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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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的思索 更新:2024-04-18 10:51 字数:4742
那一刻我看着母亲,觉得好陌生、也好可怜……
这就是中国自古以来的家庭妇女的传统观念吗?连丈夫背叛、负心都能够做到这么的忍耐,还默默为他操持着家里的一切。这么多年来,母亲为他、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难道他没有看见吗?他怎么能忍心就这么一脚把我母亲踢开?
母亲继续抱着我哭到:“初夏,妈妈已经老了……妈妈只是希望老来有个伴……不要孤零零的一个人……”
“妈,你不会一个人的,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照顾你的!”我抓住母亲的手,抬起头看着她。
“傻孩子,你总有一天会离开家的,又怎么能在我身边一辈子?以后你独立了,能常常回来看望妈妈,妈妈也就心满意足了……”
“妈——”我哭着抱紧她,心中翻搅着莫名的复杂情绪,却又一句也说不出口。
也许天下母亲的心都是一样伟大的吧。为着自己的子女,付出一切也在所不惜,而又从来不要求回报!
母亲终究没有跟那男人离婚,她达成了所愿,可是那男人却越来越少回家,几天不回家的现象已经很常见。
我可怜的母亲啊,等来的不是那男人的回心转意,而是一个空落落的家呀。那么徒有婚姻的空壳又有什么意思?
于是母亲彻底死心,不再想别的,一心只想照顾好我,让我顺利考上大学。
可是命运又是何其残酷?
高二快结束的时候,母亲被发现了肺癌,已经是晚期。
其实早在一年前,母亲就已经有胸闷不适的感觉,她没有在意,后来渐渐发展为轻微咳嗽和阵发性胸痛,母亲还以为是因为她的慢性咽炎和长期劳累所致,结果没想到……
那段日子,我已哭到无力。然而在母亲面前我却必须装出乐观的样子,拼命的鼓励她坚持各种各样的化疗和放疗。短短一年半里,做了一次大手术、两次小手术,可是情况不容乐观,癌细胞仍在扩散。
母亲频繁的住院、出院、住院、出院……
那男人除了住院出院时会出现外,几乎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他请了一个保姆照看我母亲,就以为摆脱掉了自己的责任,转过身去就能和别的女人快活。母亲对他已经失望透顶,而我也恨透了他。
他根本就不配做我父亲!
什么是婚姻?什么是夫妻?什么是家庭?婚姻不是应该双方努力维系、共同经营的吗?
夫妻不是应该互相照顾、互相扶持、互相牵着手相伴到老吗?不是应该相濡以沫、同甘共苦、不离不弃吗?
家庭不是应该更多一些责任、更多一些付出的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每当夜晚,我坐在医院的病床前,看着窗外皎洁的明月默默的问着上天同样的问题,却总是得不到任何答案。
于是我失望、甚至绝望……
我常常望着那挂在夜空中如一轮白玉盘般的明月,然后回头看那躺在病床上形销骨立、不成人形的母亲,泪流满面……
刘家的人对我母亲也不闻不问,那个老太太在我母亲住院期间来了一次,说了些安慰的话后便匆匆走掉了,以后便再没出现过。我对他们已彻底失望,看来没有血缘的关系始终脆弱得如同风雨中飘摇的蛛丝呀……
这短短的一年多的日子里,我过着行尸走肉般的日子。医院、学校、家三地来回跑,体力上的透支和精神上的压力与痛苦,将我折磨得憔悴不堪。我开始变得压抑、郁闷、烦躁、喜怒无常……
母亲的事除了一两个好友外,我并没有告诉其他人,因为我不想别的同学以那种同情的眼光看我。燕莎和张庭的安慰虽然让我感激,可却并不能减轻我的痛苦和压力一丝一毫,而我烦躁压抑的情绪却总是让我不由自主的对他们大发脾气。
我知道,我不该那样,我不该将自己的怒气发泄在他们身上,可是我实在控制不了我自己。于是我开始疏远他们、疏远这些我曾经最亲密的朋友们。
自从母亲开始住院后,我的成绩也跟着一路下滑,从最初的前三名、到十三名、再到现在的三十多名。
班主任是个和蔼的老头,他不止一次的找过我谈话。
“初夏啊,我知道你母亲得了那种病,我很遗憾……可是,你现在处在关键时期、处在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上,千万不能因此而分心呀!再过三个月就要高考了,你得拿出全力来好好复习,以你的成绩考上名牌大学是不成问题的。所以不要因为担心母亲的病,而影响情绪、影响高考,否则你会抱憾终生、而你母亲也会因此而内疚的。”
等他说完,我抬起眼冷冷的看着他道:“陈老师,我知道了。如果你说完了的话,我可以走了吗?”班主任诧异的看着我,仿佛突然之间不认识我了一样,半晌才点点头。
很快的,高考就在这种苦闷压抑的日子中来临。没有什么超常发挥,我依然没有考好,那样的分数最多只能读个一般本科。
可心高气傲的我所填的志愿只有一个,只有北医、全是北医!
于是我落榜了!
几乎所有的同学和老师都在替我惋惜。有人说我执拗、有人说我太心高气傲、有人说我运气不好、还有人鼓励我坚持自己的理想、明年再考。
看着同学们一个个拿着理想的分数抑制不住满脸的欣喜之色,我只有黯然。内心里分明有一种灰色的东西蔓延开来,那是酸涩和苦楚。
一向骄傲的我承受了有生以来第一次、也是最重的一次打击和失败,所以那种苦只有我自己知道到底有多苦……
如同小时候吃过的黄莲,从嘴里一直苦到了心里,甚至连说出来的话也带着满满的苦意。
燕莎和张庭都考上了第一志愿填报的学校。燕莎考的是南京邮电,而成绩一向优秀的张庭考上了著名的南大。不知道是张庭为了追随燕莎,还是燕莎想要跟着张庭,总之两人很有默契的填报了同一个城市的学校,于是两人又在一起了。
记得在快要去南京读书的前一天,燕莎和张庭一起来医院看我和我母亲。那一天,燕莎和张庭说了许多笑话不停的逗我和母亲开心。母亲居然难得的气色很好,那一天居然笑得很开心,要知道平常她连笑也不敢笑的,那样很容易引发连绵不断的咳嗽和气喘。
我知道,她是看到我有这样好的朋友而替我高兴。
我又何尝不高兴?虽然我早已故意疏远他们,可他们毕竟没有忘了我。
燕莎像往常一般重重的拍着我的肩,脸上洋溢着灿烂明媚如朝阳般的笑容,对我说着:“初夏,千万别难过、也别灰心丧气哦!我相信你,你一向是最棒的!所以明年一定可以考上、一定可以的,你一定要坚持哦!”
我分明的感到自己的眼角湿润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微笑着冲她点点头。
这时张庭也走了过来,撑了撑鼻梁上的眼镜,露出温和淡定的笑容对我说:“初夏,燕莎说的没错,你一向是最棒的。所以,这一次小小的失败不算什么,明年再来便是。只要你能坚持,就一定可以得偿所愿!”
“谢……谢……”那一刻,我已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内心分明感到了一股暖流在蜿蜒着流动,将我冰冷的心一寸寸包容、覆盖、再融化……
那一天我们聊到很晚,直到黄昏来临、直到他们已不得不离去。
别离和珍重的话说了一遍又一遍,我们都十分依依不舍。
在走到病房门口时,燕莎突然回转身,扑上来紧紧抱住我。冰冷的泪滴从她脸颊上悄悄滑落,滴进我的脖子里。那一刻,难言的酸涩再一次揪紧了我的心,我也抬手紧紧搂住她。
不想放开、不想放开!这久违的温暖呵!
“初夏……”燕莎哽咽不成语,我还是头一次见她这样。“千万、千万……别忘了我呀……别忘了我呀!”
“怎么会?”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安慰着,“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又怎会忘了你?怎会忘了你……”
“嗯……”燕莎像小孩子得到了保证般,心满意足的叹息出声,然后轻轻在我耳边道:“初夏,说好了,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嗯,一辈子的好朋友!”我笑着点点头,泪花却在眼眶里闪动。就连站在一旁的张庭也忍受不了这种气氛,悄悄的抹了抹眼角。
燕莎和张庭第二天便离开了,去了遥远的南京。
如今在这个城市,我的朋友几乎都不在了。最早离开的是小胖哥和小飞,然后是张彦军,他考上了复旦,再然后就是燕莎和张庭。
一个个都离我而去了啊!小时候曾经在一起疯狂玩耍的那些快乐日子,恍若隔世的童话般,早已遗留在了河边、田间、树林中……再也找不回来了啊。
开学后,我向学校申请了复读。由于老师们都知道我底子好,对我有信心,所以依然将我安排到了理科重点班,跟着应届生一起读,而不是像通常一样让我读往届班。对于老师们的好意,我很感激,这样我将更有胜算在明年考上北医。
为什么要学医?
曾经段小明和燕莎都这样问我,当时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现在想想,大概是为了我母亲吧,也是为了千千万万像我母亲这样受病痛折磨的人们吧。我想用自己的手来挽救他们,帮助他们找回健康、找回快乐和幸福。
母亲在做完最后一次手术后,便彻底的回家修养了。医生说,短时间内不会再动手术,她的体质已经承受不了再一次的手术了。如果运气好的话,她可以再活一年,但如果癌细胞扩散很快,也许只能坚持三个月。
我已经忘了我听完医生这些话后是怎么反应的,心里又在想些什么。我只是呆呆的走回病房,呆呆的看着床上熟睡的母亲,就那样看着她、一动不动……
直到黄昏来临、直到夕阳将我的影子长长的投射在病房光可鉴人的地板上……
母亲回家修养以后,我便每天早早的回家,与她聊聊天、喂她吃些她想吃的东西。当然,她现在已经吃不下许多东西,基本上只能吃一些流质食物,所以我总是将那些她想吃的东西磨成粉、榨成汁喂到她嘴里。而她,就像个婴孩般露出满足的笑容。每每看到这样的笑容我就觉得心酸,然后悄悄的背过身去擦眼泪。
现在的她,多像个小婴孩呀,生活起居、三餐、大小便,全由我和那个请来的保姆杨姐照料。就像当年她含辛茹苦的一手带大我一样,现在就让她做婴孩、我做母亲,由我来照顾她吧。
还好多亏有杨姐,我才能坚持下来,否则光靠我一人是根本无法应付的。
不过才短短的两年,我已成熟了不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我了。
想起以前的我,就觉得很可笑。任性、自私、骄傲、自以为成熟、用冷漠的眼打量周遭的世界,然后表面再装出一副顺从乖巧的样子。我活在那个双重面具里,自得其乐。
现在想来,又是多么的幼稚啊!
母亲回来后不久,那男人也经常回来了,还经常带一些生意上的朋友来家里做客。看着他那些所谓的朋友,一个个猪脑肥肠、宽肥大肚的,就觉得很厌恶。而且他们还常常喝酒喝到深夜,吵得我母亲不能安睡。最讨厌的是,每每我上晚自习回来经过客厅,他们总会拿一双醉熏熏的红眼放肆的打量我,看得我浑身极不自在、如芒刺在背。于是我常常很快便躲进房间或躲到母亲房里。
现在家里的家务活已经全都由杨姐来承担,所以男人只要一带客人回来,就招呼着杨姐去买很多菜招待客人,常常忙得她团团转。
我总是为杨姐抱不平,虽然包吃包住,但她一面要照顾卧病在床的母亲,一面还要承担繁重的家务,而一个月才三百元钱,太不划算了。可是杨姐听到我为她抱不平,却总是有些憨憨的笑着,用她们那边的土话大着嗓门道:“不要紧、不要紧!三百元钱在俺们那里已经算是很多了,挣够一年我便可以回家买个大彩电,给俺那口子和孩子看看外面的新鲜事了……”
看着杨姐一脸幸福满足的样子,我又还能说什么呢?
于是我常常跟淳朴耿直的杨姐聊天,聊她老实憨厚的丈夫、聊她五岁的孩子、聊他们那里的农村、聊村里的一些闲事、也聊她以前的雇主怎么怎么待她好……
“既然他们家待你那么好,那你为什么不继续做下去呢?”有一天我好奇的问她。
“因为……”杨姐的眼里出现少有的忧伤,“那个老太太有天突然去世了,我本来就是被雇去照顾她的,她一走,他们家自然就不用再雇我了……”
我一听,低下头,一阵难言的悲伤涌起,想起了母亲。她也有天会突然的去世,也许是几个月后,也许就是明天。那么杨姐又会离开这里去到另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