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节
作者:闲来一看      更新:2024-04-18 10:50      字数:4950
  “醒了?”
  岳云几步行至榻前,拉了把椅子,坐到了她面前。
  她点点头,将册子随手放到了一旁,淡淡道:
  “你每天都起得这么早去练兵?”
  “恩。”他点点头,自行倒了杯茶,大口的喝着,同时又伸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
  “刚刚听你们在屏风那边商量事情,说是你爹那边……有消息了?”
  “……是,”岳云点了点头,眼神中透出一丝疲惫,“他命我等收整人马、先行北上。”
  祝九听罢,愣住了,问:“什么时候?”
  “现在。”
  “……他不是还在镇压……”
  “抗金一事刻不容缓,想必他亦是担心夜长梦多……据来人所说,昨夜秦桧又进宫密谏,万一堂上又听信谗言、起了动摇之心……”
  说到一半,他忽地停了下来,神色复杂的望了望祝九。
  祝九顿时会意,不再追问下去,转而道:
  “既然如此,我是不是也就只能跟随你们一起……”
  “这些时日恐只能如此,你莫要担心,待后方局势稳妥了,我便先派人送你回京……”
  “我不去那里……”她避开他的目光,有些烦闷,“昨夜就说过了,好不容易才逃脱出来,怎么又要回去?……”
  “你还在想着嫁人之事?”
  “是啊,知道了你还问?”
  他黯然的望向了别处,良久,起身缓缓道:
  “一个时辰后动身,你先收拾一番吧。”
  话落,转身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她望着他那高大却又充满落寞的背影,心中没来由一阵酸楚。这是怎么了?为何就不肯给他好脸色呢?他又不曾亏欠于她,难道仅仅是害怕那个结果,所以一味的将自己藏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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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军一路行往淮宁府,在距边界上百里的地方安营扎寨。
  这时,已是六月中旬了。
  行了两日,祝九只觉得困乏不堪,这两天,岳云一直远远的走在前面,她则跟在大队中间,一路走来,马不停蹄,除了每日两餐饭菜之外、单为她备的那两块还算精巧的糕点外,她简直觉得他已经将她忘记了。
  此刻,日暮西垂,两道长长的云朵横在天空中,自一边延伸至另一边,在无尽的暮色之中盘成不规则的弧形。她站在帐子前面,仰头望着那犹如天裂后被巨斧劈断的云条,几缕夕阳自西边的乌云之上斜斜照射下来,一束一束的洒在群山之间,洒在密林之间,洒在这一望无际的军营之间。
  “祝……兄嫂?”
  祝九循声望去,却见是一张熟悉的黝黑面孔,此刻正单手搭在腰间的大刀上,一袭盔甲乌黑铮亮,英姿飒爽地向她走来。
  “你是……岳雷?”她见到他,犹疑了片刻,忽然心中闪过一丝欣喜,遂笑道,“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岳雷微微颔首,有些尴尬的望向别处,道:“营中人多嘴杂,今后怕不能如此称呼了,战事又忙乱,无暇顾及这里,还望兄嫂多多见谅。”
  祝九听罢,神色黯淡了下去,轻声道:
  “什么时候开始……连你也变得这么客套了?”
  她转身,望向夕阳尽头的那个方向,心中空荡荡的。
  岳雷顿了顿,淡淡道:
  “那会儿年轻,不懂轻重,整日胡闹,给大哥和爹添了不少麻烦。”
  “是啊,那时我们都年轻,至今我都记得,你第一次看到我时,愤愤然的说我是娘娘腔,那会你才这么高,”说着,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这么多年了,却记得越来越清楚,连你那时穿的铠甲、脸上的表情,都好像就在昨天那样的清楚。可是……一眨眼你就这么高了,虽然还是这个长相,我却觉得有些不认识你了……”
  “兄嫂,我……”
  他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良久,落寞的低下了头去。
  “雷儿,可是准备妥当了?”
  岳云的声音自二人身后传了过来,打破了二人的沉默。
  岳雷忙转身,道:“都妥当了。”
  岳云望着祝九的背影,良久,道:“好。”
  岳雷拍了拍他的肩膀,转头退了下去。
  她惯常都是喜欢这样和男子搭话的么?她可以冲他们笑,可以和他们心平气和的闲话家常,可以和他们一起回忆着从前的一些什么。
  可为何见了他,却就只剩了冷漠和不屑?
  曾经在岳府时,至少肯露个笑脸给他,哪怕是假的,哪怕是那样的伪装。可如今不在岳府了,身后没了那些势力,不再需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便连个笑脸、也成了奢望了。
  他微微蹙着眉,见她站了好久都不动,只得自行上前,走到她身侧,将手中的纸包向前递了递,低声道:
  “让他们刚刚做好的,趁还热着,吃了吧。”
  说罢,拉起她的手、将纸包放到了她手中,而后不等她说什么、便一路行远了。
  祝九小心翼翼的摊开纸包,里面是两块散着红豆香味的糕点。她轻轻拿起一块、咬了一口,觉得眼眶竟是湿润了。
  201。作者的编后语。。。。…第199卷  噩梦,永无止尽
  入夜之后,岳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帐中,撩开宽袍坐到案前,却发现桌上放了一碗尚还冒着热气的米粥。
  他的心颤了一下,随即端起粥,几口便将它吃光了。
  “你还不睡吗?”祝九自屏风后走过来,倚在案前望着岳云道。
  岳云随手拿起一卷军册,简短道:
  “恩。”
  “刚刚的粥合不合胃口?”
  他头也不抬,微微点了点头。
  祝九顿觉索然无味,然还是没话找话道:
  “这些天好热,又不方便洗澡,那些衣裳黏在身上、简直难受死了。”
  “……”
  “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在军营中,我偷着溜到河边洗澡,结果碰到了你们,直到那时你们才信我真的是个女的……”
  他依旧看着军册,手微微一顿,淡淡道:“记得。”
  她沉默了下来,觉得他似是不想和她说话,于是便知趣的退到了一旁,不再开口了。
  帐内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抬头,却望见她径自坐在椅子上,望着前方某个点怔怔的出神。
  她的侧脸轮廓柔和,下巴倔强的微微扬着,大大的眸子一眨一眨,长发整齐的梳成一个髻,发髻上,依旧还是那支最最简单的黑檀木发簪。
  忽然地,他的眼前便浮现起了那夜的情景了。那时他还在岳府,她也刚刚嫁过去不久。他如现在一般,在书房阅着军要,她也如现在一般,安静的坐在一旁,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她尚有心思去数山羊、折纸鹤,而今,却连动一下都不想了。
  其实没有过太久,现在想来,却恍如隔世了。
  他极轻地、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轻叹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翻看手上的册子。
  忽然,帐外传来了士兵传报之声,而后一名小卒行入帐内,行礼道:
  “参见少将!”
  “何事?”
  他放下手中的册子,抬头问道。
  祝九早就起身侧立于他身旁,此刻则装模作样的帮他拢了拢烛火。
  那小卒恭敬道:
  “回少将,将军那边传来消息,夜战叛军万余人,负伤险胜,只待剿尽乱党、不日便可北上与我军会合。”
  岳云点了点头,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小卒应声退了出去,烛火闪烁着,帐内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祝九见他神色冷淡,便问:
  “怎么,你不担心他么?”
  他依然看着手中的军要,头都不抬,道:
  “有何可担心?”
  “……”她被问得哑然,只好无趣的沉默了下来。
  半晌,他忽然抬头,目光炯炯的望着她,道:
  “怎地又关心起我来了?”
  “啊?”
  她有些愕然,怔怔的望着他,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他索性放下了册子,起身踱了几步,单手搭在腰间的刀柄上,隔着帐帘望向外面那一望无际的浩瀚夜空,低声道:
  “从前,你是从不问这些的。”
  祝九跟在他身旁,也向外看去,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夹杂着尘土的冷冽空气,黯然道:
  “是啊,从前,我是从不问这些的。曾经以为永远不会改变,可这么久了以后才发现,原来,什么都不同了。”
  他站在那里呆愣了良久,才转身又行到了桌案前,低头去看那些军要,同时道:
  “你若困了,便先去睡吧。”
  祝九缓缓走到桌案前,静静地看着他。桌前的油灯将他的五官映得更加深刻了些,坚毅的唇微微上扬着,似是在笑,可眸中却是毫无温度的。
  看着看着,她别转过了头去,觉得眼睛酸涩,转身向屏风之后走去。
  待她走开,他才放下了那卷册子,望着她刚刚站过的那个地方,半晌,都不动分毫。
  他不想再和自己纠缠了,知道孩子无事,就不想再管她了。
  祝九躺在柔软的床榻上,想着想着,泪水自脸颊上滑落了下来。
  不是不在乎他么?不是从不喜欢他么?可为何这些日子见他对自己态度冷淡,心里却这么的难过?
  此时此刻,就算难过,也不应是因了他、而应当是因了萧峒才对,不是吗?
  半睡迷蒙之际,自己仿若走在一条长长的甬道之上,天色漆黑,四周静悄悄一片,没有半个人影。
  仿若回到了上海的那条弄巷之中。
  忽然,身后传来了“吱呀、吱呀”的声音,她下意识的回头,见是个女人驾着一辆马车,正向她这边行来。
  她忙将身子一闪,让了路出来。
  女人的马车慢慢离她近了,忽然,那马车一下子快了起来、直冲路前方丁字路口的那堵墙冲了过去。
  “呀……”祝九心道不好,正欲转身逃开,却见那女人和马车一下子直直的撞到了那堵墙上。
  她被吓得魂飞魄散,慌忙想要向后跑去,却见那女人一下子回过头来,在暗色的黑夜中冲她大声尖笑道:
  “脸呢,我的脸呢?……你看看我,我没有脸,哈哈哈哈!我没有脸!——”
  “啊……”
  祝九一下子睁开双眼,身上早就被汗水浸透了。帐中漆黑一片,屏风外面也不再有灯影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是深夜还是快要黎明了?又做噩梦了……这么多年来,这种噩梦就始终如影随形、从未离开过她。
  她复又闭上了双眼,觉得疲惫。
  迷迷糊糊之间,觉得自己是在崎荀的那间下人院中,她起身看了看天色,才发现已经破晓了。
  穿好了衣裙,行出房外,发现外面的院落竟然是那般破败荒芜,隔壁的几间厢房全都空空荡荡的,房门随着微风摇摆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怎么没人呢?
  她心下疑惑,缓缓向前殿的方向走去,总固执的以为到了前院、就能找到人了。
  “祝九……”
  前面的一处院落中,忽然闪出了一个人影。
  一袭青灰色的长袍,高耸的颧骨,狭长的双眼……
  是……王川?!
  “啊!~~”
  她猛地自床上坐了起来,身体剧烈的颤抖着,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才发现,这不过是又一个噩梦罢了。
  她已疲惫至极,这样的睡眠简直是折磨,她甚至分不清哪个世界才是现实?也许,自己毕生都生活在一个梦里,醒与不醒,都不会有太大分别。也或许,人生不过就是一个又一个梦境的转换,生生世世的轮回也不过就是在这些梦中来回往返的奔波。人们的灵魂在某个梦中邂逅,大悲大喜之后擦肩而过,不久又在另一个梦中和另一些人如此相遇分离……
  如此而已。
  营外依旧时不时传来马儿的啼叫之声,提醒着她这已经不是崎荀了。
  她如释重负的长吁了一口气,随手自一旁拿了一条披风,起身向帐外行去。
  外面,依旧黑黝黝的,浩渺的夜空下繁星似雪,一眨一眨的镶嵌在那无边无际的幕布之上。她仰头看着,靠着帐子门前坐了下来,双手抱着腿,将下巴倚在膝盖上,怔怔的望着前面的篝火光影发呆。
  身后一阵悉索之声,而后便见一双黑色的长靴停在了她面前。
  祝九仰头,望见岳云站在那里,正低头看着她。
  “怎么醒了?”
  他低低问道。
  祝九摇了摇头,复又望向了前方,道:
  “总是做噩梦,睡不着。”
  一声极低的叹息声传了过来,而后便听岳云道:
  “你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