁!萨布拉尔!快过来!”
  “还有你们!嘿!小淘气!快从上面下来!老爹看见会揍你屁股!”
  一串尖笑,几个小不点一脸兴奋地从缆绳上滑了下来,落到展琳面前,转瞬唧唧喳喳跑向堆满食物的船头。一个小胖墩落地时绊了一下,嘴巴一瘪刚要哭,她忙过去把他搀起。而他随即眼睛一亮:“咦!是和伊奴哥一起跳舞的姐姐!看啊!是那个和伊奴哥一起跳舞的姐姐!!”
  随即无数视线把展琳包围了,那些兴致勃勃的眼睛,几乎比篝火还要让人无处遁形。
  “姐姐!再和伊奴哥跳一次吧!”
  “姑娘!去啊!”
  “来,没关系的姑娘,来!”
  展琳一时哭笑不得。本想不为人注意地混在人群里感受一下热闹的气氛,谁知道一秒不到的时间就莫名其妙成了所有人关注的焦点。束手无措地站在那群人目光中间,面对着他们的笑闹,面对着他们的怂恿……及至抬头,却看见伊奴也在对着自己招手,站在篝火边那个显眼的位置,打了个响指,朝自己的方向轻轻一指。
  于是她几乎是赶鸭子上架般地被推到了伊奴的身边。
  “伊奴我……”
  话音未落,已被台下沸腾起来的声浪硬生生逼了回去:“伊奴!伊奴!伊奴!伊奴!伊奴!”
  人群随着揉入鼓点的乐曲声而变得亢奋,各式各样的语言混杂在一起,令人分辨不出一字一句,但那兴奋的目光却是统一的,对着她身后妖娆高贵于一身的身影,亦对着她。
  “来吧,热闹热闹,琳,别拒绝。”
  的确无法拒绝。这样的欢笑,这样的热切,这样的音乐……于是在他手指牵引下长裙旋起,火焰下散作一朵盛开的百合,飞扬在舞者纤巧敏锐的足间。
  “上次不太尽兴,这次再来。”
  “呵呵,疯子。”
  感染了周围的激情展琳也有些兴奋起来,身子一转带动伊奴的身形在人群中引发出又一波激越的尖叫,笑,笑得放纵恣意。
  却在越过他的肩膀落到甲板人头攒动的黑暗时,没来由地,忽然便凝固了。
  她看到一抹熟悉的影子。高大,沉默,在甲板深处靠近围栏的地方静静站着,一动不动。浓郁的夜色模糊了他的神情,只除了一双暗绿色眸子,在身周那些模糊成一片的黑色身影间闪烁着荧荧光芒,淡淡的,对着她的方向。
  再看时,那个身影不见了。
  她匆匆挣离了伊奴的手指,不知道为了什么。
  “琳?”乐曲和四周欢快的喧嚣声依旧,而她的身影已朝人群外挤去。
  “我有点事,离开一会儿。”
  夜色下奔腾的尼罗河,有着白天所不太容易体会的汹涌澎湃。或许就像他刚才安静却并不宁静的眼睛,她想。
  “奥拉西斯……”
  他侧眸看了她一眼,不语。发丝被河面上的风猎猎吹起,四下散开,轻抚在她脸上,一种柔软的沉默。展琳跳上围栏,自顾着坐到他身边。
  坐在围栏上的感觉很惬意,视线一路没有任何阻碍,就好像直接坐在奔走的水面。
  “玩得开心吗?”一波浪在船身拍打出一片嘈杂,奥拉西斯在这些嘈杂声中打破沉默。
  “开心。”
  “我想也是,很少见到你这样笑。”
  “我可以笑给你看的,如果你不介意。”
  “好的,我不介意。”
  “……可我现在笑不出来。”
  “呵……有时候你像个傻瓜。”
  船身一阵颠簸,展琳身子不由自主地随着船身一晃,下意识伸手想把围栏抓牢,前倾的肩膀已被一只手轻轻搂进他的怀里。
  微微一怔,却并没有挣扎开来。他握着她肩膀的手指力道很轻,一种淡淡的感觉,就像他安静凝视着水面的眼睛。
  “谢谢……”
  “客气。”
  再一次沉默,展琳转头将目光投向船头那些仍在喧闹着的人群。
  “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
  “想底比斯,还有我的哥哥俄塞利斯。”
  “想尽早让他帮你摆脱这副尊容?”
  他笑,不语。
  “奥拉西斯,我的包还在那艘船上。”低下头,她忽然有些含糊地道。
  “那只装着够我们俩吃上半个月粮食的包?”
  “那里还有些别的东西……”
  “是什么?”
  “武器……”
  眼神轻轻一闪:“什么?”
  “我的武器,你还给我的那把武器……”
  不语,奥拉西斯的目光转向河面,淡淡的眼神中读不出任何表情。
  突然有些后悔说了这些话,她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对他说这些,像个把事情搞砸急于向人偷偷倾诉一下的小孩。
  见鬼,他根本不会理解。
  “你在害怕?”他开口。她惊跳了一下。
  “我为什么要害怕?”
  “某种特殊的东西,在某些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环境里,能让人得到某种特殊的安全感和优越感。琳,你害怕,因为你失去了你的‘无敌’。”
  霍地抬起头直直注视着他:“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简单地说,武器丢了,你怕你就此失去了你的能力。”
  “不要以为自己什么都很了解!”突然拔高的嗓音:“当初它也丢过,不是吗?”
  “那是因为当初你对它并不依赖。”
  “你怎么知道我现在就对它依赖?”
  “那得问你自己。”看着她,他的目光似海。没人喜欢在感到冷的时候贴近海面。
  “我想我应该走了。”转身想离开,肩膀上的手却有力地一收。
  “说说,琳,为什么过去可以很不在乎地随它被我拿走,现在却对它这么依赖?”
  “没什么好说的。”冷冷地回答,用力甩开他的手,近乎粗鲁。
  “你觉得靠它才能真正帮我是吗?”耳边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在自言自语。
  展琳的心跳忽然间加快了,在感觉到他的气息轻轻缠绕着发丝的瞬间。然后用力笑了一下:“我有必要为你想那么多吗,奥拉西斯?谁告诉你我……”
  “谢谢……”他低声道,脸静静地靠着她的颈弯。
  她的身体僵硬了,连同她倔强的唇线:“谢什么,我已经没力量帮到你什么了。”
  “力量吗……”手重新搭上她的肩膀,另一只手轻轻从后方环到她面前,然后将手在她面前摊开,再将它合拢:“琳,这是什么?”
  “拳头。”她随口一句,然后觉得自己的回答很可笑。
  “我叫它权力。”
  蹙眉,她侧眸,在黑暗中望着他。
  船似乎已从集会的热闹中沉静了下来,隐隐还能听见余兴未了的人,在月光下不知道对着哪扇舷窗哼唱着情歌。不时有零零落落的脚步声在甲板响成一片,伴着压抑过后的笑声,噼里啪啦一晃而过。
  “什么叫做权力?”在那些声音消失过后,他继续道,用他低沉而好听的声音:“在那些动荡不安的日子里,我曾以为……不,或者说,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权力这东西,就是我父亲手里那把叫做权杖的东西。”
  抬头,他安静的眸子里忽然溢出一道蔚蓝色的光,透过瞳孔暗绿色的膜,直直投入展琳的眼眸:“后来才明白,其实权力,一直都在我这里。”伸手,他将自己的掌心对向展琳:“因为我把它遗失了,又在这里找到了它。在我为了丢失权杖而失魂落魄的时候,它一直都在,琳,正如你的力量。”
  展琳目光闪烁,在他掌心的温度,和他眼眸的晶莹中。
  “或许你丢失了它的实体,但其实它一直都在你这里,握紧它,它永远不会背弃你。”
  他的手掌抚住了她的脸,温暖而粗糙的感觉。
  而她始终沉默,在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
  忽然觉得他是陌生的,认真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