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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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 更新:2024-04-18 10:51 字数:4777
“唐殷,我打算过几天就宣布唐悠为继任掌门人选,你看如何?论身份、论才学,他足可当之,况且这个位子本来就是他的。”是唐斐的声音。
“望掌门人三思而后行,今晚已经看得很清楚了,下面还有些人不服,届时嫡系和外来两派冲突起来,本门就完了。”
“所以,我才要和你商量,”唐斐的声音显得不胜烦恼,“届时有你辅佐,当可保无事才对。立了继任人选,我才能放心去赴约。”
“……”
“这么勉强吗?”我听见了一声悠长的叹息,“算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藏身在阴影里,看见唐殷从里面走出来,远远地去了。
“唐春,你再去把唐仪叫来。”
唐仪来了又去了,说出的话与唐殷大同小异。
最后来的是唐先平:“为了唐门上下,掌门人此次务须平安归来,门中已无他人能同时镇住两派,况且局势又如此不安定……”
我悄悄走开,不要再听了。
回到房中,才觉得浑身上下疲惫不堪,今天只是刚到唐门的第一天,却长得不象话。好累,简单地梳洗一下,我倒头就睡。
不知睡了多久,我突然从梦中惊醒,发现四周还是一片漆黑。坐起来定了定神,却想不起方才做了什么梦,脸上湿湿的,用手一摸,满手湿濡,不知是汗还是泪。
我摸索着点亮了桌上的油灯,披上衣服坐在桌前,想好好思考一下。
动身之前,左回风曾对我说:“这是圈套。”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他的?我说:“没事,唐斐没有那么聪明,我也没有那么笨。”
我不是笨,我只是天真,依然天真。唐斐考虑的事情和我考虑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件事。
从唐斐告诉我,他要和唐梦成婚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峨嵋绝顶的赴约之人不会是他了,是我才对。就算不为其他,仅仅为了唐梦,我也不能让他去。
唐斐也明白这一点,所以说,他今晚的诸般安排恐怕只是为了告诉我,他希望我这么做,条件已经成熟,为了唐门他也很无奈之类的,不管我有没有看破这是演戏,他的意思都传达到了。
只是,唐斐,你为何一定要对我机关算尽?我宁可你坐在我对面把一切说清楚,哪怕只说一句“我不想赴约,可是这件事必须解决,你也有责任,所以麻烦你替我去吧”都可以。
真好笑,为了替他去死,我还得先夺掌门之位,相信这件事他已经替我安排好了,进行起来一定很容易。
桌面上有一面镜子,我无意识地朝里面看了一眼,我看到了一张白得几乎透明的脸,眼睛下面有深深的黑晕。
对我来说,唐门的一切都是如此沉重,对唐门来说,我是一个时隔三年突然还了魂的鬼,还是消失的好。
这之前,我是为了什么,心心念念想要回来呢?凝视着窗外的夜幕,我发现自己已经记不起来了。
第十五章此心已古
后来回想起来,回到唐门的第一天是漫长的一天,在唐门歇宿的第一夜也是漫长的一夜。不过,不管多漫长,终究是会过去的,过不去的是这一天一夜带给我的东西——显然不只是一对黑眼圈和挥之不去的倦意而已。
我怀着满腔忐忑和希望而来,而唐斐在我回来之前已经作出了抉择,也许很容易,也许很艰难,但是他毕竟是决定了而且实施了,没有给我任何喘息的机会。
所以我也不需要不安了,相信等这件事过后,我再也不会在梦里见到那个会安详微笑着对我说:“你一直是个善良的孩子,我相信你”的母亲,也不会再撕心裂肺般地想念这片地方,这些人。无论是生是死,我都解脱了。
这样很好,对你对我都很好。唐斐,我也许该谢谢你的。
于是,待到旭日东升之时,我依然振作精神,若无其事地对周遭微笑。
现在真正不好办的就只有如何在决斗时保住我的一条小命了,这个问题几乎是没有答案的,每次想到都觉得头涨大了三圈。
缘茶老和尚终于慢吞吞到了唐门,他是不速之客,也是贵客,自然引起了一阵忙乱。我没有去迎接他,实在没心情去看他的咪咪笑以及陪他喝各种各样的上品茶,依我看他的胃肠每日遍遭绿茶、红茶、黑茶什么的轮番荼毒,至今居然还能安然无恙,实在是奇事一桩。而且以我现在的状态,如果他安心要向我套话,得逞的可能性很大。
我跑到药圃去透气,顺便找找看有没有合用的药草。看守药圃的还是当年的唐清和唐然,他们算是辈分高、名位低的弟子;药圃从前曾是我的天下,每天至少要跑去一两次,和他们也算很熟了。两个人大约已经听说过我回来的消息,见到我毫不吃惊,满脸堆欢地让我进去:“悠哥儿可算回来了,这里许多药草还是你当初亲手种下的。”
药圃里依然青青郁郁,触目所及尽是奇花异草。
我来回细细地找了找,还魂草果然没有了,连一株也不剩。左舞柳的药丸主要是助调气的,这些日子服用下来,原本时时不畅的内息流动起来容易了很多,佐以我自己配的丹药,已经不会每三天有一天手无缚鸡之力了,可惜还是不能根除体内的毒素,非得还魂草不可。
“悠,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头顶响起熟悉的声音,抬头一看,是唐仪。
“三年没来,怀旧罢了。”蹲了半天腿有些酸;站直身子眼前又有点发花,我皱着眉头问他,“你又为什么到这里来了?”
唐仪沉默了一下才出声:“我是来找你的,掌门说你一定会在这里。”
原来如此,我对他淡淡笑了:“你不必发愁如何开口,我知道你的来意。烦你去告诉唐斐,等到替他和小梦主了婚,我就是唐门的掌门人,这本就是我的位置,谁也不能说三道四。”
唐仪没有动,他站在原地凝视了我半晌:“我只问你一句,你……当真甘心吗?唐斐是个不错的掌门人,可是你唐悠未必会比他差,何必为他作到这个地步,他抓住了你的弱点不成?”
想套话的人原来不只一个,可我只想安静一下。我收起脸上的笑容:“唐仪,这是我和唐斐之间的事,既然对本门只有好处,你就不必多说了,去回禀吧。”说着又蹲下身去看药草。
好一阵没有声息,接着一个小包轻轻放在我面前:“这是掌门给你的东西。”
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拆开小包,里面是几株晒干的还魂草。
把小包重新包好放进怀里,我忽然注意到当年手植的藏红花和天麻都还在。蹲下身抚了抚天麻砖红色的花穗,拔起一株来看看,块茎长得很饱满。耳边回响起很久前唐斐的声音:“你有空的话为什么不去种种七香菊、鸠兰花这样又好看毒性又强的花草,种这些丑得要命的药做什么?”我理直气壮地回答:“做解药啊,没有解药的毒施出去不算本事,那叫耻辱。”
细碎的水珠一滴滴落在天麻的块茎上,我慢慢合上眼睛,不让它们再流出来。男儿流血不流泪,流血,不流泪,特别是这种毫无意义的泪。
唐斐,你的手段确实厉害,我自愧不如。
而后,我在唐门就成了闲人一个,知道我想要安静,于是谁也不来打扰。我安安静静地把还魂草配成解药,每天服用,再调调息、练练暗器和招式,偶尔去找一两个过去话说得比较多的人叙叙旧兼探探门中的情势。只是金银环花之毒在体内沉积已久,想要除尽并不容易,没有两三个月慢慢调理是做不到的,我怕是没有这么多时间了。我不再去见唐斐,尽可能连想也不想,倒是常去看看唐梦,唐梦沉浸在她温柔的世界里,幸福得很,我只盼她一直这样下去。只有一次,我在唐梦那里碰到了唐斐,连忙装出一付打搅了的神色,一刻也不留就离开了,只觉得唐斐的目光跟在我背后,遥遥地送我出了门。
不怎么识趣的人只有一个,每天来找我喝茶谈天,有时还要求到峨嵋山中“踏青”兼取水,真不知道这个季节有什么青好踏,水也是冷得连骨头都会冻住。也许是看出了我不想谈自己的事,这个老和尚说话变得不着边际,尽是些玄幻虚空乃至空空色色,听起来反而觉得安全放心。
我有时会忽然想起左回风,想起那些“夜半无人私语时”,就会独自笑了起来。想起左回风,也会连带着想起一起同住过好久的权宁,还有表里不一却很好心的舞柳。隔着这么多重山水,再也见不到了……
只是到了夜里,我还是时常会惊醒,偏偏记不起做了什么恶梦。我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吗?坐在床上想了又想,还是想不出来,就像我想不出要怎样对付丘妙风和宗乾一样。
一天天过去,我说不清这样的日子算快还是算慢,转眼间唐斐大喜之日就要到了。
我和缘茶坐在蒲团上喝茶,今天的茶是峨嵋山千佛顶的泉水配上普陀山的老君眉,清澈碧绿,光闻就令人气爽神清。缘茶半眯着眼睛轻轻餟了一口,吁了口气,无限满足地把眼睛全眯起来。
我暗暗发愁,对着这样雅致的茶水和这么享受的神情,要我如何把话说出口呢,可是又必须说。
“大师,明日就是本门大喜的日子了。”
“当然当然,大喜大喜。”连眼皮也没有抬。
“我备了一份礼,想在婚后第三天送给唐斐,不知大师可愿帮我一个大忙。”
“好事好事,施主尽管开口就是了,只要老僧能帮上忙,一定全力以赴……不过老僧的茶叶所剩实在不多了,当作贺礼恐怕……”
“不是的,”我好气又好笑,拿起杯盖把他面前的茶盏盖上,让他暂时不去想茶的事情,“家父遗命,当年唐门掌门之位原本应由我接掌,然而我生性疏惰,硬是把如此重责大任丢给唐斐,令他足足劳苦了三年。如今正是时候,我打算到时正式接位,让他两人有机会悠闲度日,你看如何?”
缘茶的眼睛慢慢睁开,接着瞪圆了:“这不是小事,施主可是决心已定?”
“不错,请大师到时在场为我做个明证,唐门便可通告江湖:唐悠接掌唐门乃是情理中事,绝非心存不轨。大师是方外之人,本不该拿这些红尘琐事相扰,只是江湖中难免众口铄金,有损本门清誉,惟有如此方能万无一失。……”说得通、说不通的理由,我一口气说了一堆,只觉脸上辣辣地有些发烧,这么厚颜无耻地求人可能还是生平第一遭。
“实难从命。”缘茶非常耐心地听我说完这一大套不知所云,“老僧对是非曲直不甚了了,怎能贸然作证,唐门清誉虽然重要,少林清誉更加重要;再者施主如此做法于己有百害而无一利,还应慎重行事才是:况且老僧乃方外之人,确实不应插手红尘琐事;……”居然也是一套滔滔不绝的不知所云。
来来往往几个回合,我耐心渐去,心火渐盛,脸皮却是大有长进:“大师若是不答应,我自然也不能强人所难,只是我有个怪癖,心情一旦不好就喜欢到处放毒,如果一不小心放到大师的茶叶罐子里,那可实在是焚琴煮鹤,大损风雅的惨事了,你看如何是好?”
“这……的确不可不防,老僧答应便是了。来来来,你我继续品茶。”
“……”
“唉呀,说了这么久,水已经凉了,实在是焚琴煮鹤,大损风雅的惨事,这可真是……”
“……”
常言道,物以类聚。我想这个老和尚能和左回风作朋友,确实是有其中道理的。
如此一来,什么都安排好了,唐斐那边应该也已经准备完全,没什么可担心的。然而到了晚上,我又一次从恶梦中醒过来,无法再次入眠。唐秋唐秋,你……这么怕死吗?何况还不一定会死;还是说,你有其它挂念的事情?
这些都是我回答不了的问题,我能做的只有点亮桌上的灯,再象往常一样打开窗子透透气。
用力推开窗子,我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紧接着就完完全全呆住了。
唐斐正静静站在窗外,负着手,微仰着头,象在数天上的星斗。
窗子一开,他猝不及防,也愣在了原地。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正值新月期,天上只有璨璨星光,不见月亮;窗里窗外的两个人藉着星光和昏黄的灯光辨认对方的神情,谁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最后,还是我关上了窗子:“你明天就要成婚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不要到处乱晃了。”
沉默良久,低低的语声,从外面寂寂传来:“悠,这些年来,你过得好吗?”
这些年来,你过得好吗?好吗?
你真的关心吗?想知道吗?如果你肯在我回来的第一天问这些,该有多好。现在,已经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