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节
作者:辛苦      更新:2024-04-18 10:51      字数:4792
  当然明白他在担心什么,其实唐仪,你用不着担心,风影的解药根本不在我身上,我早已把它藏了起来,藏在任何人也找不到的地方。
  当断不断,必受其害,这些我都清楚;我想,左回风心里一定比我更清楚。
  门被轻轻带上了,于是偌大的议事厅里只剩下两个人,变得空旷而安静,几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不过几日前还在相拥而眠,没有人比我更熟悉他的心跳与气息。
  左回风从座位上起身,负手来回踱了几步才淡淡开口:“秋,你给我添了不少麻烦,虽然早知道你一旦急了就会不择手段,还是没想到能折腾到这种地步。”
  他的口气倏然转冷:“连下毒相胁都用上了,当真不愧是唐斐的兄弟,手段一摸一样。”
  果然来了。
  我站在原地,平静以对:“不错,我手段卑劣,只是比起令尊来还差得远。”
  “确实差不少。”他笑了笑,目中却殊无笑意:“即使我两不相帮,你还是赢不了,何况你还用尽手段,生怕我不去帮他。”
  我冷笑,即使我用尽手段求你帮我,你会吗?如此浅显明白的道理岂非心照不宣。
  可是左回风似乎并不这么想,他盯着我的神色变化,毫无点到即止的意思:“你赔上自己又赌上整个唐门,难道就不曾想过一旦落败时会输不起?”他缓缓摇头:“你赢不了他的,唐秋,无论生死,输的人都是你。你连半点余地都不肯留下,究竟把我当作什么,把你自己又当作什么?”
  我几乎想别过头不去看,他寒冽深远的目光里有似曾相识的探究与期待。他的期待注定会落空。
  一阵烦躁涌上来,又被强压下去,我漠然道:“那天晚上讲得还不够清楚么?你是你,我是我,我的输赢生死不劳挂怀,更不需要你来教训。”
  “那天晚上?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左回风眼眸变暗了:“你当时好象忙得很,既要忙着陪寝,又要忙着用毒。我几天来常常在想,一直以来都只会推拒的人,何以那天晚上居然肯留下来……”他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我,语气里突然带上了恶意:“看不出来,你为了报仇,为了不动声色地瞒过我,竟能牺牲至此。”
  墙壁和地板似乎晃了两下,脑中的弦猛然绷紧,紧得额头几乎隐隐作痛起来。
  一瞬间,想到的不是眼前的左回风,而是褚隐南当日混合了嘲讽和怜悯的声音:
  “从唐梦死去那一刻起,你已经输了。”
  已经输了……
  连撷藏的记忆里的最后一夜,也沦落到如此不堪。
  左手不知不觉捏成了拳,指甲深深地陷进了掌心里,却没有感觉;这才知道,在心底连自己也不曾察觉的角落里,我其实还偷偷抱着希望。
  左回风的视线一直死死锁在身上,观察着我每一寸反应。我抬起头冷冷地看着他:“你干冒大险闯到这里只是为了说这些?那就听好,我根本不在乎你会怎样,我只要左益州死!他一天不死,我就一天不会给你解药,你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担心自己!”
  话一出口,连自己都吃了一惊,这样凄厉到近乎绝望的声音真的出自我的口中?
  左回风的表情没有变,瞳孔却猛地收缩了一下,冷逾冰雪的阴翳迅速掩去了所有情绪。
  很冷,无法自制地退后一步,用指甲竭力划过掌心,还是很难让自己淡定自若。我的面具才刚被打碎,一时拼凑不全。
  “很好,听起来,你什么都不在乎。只是……”他唇边一点点浮起与之前如出一辙的恶意:“我觉得有些奇怪,既然该担心的是我,你的脸色为什么这么白,你在怕什么?”
  我答不出来。脑海里一阵混乱;直觉离他越远就越安全,于是又退了一步。
  好在,身后正好有一把椅子。
  慢慢坐下来的时候,我依稀听到了熟悉的滂沱雨声,隐约而遥远,若有若无地萦绕耳际。
  再看窗外,晴空朗朗,日丽中天。
  原来是幻觉。
  原来尽管早已过去,尽管努力遗忘,左家庄那个雨水纵横的日子依然存在,不肯远去;一朝左回风改颜相向,当时的梦魇回来得如此迅速。
  我确实害怕。
  或许因为希望总是一再破灭,回到蜀中后,我逐渐不再期待愉悦的感觉。然而不再期待与彻底失去毕竟天差地别。
  所以我恨左益州,远远超过恨任何人,不仅仅因为唐梦。
  连苦笑也笑不出来,他对我的影响太大,本以为可以从容面对,我高估了自己。
  最想做的是送客,然而浑身发冷,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然后左回风走了过来,不过几步就到了面前。
  我死死咬住嘴唇,困难地抬起眼睛看着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好了,我手边没有解药,就是有现在也绝不给你。
  然而左回风什么也没有说,冰冷的怒气逐渐敛去,只剩下沉沉的无奈。
  他伸出手抚了抚我的额头,掌心虽然温暖,却不象平时那样干爽,有些潮湿。过了一会儿,他深深叹了口气,把我从椅子上拖起来,象以前一样拥在怀里。
  我反应不过来,任由摆布,凭着本能找到最舒服的位置靠过去。
  良久,才听到他的声音:“别再发抖了,你……还真是敢做不敢当。”
  “……”我动了动,才发现自己除了僵硬得几近凝固,还在微微地抖。
  他今天不是来寻晦气的吗,难道改变主意了?
  “你对唐梦情深意重,对唐斐仁至义尽,连一根手指都不许伤到,”他淡淡道:“轮到我时不但心狠手辣而且理直气壮,我却连生气了都不敢发火。若说你不在乎我,看刚才的样子又不象。”
  他的手在我的背上若有所思地慢慢抚过,低低喟叹:“你在乎我,可是不够相信我,一直都是这样的,这不怪你……”
  “……”思绪开始灵活起来,可我还是无言以对。
  “也罢,先不说这些,我今天有正事找你。”他眼神里的阴翳渐渐散去,又是平时的左回风了:“连着几天被你气得七窍生烟,忙得焦头烂额,这笔帐以后慢慢和你算。”
  他的怀抱很温暖,有一会儿功夫,我觉得自己就像被人从冰天雪地里捡回来放到火炉边的猫,满足而惊魂未定。
  “什么正事?”
  他悠悠道:“明天的比武,你和我爹的性命和安全,我自己的解药,样样都是正事。”
  我定了定神,低声道:“我届时会告诉你解药在哪里,但是不会放过左益州。”
  左回风凝视着我,眼神里渐渐现出一丝矛盾,“天下皆知你想杀他,不用再重复了。我今天来找你,是要让你知道我的想法。另外,还有一件事想告诉你,我只说一次,你听了以后自己作决定。”
  我没有出声,权作默许。
  “这些天我一直留意你的动向。你在我身上做了手脚,这步棋算是功过各半,他明天会如期到峨嵋与你一会。但你也应当明白不是他的对手,况且还有丘妙风和宗乾;如果不准备倾唐门之力与天盟当场硬碰硬的话,就只有靠奇招取胜。”
  “我虽然不确定你会怎么做,不过想来离不开用毒一途,而且……”他的口气中满是冰冷的嘲谑,“如果我想的不错,多半打算同归于尽,你对自己才是真的心狠手辣。”
  “左益州是我的父亲,无论他做了什么,我不会允许别人取他的性命,即使是你也一样;但是这件事自始就是他挑起来的,我更加不能容忍他伤害你。”他的声音很淡却稳若磐石:“所以说,无论明天情况如何发展,如果最终他死在你手上,我不准备找你报仇,但是你不用给我解药,我不会要,只当左家把欠你的一切就此还清;如果你死了,而我还活着,那么不管我爹生死如何,我发誓有生之年必要杀尽唐门最后一个人,第一个就是唐斐。”
  最后几句话是贴在耳边徐徐道来的,声音不大却沉稳得异乎寻常,仿佛只要说出口就意味着成为现实,即使内容本身几近荒谬绝伦。
  本来就有些晕的头更晕了,好不容易才理清头绪,我想象平常一样冷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他疯了吗?一股寒意慢慢从脚下升起,跟着是无从遏制的怒气:“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杀了他,就等于杀了你;如果他杀了我,我最好拉着你陪葬……?你凭什么这样威胁我,别忘记格杀令已经下了;杀之后快,不死不休,唐门不会罢手,我更不会!”
  胡乱挣了几下,被他更紧地抱住,我狠狠瞪着他,心里一阵发凉,他竟然不顾身份,连这种死缠烂打的无赖手法都使出来。脑中各种思绪如飞略过,转眼间纠缠成一团。一旦我不能出手,那么明天该如何安排才好,由其他唐门中人了断也不是不行,但是这样一来一切都必须重新筹划……
  唐仪的担忧是对的,明天就要比武了,我根本不该听他说这些,根本就不该见他。
  左回风神色淡然:“我说的自然是真的,本没指望能威胁你什么。在你眼里,一个死了的唐梦,比起活着的人可重要多了。要知道无论是格杀令还是其他寻仇的人,左家都可以应付,我真正不放心的是你。每天都要发愁你不知又会干出什么,你以为我心里好受?”
  “至于罢手么……”他突然微微一笑:“秋,即使你想罢手,我也不打算就此罢手,因为我这几天发现了一处关键所在。”
  “什么关键?”
  是错觉吗?他的笑容竟有些伤感:“我发现用不着旁人插手,唐梦自然能为自己报仇。”
  第三十一章风云际会
  左回风停留的时间不算很久,又谈了一个时辰就离开了。由于唐斐破天荒没有出现,他的来与去都还算顺利。
  元月十四的傍晚,按照预定的安排,门中弟子以无色无味的天蚕帛封住了唐家堡四周,只留正门进出。
  元月十五上午,我带着门中弟子到祖祠焚香,这是门中代代相传的规矩。这一次,包括唐仪和唐靖在内,共十名弟子随我同往;其中五人清早就上峰了。
  我带着另外五个人走出祠堂时,唐斐站在门口,恰恰挡住了去路:“唐仪留下,我和你同去。”
  他逆光而立,无从看清表情,但声音笃定异常,显然不容反对;和左回风昨天的口气居然十分相象。
  昨晚遍寻不着,此刻却临时冒出来,还真像他的作风。
  如果这番话是昨天说的,我绝不会同意,但是现在……有些事情,唐斐是有权知道的。我略一思忖:“你可以来,但是先要答应我两件事。”
  唐斐没有接话,示意我说下去。
  “第一,你之前只字不提,现在却突然执意要去;把目的说清楚。”
  唐斐的声音里顿时多了几分不快:“我的伤已经无碍出手,唐梦毕竟跟我一场,你当真不明白我的目的?”
  我点了点头:“第二,平时我尽量不约束你什么,但今天情形不同,你必须听令行事,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唐斐略迟疑了一下,也许因为大战在即无意争执,还是同意了。于是,唐仪苦着脸被留下来坐镇唐门。
  我并不认为唐斐会在乎我是否翻脸,但有话在先多少会顾忌几分。几天来彼此都很冷漠,除了为他治伤治病外,两个人说话不多,昨晚本想好好谈一次,却找不到人。
  算了,反正,已经不再盼望能与他和好如初,能守住对唐梦的承诺就谢天谢地了。
  峨嵋九仞,曲径通幽。
  沿路上武林人士络绎不绝,在蜿蜒的山路上联成一线。时时有轻功高明者嫌走得太慢,提气从前面的人头顶跃过,引起几声叫骂。山路虽挤,却少有人靠近我们一行人。我看到不少介于熟悉与陌生之间的面孔,丐帮的九袋长老何其名,九宫门的门主廉至维,独行大盗孙阐……大多对我或唐斐略略点首致意,却不过来搭话。
  唐昭平素交游广阔,左顾右盼打了几次招呼后,赶到我身边低声道:“不少人眼神闪烁,心中必然有鬼;今日之战,只怕有诈。”
  我示意他继续留意,倒也不觉紧张,没有圈套是不可能的,若是半点端倪都看不出来才叫糟糕。
  这一次比武的地点定在金顶,与位处万佛顶的峨嵋寺院不过十数里之遥,峨嵋派占了地利之便,索性命专人在沿路设下若干茶亭兼岗哨。
  到达山巅时红日已将西斜,山势尽处现出大片的旷地,远远看去黑压压一片尽是人头。峨嵋掌门丘妙风显然早已得到消息,陪着一位须眉皆白的老僧站在山路尽头相迎。
  这就是名门正派的无奈之处了,即使马上要厮杀个你死我活,在人前还得彬彬有礼作足表面功夫,谁让比武的本意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