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7 节
作者:闲来一看      更新:2024-04-18 10:50      字数:4896
  他穿好靴子,蹒跚着下了床、向她走去,行至她面前,又忽然停下,问:
  “你受伤了?”
  金澜汀抬头,正对上他一双幽深的眸子,当看到他脸上那抹淡笑之后,忽然竟觉得无限悲恸,大声道:
  “滚开!”
  萧峒笑意更深了些,却是不带任何温度的。他伸出手,轻轻撩开她胸前的衣襟,看了看剑伤,自语道:
  “是他。”
  话落,竟不觉笑出了声来。
  金澜汀眼中冒出寒光,恨恨瞪着他,问:“是他,又如何?!”
  萧峒没再回话,转身边向房门处走、边道:
  “我去打些温水给你。”
  房门伴随着一阵轻咳被打开,而后又被关上,不久,房间重又回到了一片寂静之中。
  金澜汀趴在桌上、将头埋进手臂间,泪水似春雨般绵延不绝的滑落下来。她低声细语着,单手将衣襟一角握得紧紧的,断断续续道:
  “……我该怎么告诉你,那一年廊桥之上的冲你一笑的人,是我?……我该怎么告诉你,蒙着面救你于乱箭之中的人,是我?……我该怎么告诉你,深夜潜入后山、偷偷弹筝与你合的人,是我?……我又该怎么告诉你,那年替金澜汀挡下不力之罪、挨了留香二十大板的人,是我?!……那么多次的想要告诉你,你不听……那么多次的想要接近你,你不理……为什么……为什么却拿她的欺骗当成真实、要将我一步一步的往火海里推?!……”
  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咬了咬下唇,颤抖着,低低重复道:
  “为什么?……”
  萧峒叫来掌柜去备温水,自己则坐在楼下的一张木桌前,独自发呆。
  一阵胜似一阵的粥香隐隐传了过来,有绿芽的清新,有精肉的鲜美,有红枣的香甜,有芝麻的醇芳……
  萧峒望向后厨的方向,眼中闪着光泽。
  约莫一柱香的功夫,一个人影端着碗粥、盈盈走了过来。
  晨曦的蛋清光芒及烛火的金灿映照下,将她的轮廓映得更加深刻。她着一袭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家青布蓝衣裙,上身的衣褂上绣着点点橙色花瓣,发髻上没有任何发饰,只是简简单单两支木簪。
  是祝九。
  她看到萧峒,有些意外,但还是走到他面前,将那碗粥放到桌上,而后坐在他身旁、将碗中的调羹递给他,道:
  “既然见到了,就在这里吃了吧。”
  说罢,冲他笑了笑。
  笑的时候,脸颊一侧,映出了一个浅浅的梨涡。
  那梨涡即使那么的浅,即使出现的那么的短,却仍是让他的心为之一颤,犹如地裂山崩般,将这片混沌世界震得沙石剥落,接着,一切仿佛重又分明了起来,几束阳光仿若穿透了层层阴霾、直抵灵魂最深处。
  他禁不住微眯起了眼眸,缓缓接过调羹,而后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只吹了吹,便将碗中的粥几口吃光了。
  祝九见状,笑得更深了些,凑近了他一些,问:“好吃吗?”
  “……恩。”萧峒扬了扬嘴角,依旧不看她,只是点了点头。
  她将手覆在了他的手上,正欲说些什么,却见掌柜的拎了一壶水自后厨走出来,冲萧峒笑道:“客观,您的温水来了,小的这就帮您送上去。”
  萧峒点了点头,径自起身、头也不回的上楼去了。
  祝九望着桌子上的空碗,瞬间,只觉心里空荡荡的。她的手藏在宽大的袖袍中、不住的颤抖着,泪水在刹那之间、湿了眼眸。
  这是……最后一次熬粥给你吃了。
  峒儿,你将我骗的这么惨,害我至今仍苦苦追寻那根本不可能开放的昙花,如若不是你,我根本不会去到扬州,如若不是你,也根本不会进了崎荀。只因我和她相像,你便将我带走,说什么为了救我而与辰绛子为奴,其实……不过是为了弥补内心深处欠给另一女子的债吧?人死了,债无处偿还,便找了个依托、觉得还给一个长的相似之人身上,也是好的了?
  呵……
  这样,你的内心就可以获得平静了?这样,你所做下的那些、便可以得到救赎了?
  她笑了笑,泪水早已泛滥成灾。
  早就该想到的……为何他会只见了自己一两面、就对自己这么好?为何他会让她进了崎荀之后、三番五次旁敲侧击的让她做一些事情?从最初的秦儿,到后来天音派一行,到最后的王川……若真的在意她,为何不早就带她走?她竟然还天真的相信他,信他所说的那与何大旺所定盟约之事?如若真的这般看重盟约,后来又为何打着救她的旗号、亲自毁了约?
  忽然之间,美梦清醒。一切,原来不过是一场骗局——那年逃出唐州的路上,他故意让她无法和岳云相遇,只是因为她与那女子那么相像,要自私的将她带在身边;后来崎荀几次三番,他对她又含了多少利用、用了多少真情?即使后来他以命相抵、救了她,可其实心中念的,却不过是另一个女子罢了。
  原以为美好的一切,瞬间崩塌;原以为纯挚的爱恋,不过笑话;原本坚持着、苦熬着、等待着、期盼着的所有所有,就在这一刹那,一下子灰飞烟灭,化成了尘埃。
  而如若不是他,或许,那年的唐州,她还能有机会和岳云重遇。若是重遇了,那么如今的这一切,是否就会有所不同?
  至少,她不会这般的不堪!
  许之善见她眸中闪着悲恸,迟疑着走到祝九身旁,低声道:
  “三姑娘,你可还好?……”
  祝九忙抬手抚了抚脸颊的泪痕,扯出一抹笑,道:
  “还好。”
  说着,自怀中拿出一支半个手指大小的瓷瓶,轻轻放到了桌上,道:
  “这是我们出临安前让你备的,我只用了一多半,剩了些,你自己留着吧。”
  许之善听罢,不由得一惊,眼中满是错愕和不可思议,半晌,方才拿着瓷瓶,断断续续道:
  “……三姑娘,你……你……这断肠散……是给他?……”
  她别过头去,不答反问道:“三日后毒发,是不是?”
  “是,毒发之时,肝肠寸断,可人却一时半会无法断气,直至……活活疼痛到被饿死。”
  “好……我知道了。”
  “就算要他死,那么多毒可以用,为何偏偏要下这一种?早知会是如此,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去替你寻这毒药!”
  她抬起眼皮,淡淡瞥了他一眼,轻声道:
  “我就是要让他尝尝‘肝肠寸断’的滋味。只有尝过了,下辈子才会能够记得这种痛,等到来世即使见到我,也能离得远远的、不要再来招惹我。”
  许之善听罢,心中战栗了一下,张了张嘴,却又沉默了下去。
  祝九缓缓起身,幽幽望向了客栈外那一望无际的原野,苍白的面孔上是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眸,精致的五官轮廓在渐渐升起的朝阳下泛着一丝淡淡的金灿光泽,她交握着双手,走了几步之后又定定站住,头也不回的开口道:
  “我要去送他最后一程,你去收拾东西吧。”
  194。作者的编后语。。。。…第193卷 送行
  “嘶……”金澜汀半倚在床榻上,猛吸一口气,且不由自主的抖了一下。
  “别动。”萧峒娴熟的在她的伤口上撒了药粉,而后快速的用布条包扎好。
  这是腿上的伤,已经是最后一处了。
  他用剩余的温水洗了洗手,又拿起一些布条擦了擦,而后便侧对着她,端坐在床边不发一语。
  金澜汀冷笑了一声,道:“不要以为用这种方法讨好我,我就会放过唐君宝。”
  萧峒听罢,笑了笑,回:“萧某早已是将死不死之人,你放过谁、不放过谁,早就和我毫无关系了。”
  金澜汀微楞了片刻,又笑:“既然如此,你要见的也都见了,今晚我们便启程。”
  萧峒点头,毫不犹豫道:
  “好。”
  说罢,轻轻躺在了金澜汀身侧,合上眼睛,沉声道:
  “萧某困倦了,要睡一会,金姑娘自便吧。”
  金澜汀倚着床榻呆愣了片刻,觉得索然无味,便也躺下、和衣而卧了。
  许之善在房中踱来踱去,坐立难安,良久,终于行至桌前,挽袖提笔,在一张小条上写了几行字。
  身后,传来了祝九的声音:
  “不过是想让他早些走,这点小事、就不用告诉秦桧了吧?”
  许之善手一颤,一滴浓郁的墨汁顺着笔尖滴了下去,把整张纸条全都浸成了青黛色。
  他转头,有些促狭的开口道:
  “可是……你真的已经决定了?”
  “毒都下完了,你问这些、不觉得多此一举吗?”
  说罢,她缓缓的坐到了桌前,面色清冷,竟是一丝悲恸的痕迹也找寻不到了。
  仿若……昨夜那个嘤嘤哭泣的可怜女子,只是别人。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许久,放下了笔,颓然道: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再送一程呢?”
  “看着他走,我才死心。”
  “你这又是何必呢?难道仅凭那些风言风语就……可万一你是误解了他,又当如何?难道就不亲自去和他问清楚么?”
  祝九摇了摇头,道:
  “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决不会出手的……其实,我早就该明白了,只是……陷在感情中的人是最蠢笨的,竟然诸多明显的不妥却全都视而不见,只知天真的相信他。”
  “这么说,如今你已不再在意他?”
  祝九迷茫的摇了摇头,单手抚着胸口,怔怔望着前方,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里很痛,好像有人用刀子、一下一下的在挖我的心。可却又觉得如释重负,好像忽然明白了一些许久都不曾明白、也不愿明白的事情。”
  说着,她将手腕上的小兔子摘了下来,拎在手中,笑道:
  “这只小兔子跟了我这么多年,如今他走了,就让它和他一起走好了。这样,长长的地府之路上,他才不会孤单寂寞。”
  许之善只觉背后一阵阴寒,不禁颤了一下,许久,极轻的叹了一声,转身行了出去。
  她紧紧攥着那只小兔子,颓然的趴在桌上,将脸埋进自己的臂弯之中。不多时,意识渐渐模糊,竟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
  “吱呀——”
  祝九缓缓睁开眼睛,觉得一阵冷风拂过脸颊,吹得她一个激灵,瞬时清醒过来。
  抬起头,才发现窗子被吹开了,刚刚的声音就是它发出的。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起身紧了紧衣襟,前去行至了窗前。
  此时已是暮色时分了,夕阳拖着余辉,沉沉落向西山,大片大片绚烂的晚霞延绵在天际,飞鸥展翅翱翔云端,万丈平川映出幽蓝灿金光芒,如海浪般的草穗大片大片随微风不停漾动。祝九倚在窗边遥遥望去,千里之外是群山叠栾,下意识的还在想萧峒现在在哪里?却又在下一瞬间忽然清醒,意识到他就在自己的隔壁。
  这么近的距离,却又好似远过了千山万水,难以逾越。无法逾越。
  就这么的要结束了吗?可那些习惯却犹如一辆疾驰的车子般、根本停不下来。那些日日夜夜想着念着的习惯,那些时时刻刻牵挂着不安着的习惯,那些朝朝暮暮为之期待着努力着的习惯……
  不知为何,心里空空荡荡的,竟是连痛,都感觉不到了。
  她想着,想着,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之中。
  一阵晚风袭来,她不禁哆嗦了一下,随即缩紧了衣衫,将窗子关好。
  “三姑娘……”许之善边轻唤着她的名字,边打开房门进来,而后行至她身旁,在她耳边极低的开口道,“打探到了,他们今夜就动身,你是否也要跟去?”
  祝九并未回头看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道:“恩。准备准备,跟上他们。”
  “好。”
  祝九点了点头,关上了窗子,转头又说:“能否再帮我做一件事?”
  “三姑娘请讲。”
  “沿途若是经过有人家的地方,就去四处下毒,然后对他们说你是闻名江湖的辰绛子,若想解毒,每位付十两买命钱。”
  “啊?”许之善听罢,一头雾水,想了想,问,“三姑娘,虽许某在崎荀时日不久,却也久闻辰绛子大名。此人专擅奇毒,且神出鬼没,武功又奇高……三姑娘无端由冒充此人,万一被其知晓,只怕……”
  “我就是要让他知道。”
  许之善刚要发问,猛然想起前夜唐函身旁那名男子所说,似萧峒正是被这辰绛子带走、才会变成如此下场,于是恍然,又想到祝九让他下毒,不禁疑惑道: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