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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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一看 更新:2024-04-18 10:50 字数:4985
主桌一众人等、均向巩秀娟的方向望去。
只见此刻她面色惨白,狠狠咬着下唇,良久,躬身行礼道:
“儿媳想起后厨尚有些食料要备的,现下便去看一看,先行告退!……”
说罢,细碎着向外跑去。
昕柳忙跟在其后、也跑了出去。
岳云轻轻抿了口酒,淡淡道:
“各位前辈不用这般客套,云儿在这里敬过各位!”
说罢,先行干了一杯。
众人忙也纷纷回应,各种新年祝词不绝于耳。
身后的冬溏微微颤抖着,祝九正抿着酒杯,觉出她的不妥,回头看了看她,低声道:
“你这是在做什么?”
“二少奶奶……奴婢……奴婢不行了……奴婢要……要先行告退一步!”
说罢,不等她回话、便径自跑出去了。
祝九用筷子拨弄了下饭菜,自语道:
“莫名其妙!”
岳云回到她身旁坐下,为她夹了些菜,低声道:
“怎么,吃不下么?”
祝九头都不抬,没好气的开口道:
“臭都臭死了,哪还吃得下去?也不知是谁这么没社会公德,四处放臭屁,还放了这么多,真是……”
岳云打量着她一张精致的面孔,良久,转回头去与他人寒暄、不再同她说话。
这顿饭东西摆了不少,却竟是一样都没吃。杯盘狼藉之后,众人渐渐散了去,有几人已经醉了,摇摇摆摆的唱着行酒令,被随从们也都搀回去了。
岳飞及李氏又吃了几口,正要离席,祝九却冷不丁来了句:
“咦?姐姐不是去后厨了么?怎么还没回来?”
众人立刻向她望了过来。
祝九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眨了眨,又问:
“相公,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岳云蹙了蹙眉,转头望向岳飞。
李氏接过话,道:“想必她是有些不舒服,便不必去了吧?”
岳飞沉着脸,道:“便这样罢。”
话落,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李夫人在下人们的搀扶下,也款款尾随而去。
祝九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道:
“那我也回了。”
更漏传来,应当是卯时了。积雪堆在院中,将一切都映得分外清楚了些。冬溏早已回来,此刻正跟在她的身后,二人一路颤抖着回了西苑,入得房间,祝九跺了跺脚下的残雪,问:
“这量下得还是不够多。”
“时间紧迫,只那一瞬间的功夫,且还要让那些粉末溶于她的饭菜中、不被发觉,能放到这些,已属不易了。”
冬溏低声解释道。
祝九转身、将斗篷递给她,而后做了个“嘘”的手势,道:
“坐了一夜,腰酸腿疼的……我要睡一会,稍后清晨还要去给他们二老请安、一起吃饺子呢。大户人家,真是麻烦!”
冬溏点了点头,为她铺好了被褥,而后自行退到了一旁。
“哎,你说……”祝九躺下后,望着头顶的帷帐忽然发话,“她在南苑,会不会放屁放到觉都睡不着?”
冬溏一个没忍住,嗤笑了出来,而后竟一发不可收拾、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了。
“哈哈哈……二少奶奶……奴婢笑得泪水都流出来了……”
祝九望向她那边,冷声道:
“有这么好笑么?”
“有!自然是有的!哈哈哈!……”
她摇了摇头,背转过身去、面冲墙壁,却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又是一年了。
那年,那夜,同他在扬州城内共赏烟花。他拉着她的手,温柔的望着她,对她说:
三载之后,你若等我,我若得活,那么……我娶你……到那时,九儿,你嫁给我,为我……生儿育女……
三载?
为何又偏偏要是三载呢?
这三载,竟是过得这般漫长!
那一切的一切,还仿若昨日,可伸出手去,才猛然发觉,又一个除夕、便也这么的逝走了。
而今,再也没有人,陪她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中走路,也再没有人带着她去放烟花炮竹了。
从前,她还天真的以为,岳云才是她的良人。
可现在才发觉,这个认知简直太可笑了。
他,从来都不是她的良人。若是有选择,她宁愿此生再不见他,也比如今离得近了、却更加失望的好。有的时候,不见面,留个好的念想,经年之后还有可供回想的东西;而若是见了,则不仅连念想也没有,反而还会徒增一抹憎恨、一丝埋怨了。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良久,索性起身,问道:
“冬溏,去帮我寻些烟花来。”
冬溏大抵是笑得累了,正陷入睡梦之中,猛地听她说话,忙抬头道:
“是,奴婢遵命!”
向外走了两步、直到开了房门,方才醒过来,回头又问:
“二少奶奶,刚刚……您让我做什么来着?……”
165。第四章 征途踏尽戏裳红…第164卷 留下印记
天色渐渐变成了灰蒙蒙,风儿又急了些,有些雪花自高高的卷檐上飘下、落到了他的肩头。
他缓缓走着,明明望着前方,却又什么都看不大清楚。
诸多事务,让他烦不胜烦。前方的战事,庙堂的王者,府中的二老,后院的妻妾……仰头,除了呼啸风声和一片黑暗,什么都没有。
行到南苑,脚步却又迟疑了。
想了想,还是抬腿迈了进去。
隔着厚重的木门,便听一阵声音传来,让他不觉皱紧了眉头。
“噗……噗噗……”
“痒死了,痒死了!”
“……你真是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噗……那么好的机会,竟然也能……噗噗……也能失手!……”
“大少奶奶,奴婢知错了!……好痒啊,好难过啊!”
“事到如今,知错又有何用?……她竟然能在我眼皮底下备出那些首饰做礼……噗噗……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哭声、叫声,还有异响之声,充斥了整个院落。
他止步,面色沉了下去,说不清为何,瞬间、心底竟是生出了一阵厌恶。
年夜饭席上的阵阵恶臭、声声异响,诸位下将的复杂目光,几次尴尬万分的局面……这一切当真又是祝九从中使诈?可巩秀娟的话却也一字不差的落入他耳中。
失手……知错……
难道,也是想对祝九使诈?
“大少奶奶,这刺梨子好生厉害,奴婢……奴婢快受不了了!”
“你不是刚刚冲洗过了?……无事便退下、不要烦我了!……噗噗!”
“吱呀——”
房门敞开,昕柳正欲向外走去,却一眼望见了正驻足院中的岳云。
“少……少爷?”她努力睁大泪眼,惊讶的低呼道。
晨曦自他身后蔓延开来,瞬间洒落大地,穿透了无边无际的黑暗。白皑皑的雪将这光芒映得有些晃眼,反射着点点光芒。他的容颜湮灭在这光芒之中,霎那变得模糊不清起来。
“噗……噗……”
岳云低低叹了一声,转身走了回去。
“少爷!大少奶奶,少爷来了!……”
巩秀娟忙自床上爬起,泣不成声道:
“关起房门、快关起房门!”
“大少奶奶?!……”
身后的嘈杂渐渐小了下去,除了偶尔的炮竹之声,整个岳府,便陷入了一片寂静。
他加快了脚步,很快,南苑便被甩到了远远的身后。
“吱——啪!——”
一阵长空破竹之声、自前方的院落内传来。
岳云步子缓了下来,仰首向那边望去。
依旧灰蒙蒙的天空中,迸发出了无数犹如火蝶般的细碎金色流星,幻彩波转,刺破无垠黑暗。
“吱——啪!——”
又是一个。
谁还在这里、在这黎明之时,燃放这些烟花?
他不禁好奇,信步行了过去。
“噼啪!——”
曲径蜿蜒,腊梅余香阵阵袭来,和着大年初一冷冽的空气一并侵入肺腑,让他一阵战栗。拱月门内,一个瘦小的身影正在雪地里奔来跑去,她依旧那袭新绿宽袍,手中拿着香,头上简简单单的绾了个侧髻,上面两支银钗。
是祝九。
“啪!——砰砰!——”
“啊,你看!——”祝九点燃一个烟花,忙捂着耳朵转身跑开,而后反手指向那遥远的天空,笑着望向身后的冬溏。
雪地中遍布燃尽的炮竹和烟花,看来,她们是在这里有段时间了。
“二少奶奶,只剩这三个了……”
冬溏将那些烟花拿了出来,低声道。
祝九听罢,抬着的手垂落下来,低低“哦”了一声,问:
“鞭炮呢?”
“那还要再去寻的。”
“……”她自她手中拿过一支长圆形的烟花,信步向前走去,走到假山上一块石头旁便停住,微微颤抖着掂着脚尖将那烟花插了上去,风中,旋转着飞过了一些花瓣。
这到底是花瓣,还是雪花呢?
“……看,落到你脸颊上的……”
萧峒的指尖自她脸颊一侧划过,炙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垂。
呵……
她摇了摇头。
怎么……就又想起了他?
她再次踮起脚,想用手中的香去点那烟花,却不知为何,手越抖越厉害,竟是无论如何都点不着了。
“九儿……”
岳云站到了她的身后,低声道。
祝九依旧将手高高举着,头都不回,执着的继续要点燃那个烟花。
身后传来了一声轻叹,而后,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了上来、轻轻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则揽过她的腰身。只见那烟花上面一阵火光,他立刻揽着她后退了几步。
“啪!——噼啪啪!——”
“呵,……呵呵……”她仰头望着,好似很开心地笑了出来,一行清泪却自脸颊滑落,犹如那暗空之中的璀璨烟花。
“怎地哭了?”他低头看着她,疑惑道。
她垂下眼睑,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迷了眼睛。”
有风徐来,将她脸颊一侧的发丝撩起,一缕一缕的飘扬着,发梢挠着他的脸颊,让他觉得痒,不禁别转过头去,道:
“既然来了,便放完这些吧。”
说着,带着她又摆好一个烟花、握着她的手、同她一起点燃。
“砰!——”
“哗!——哗哗!——”
朝阳慢慢的升腾起来,渐渐的,院子外面的屋檐上、高高的灰墙上、洁白的雪地上,以及二人微仰着的脸颊上,都被染了一层淡淡的金色。乌云成片成片的游曳在头顶上空,风儿更大了,呼啸着,将地上的残雪卷起又抛开,树杈上的雪也都悉悉索索的洒落了下来。
“呀!……”祝九只觉脖颈一阵冰冷,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大声道:
“阿嚏!”
岳云忙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到她身上,而后道:
“风紧了些,我们回吧。”
她转身看他,看了会儿,忽然撩开他胸前的衣襟、微张着嘴、照着他的肩膀狠狠咬了下去。
“嘶……”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依旧拥着她,惊讶道,“你这是做什么?”
她仰起小脸,一脸认真的看了看他的肩膀,道:
“在我们那里,参军打仗的人都会在身上纹个图案,有的纹条龙,有的纹只鹿,有的纹朵花……”
“……这是要做什么?”
“做个记号啊,”她说着,浅笑了起来,“这样的话,万一那个人战死沙场了,尸首分离了,他的家人也不会找不到他;只要看到了尸体上的图案,就会知道:哦,这是我的老公……啊,那是他的兄弟……”
“这同你无端咬我、又有何关系?”
“所以我才咬你啊!”
“……”
“这样,在你身上留个记号,知道那是我的牙齿印,以后无论发生了什么,无论你去了哪里,也不用担心会丢掉,更不用担心会找不到你了。”
说罢,冲他皱了皱鼻子,转身径自行远了。
他顿住,站在雪地里,站在风中,望着那个背影,竟是无言以对了。
找他?
找他又做什么呢?
这个世上,便从不会有人去找他的。
更毋论担心他会丢失不见。
心中漾得满满的,转瞬,却又空空荡荡。自她嫁了进来,他便觉得与她不但未能走近、反倒越来越远了,而她背后的那些暗影,则更让他如履薄冰、不敢疏忽,既想亲近她、拥紧她,却又不得不充满戒备、小心提防着与她周旋。
竟是那么的难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