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9 节
作者:闲来一看      更新:2024-04-18 10:50      字数:4883
  “云儿……你是否恨我?如果恨我,等你逃出去,我递上一把剑,你……用它杀了我;你是否恨那些污蔑你的小人奸佞?等你逃出去,来日方长,何愁杀不尽他们?你是否恨那些践踏了大宋山河的金贼奸细?等你逃出去,天大地大,怎么会还让他们在中原肆意妄为……云儿,只要逃出去,能做的事情那么多,又何必一死?”
  岳云微微晃了晃身体,沉默了半晌,低声道:
  “我与你……无话可说,亦不会……再信你。”
  祝九摇了摇头,觉得已经词穷,委实不知还能再讲些什么,只得无力的挣扎道:
  “那么……天诚呢?还有他的弟弟……直到现在我都没又给他起个名字,知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我总在想着等你回来……。和你一起为他起个名字……”
  说着,说着,她的泪水一滴一滴的淌落了下来。
  “娘,您哭了?……”
  天诚忙用一双小手抚上她的脸颊,声音中带着哭腔。
  岳云缓缓合上了眼眸,昏暗之中唯一迸发出的光泽不见了。
  “滚……”
  这,是他对她所说的最后一个字。
  之后,无论她再说些什么,他都一如既往的深深垂着头、紧闭双眼,除了那沉重的、一下一下的呼吸声之外,便再无其他声响了。
  祝九恍恍惚惚的自大理寺行了出来,她微低着头,任凭雪花一片一片的落到自己的发髻上、脸颊上、衣领上,走着走着,便跪到了地上、泣不成声的哭了起来。
  “娘……您不要哭,您怎么了?娘?……。”
  天诚扑到她怀中,见她如此,也跟着一起哭了起来。
  许之善自几步之外迎了上来,蹲下问:“祝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她的双手剧烈的颤抖着,几次试图自雪地中站起来,却是如论如何、也都使不上力。许之善见状,只好伸手将她扶起,又问:
  “可是毫无希望了?”
  祝九望向远处,微微扬起下巴,决绝道:
  “他死了也不会寂寞,我会让所有相干的、不相干的,统统给他陪葬。”
  这声音飘荡在天地之间,似是轻柔细软,却又在其中透出了无尽的坚毅和恨意。
  许之善微怔了片刻,随即恢复了往常的神情,道:
  “时候不早了,祝姑娘,我们可是要前往东市?”
  “去,当然要去。天诚,我们上车。”
  她极力的压制着自己心中的悲恸,拉着天诚,转身向马车走了过去。
  东市是临安城的闹市,离大理寺并不算远,若是驾车,经过一条巷子、转个弯就到了,可不知为何,这一程对祝九而言,却是前所未有的那般漫长。
  他会来吗?就算会,岳云又真的会和他一起逃掉吗?
  这委实不像他的秉性。
  反倒是狱中那句“宁愿死,不苟活”,才更像一个真实的他。
  此时此刻,她渐渐平静了下来。其实这个结局,她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不是吗?所有的挣扎都只不过是她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不过只是想让自己不那么内疚、不那么自责罢了。唯一想要的,也不过是让自己能够觉得好受一些。
  如今,尽力了,争取了,即使失败,也不会那么难耐了。
  让他活下去,让他回来,让他这样,让他那样……不过都是她一厢情愿的安排罢了。她只想着这样了自己就会如何如何,可又何尝管过他的想法呢?
  原来,自己竟是这么自私的人。
  直到此刻方才反省,直到此刻方才悔悟。明白这一切其实都不是他所想要——功名,爱人,活着……其实都比不过这大宋的疆土和昭昭的山河,更加能让他英姿勃发、散出生命的异彩。如果没有了沙场,没有了银色的铠甲和染满鲜血的铁锥,没有了轰鸣的战鼓和破城的号角,眼睁睁看那些山河落入金贼铁蹄之下、被残踏被毁灭,那么,活着其实也已经死去了,那么,活着甚至还不如死去了。
  所以,宁愿死,不苟活……
  活下来的,要面对这一切,忍受世间各种苦痛。死了的,无愧于心,人间诸多战乱疾痛也与自己再无干系。如此想来,确是死了的才更加好一些。
  什么等待,什么忍耐,什么希望,什么梦想……若是疲惫到了尽头,那么这些,便统统不再想要了。
  可是……究竟又是什么,竟然让他这般绝望,绝望到除了死、什么都不想要了呢?
  无论如何,既然这些都是他想要的,那么,她又有什么权利去阻止他呢?若是让他逃了,今后又让他如何面对这些,如何面对她,如何面对与自己同生共死、如今却都已成了刀下鬼的那些兄弟亲人?
  224。作者的编后语。。。。…第222卷 第八计:置之死地4
  车子已经驶到了街巷的尽头,只要前面转个弯,就到东市了。
  “停车。”祝九幽幽的开口道。
  “吁——”
  “祝姑娘,又有何事?”
  许之善撩开车帘的一角,转身问道。
  “扶我下去。”
  “娘……”天诚拉着她的手,眼中依然闪着泪光。
  她转身冲他笑了笑,柔声道:
  “天诚乖,娘下去走走,一会儿就回来,你在车里乖乖等着,不许乱跑,知道吗?”
  “……恩。”他点了点头,松开了手。
  她下了马车,让许之善在原地等着,自己却一路顺着刚刚的车辙、向回走了去。
  走到街巷正中的时候,她停了下来,站在空旷的一片白皑皑之下,望着远处出神。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行刑的时辰就要到了。一会儿,押送岳云和张宪的囚车会从这里经过、前往东市,这么短暂的路途,若想救人,这条路就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辰绛子势必会在这附近出现的。
  她遥遥的翘首等着,雪渐渐小了下来,隔街不知何处,传来了丝竹和觥筹碰撞的声音。此时此刻,她心中的恨意忽然更加的强烈了起来。大年二十九,除夕夜,为大宋浴血疆场的人要被腰斩,他所洒下的每一滴汗水、每一滴鲜血,都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这山这川。可蒙他们庇佑的这些百姓,此时此刻,又都在做什么?他们在暖融融的屋子内酒肉声乐,在挂着大红灯笼的院子内欢声笑语,又有几个人是真的记住了他们、会为他们落下一滴伤心泪的?
  还有那宋高宗,此时此刻,他又在做些什么呢?他在看歌舞,在吃佳肴,在大宴群臣,在满是佳丽的后宫内醉生梦死!
  她立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慢慢的,雪花在她的发上、肩上,落满了薄薄的一层。她的眼眸依旧比山中的清泉更加清冽纯净,一袭藕色的衣裙将天地衬得更加阴郁。暮色已至,最后的光芒自她身后徐徐落下,她苍白的面孔上泛着一丝银光,驻足那里,仿似一尊早已没有了血肉的雕像。
  “你怎么在这里?……”
  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辰绛子,他果然来了。
  祝九半惊半喜的回过头去,望着他,说:
  “是啊,我在这里……只是为了等你。”
  “怎么,计划有变吗?”
  “恩……”她轻轻点头,“有变。我……改变主意了。人,不救了,你可以回去了。”
  “哦?”辰绛子听罢,微微扬起一道眉,饶有趣味的笑了出来,“怎么又不救了?”
  “他想活着,救他就有意义,他不想活着,救他反而是一种耻辱。”
  “原来如此……”他点了点头,又道,“可我辰某素来不喜相欠于人,如今不能为你救人,那便再为你做件什么其他的事情吧?”
  祝九幽幽笑了出来,想了想,道:
  “我没什么可以劳烦你的了,谢谢你。”
  “既然如此……辰某便再送你一副药。”说着,他自怀中拿出一个龙眼大小的琉璃盒子,递到她手中,“此药无色无味无毒,可食者却会乱了心性,渐渐变得呆傻,失了心智。你拿着,他日或许会有用途。”
  祝九接过那盒子,神色复杂的打量了他一眼,道:
  “你好像……对我想要做些什么,全都了如指掌?”
  “是么?可辰某并无打探他人之嗜好。既如此,你替我试药,我也还了你的情,此后你我便再不相欠了。”
  她将盒子放入怀中,若有所思的开口道:
  “不知为什么,虽然和你只见了不多的几面,却很喜欢和你打交道。你为人讲究有得必有失,有欠必有偿,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绝不费思量去做什么歪门邪道的事情,什么都放在明处,让人活也活自然,死也死的甘愿。”
  “祝姑娘过奖了,辰某并不是忠义侠士,只是江湖之中名不见经传的一个药师罢了。他们来了,辰某不宜久留,就不说‘后会有期’了罢?告辞。”
  话音刚落,一阵黑影掠过,只是片刻,她的眼前便恢复了一片白茫茫,哪里再有半个人影?
  身后,传来了若隐若现的哭泣声和咒骂声,伴随而至的,还有大声呵斥的怒吼声。
  她转身向马车走去,心中的想法,却更加坚定了。
  押送岳云、张宪的马车自大理寺一出来,便有早已在周围等候的百姓们围拢了上来,他们人人衣着褴褛,面色悲愤,有的手中还拿着酒壶和鸡鸭,一边大声嚷嚷着要送二人一程,一边大骂秦桧和万候卨是狗贼奸佞。
  众人一路哭,一路骂,跟着囚车一直到了东市的街口。
  “杨大人,都准备好了。”
  “恩……”负责监斩的官员是杨沂中,此刻他端坐在一处亭子内,点了点头,“把人都带上来吧。”
  侍卫立刻领命而去。
  雪花整整飘了一天,现在倒小了许多。除夕夜,炮竹声更浓,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夜饭,街巷里飘荡着肉香的味道。街市周围又聚来了更多的人,有神色麻木的,有眼神惶然的,也有偷偷擦着眼泪的。
  两辆牢车驶了过来,兵卒们将车门打开,自铁笼中将两个人拖拉而下、一路拖至刑场的正中。
  “就等着时辰到了。”
  祝九坐在街巷对面的二层楼内,腿上则是天诚。
  天诚指着下面,好奇道:“娘,他们这是要做什么?那两个叔叔被锁起来了?好可怜……”
  祝九摸了摸他的脑袋,淡淡道:
  “你看,跪在那里其中一个的,就是刚刚娘带你去见的人——你的爹。太多的,你不用问,只管好好地看着,今夜的这一幕,娘要你一定要记在心里,永远都不许忘记。”
  天诚回过头,望着祝九,还想问些什么,见到她冰冷的目光,只好又都咽了回去。
  天色很暗了,只有官兵们手中的火把、以及远处大户人家门前的大红灯笼、闪着微弱的光亮。她在上面遥遥向下望去,只见那刑场正中的两个人均是蓬头垢面,身上衣裳单薄破烂,裸露出的地方无一不是遍布伤痕,在暮色里,原本英姿勃发、俊朗年轻的面孔,早就消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是一个垂首跪着的、黑成一片的身影。
  那个人……就是曾经驰骋沙场的岳云吗?
  她忽然觉得无比悲伤,终于认命的明白,那个在岳府对她顺从呵护的人,那个在营中带她深夜骑马的人,那个在她临行之时对她千万叮嘱的人,那个在牢中对她无尽失望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时辰到!”
  “斩!”
  杨沂中扔出令牌、低喝道。
  刑场中的两名侩子手各自喝了一大口酒、喷在大刀之上。场上四角的火把熊熊燃烧着,竟将那片雪地映得分外明亮。可她却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那两人的容貌,他们一直低着头,连哼都不哼一声。
  大刀高高举起、随即狠狠的斩落了下去。
  “啊!——”
  刑场四周,人群中传来一片唏嘘。
  “娘!”
  天诚大叫一声,一头扎进她的怀里,猛烈地颤抖了起来。
  刀落之处,二人被砍成了四截,五脏六腑在雪夜里流的遍地都是,惨烈的哀嚎声响彻长空。
  痛呼声,叫骂声,哭泣声……渐渐高过了孩子们的炮竹声。人群沸腾了,争相涌向刑场,大声骂着上天的不公及当朝那些狗贼的无能。场上的那两个半截身体依旧在徒劳的挣扎着,拖着长长的血痕和肝脏、痛苦的爬行着,只是哀嚎声却渐渐的小了下去。雪花又大了起来,那些血痕,很快便又凝结了。
  祝九仰头,泪水滑落脸颊,低低哽咽道:
  “如果真有神迹,也当知道世间诸般丑陋,无止无尽。纵使惩罚,在刑场之上受腰斩之刑的人,也应该是我……你为什么要下这么大的雪?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