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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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来一看 更新:2024-04-18 10:50 字数:4870
四下环顾,才发觉不知何时竟跑到了内侍逸院中,一阵风吹来,有沙子吹进了眼中。
她撑着地面站起来,微眯着双眸,觉得眼睛那样的疼,那样的涩,一行泪水淌了下来。
苗叶冷冷的望着她,眼中只有麻木与混浊。她缓缓走到假山旁一处大石边,拿出丝绢掸了掸上面的浮尘,坐下,慵懒惬意的开口道:
“这么快就嫁出去,以后我该多寂寞!”
祝九揉了揉眼睛,感觉那沙子不在了,遂睁大双眸定定望向苗叶,只见淡淡阳光之下,她一袭深褐色嬷嬷衣裙显得面容沧桑老成,像是来不及开花绽放就熟得烂了的柿子。
“你不会寂寞太久的,等我回来了,还可以继续与你叙叙家常,又何必这么伤感?”
淡淡开口后,祝九也走到了她身旁,挨着她一起坐了下来。
“是吗?”苗叶故意将“是”字拖得好长,斜睨着看她。
“呵……”祝九扬起嘴角笑了笑,忽然文不对题的肆意说道,“都道天凉好个秋,其实过得久了,也觉得不过如此。”
苗叶收敛了冷笑,道:
“祝九,你以为我真是和你在闲话家常吗?”
“不然还能做什么?”说罢,伸了个懒腰,径自答道。
“怎么,你怕了?你我斗了这么久,现在,你怕了?”
祝九微眯着双眸,让冰冷的阳光肆意抚着自己的脸颊,惬意道:“我只是倦了。不过若是你想斗,来日方长,又急什么呢?”
“来日方长?……”说着,苗叶的眼眸更加冷了些,咬牙切齿道,“你果然让我这辈子连侍寝的机会都没有了,你让皇上一句金口、就许了我与那个看宝贝的太监结为对食?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我曾经想过自我了断,可后来又觉得,若是就这么的死了,岂不是便宜了你这个贱人?我就是要和你斗,只要还活着一天、就要和你斗上一天!”
“呵,是么?”祝九懒懒起身,微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笑了笑,转头淡淡望向苗叶,“那么……知不知道我为何带你到宫里?”
“我不想知道。”
“如果……我说我是为了救你呢?”说罢,祝九几步走近她、微微俯下身子,贴近她的脸颊轻声道。
一丝错愕自苗叶脸上划过,她的下眼皮跳了跳,眸中闪过一道光泽。
“……那么,我还要谢谢你了?”
“我救了你的命,你当然要谢我。否则,你现在早就死了。”话落,祝九又退了几步、站了回去。
“那我倒宁愿当初被一刀杀了!”
“苗叶,你不要告诉我……你信了我的话?”祝九一挑眉毛,忽然大笑了起来,“苗叶,你不要告诉我、你真的信了我的话?!到现在你还肯信我,真是……真是太天真了,哈哈!……”
苗叶一张脸霎时变得灰白,紧紧抿着嘴唇、恨恨的瞪着祝九,冷声道:“你笑吧,我看你还能笑多久!”
“呵呵,苗叶,就凭你的智商,再修炼一百年也不是我的对手,又何必自取其辱、自讨苦吃?你还不明白我为何要这样对你?你真的不明白?”说着,祝九渐渐收起了笑,恢复了一片冷淡神情,“如果不是你们,又怎么会逼得我一步步走向现在、走进这条死路?如果不是你们,我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我落得现在这个地步,都是你们害的!”
“要怪只能怪你自己,谁让你当初进了崎荀?说来,我真恨当初没有直接杀了你!”
“你后悔了的话,现在还可以在我胸前补上一刀,怎么,你不敢啊?……你想斗,我奉陪。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今后深宫冷院,也就只剩下斗来斗去的快乐。如果你死了,我一个人,那该有多寂寞。”
“是啊,看来,我们还真是离了对方就活不成的‘好姐妹’呢!干脆哪天我也跟皇上说两句好话、求他把你赐过来,姐妹共侍一夫,岂不是一段佳话?”
说着,苗叶也起身,盈盈走了过来。
“就凭你?”祝九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再次冷冷笑了起来,“如果我是你,想要说什么、做什么之前,都会好好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有没有那个份量。苗叶,你已经为此吃够了苦果了,怎么还不知自我反省呢?真是可笑!”
“我看,我是很可笑,可却还是比你幸运一些。你现在这般,又与青楼女子有何区别?”说罢,微微扬了扬头,鄙夷的看了看她。
“所以我才说你可笑。青楼女子比你多享了多少鱼水之欢?你可尝过那种感觉?女人诚然命苦,然也有欢乐之时,一为死亡之际,二为床第之间。而你的欢乐之时,我看也就只能剩下死亡的那一刻才能体会了。”
“你……你简直不知廉耻!”苗叶听罢,顿时大怒,高声喝道,“祝九,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看看,才几句话就发这么大火,这么没担待,怎么能成大事?还想和我斗?我看你还是回去再修炼几百年、再来找我吧,免得笑坏了这深宫里一众以勾心斗角谋生存的宫女嬷嬷们的大牙。”
缓缓说完,她转身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回去准备嫁妆。我算是暂时解脱出来了,你可是还有得熬,可要小心点。否则万一哪天不小心被人害死了,我回来一人面对这些高墙绿瓦,岂不是太寂寞了?”
音落,不待她回答,便款款走远了。
“祝九……祝九!……。你等着,你等着!!”
身后,传来了苗叶歇斯底里的哀恸嘶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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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末,正是乍暖还寒时节,临安城内一片冷萧,纵使灰墙内外的枝杈都萌出了新绿,然却还是让人觉得说不出的一股冷。
岳云牵着马儿行在街上,缓缓走着,大队人马已经与他拉开了一段距离、直奔新府邸,他却提不起一点兴致。
127。第四章 征途踏尽戏裳红…第一百二十六卷 荣归反遭责
久别临安,如今再回来,那些参差错落、远近重叠的卷檐依旧如昔,那巍峨的宫殿也依旧如昔,一切都如昔般,只是为何,他再次站在这里时,却有了一丝疲惫的感觉?
其实他本也很少在临安停留,仅有的三四次,无一不是匆匆进京,又匆匆离去、直奔战场。第一次面圣还是在绍兴五年,岳家军挥兵直奔襄阳,临行前进京领了圣意,才逗留了片刻。那时候他对那座皇宫的印象不过是灰蒙蒙且毫无生气的殿堂而已,哪里比得上战场惬意?
而如今,再进宫里,不想却……
一番大张旗鼓的赏赐封功,不仅如此,还赐了一名小妾过来,本来他还怀疑那女子身份的,但当听到那句“祝九”之时,不知怎地,竟是连一丝惊喜都没有,只是觉得落寞。
她还活着?原来,她还活着……
可是,又怎么会进了皇宫?难道,她本来就是皇宫之中的人?那么,那时候他与她的“偶遇”,又到底有多少分巧合、多少分蓄意呢?
那高高在上之人安排她嫁过来,又藏了些什么意图?他是真不知二人曾是旧识、还是明明都知道,却佯装糊涂?
当初军营一别,两年多匆匆而逝,他早已不在是那时的他,这些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他本以为她是早就死了的;那么多隐忍,那么多坚持,全都是因为她曾对他说过的那句——忍耐。
而今,她却又要回来了,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本来这个结果是他想都不敢想的,如今,却竟然以这种方式、如此突兀的就到来了。
一时之间,让他竟说不出是喜、是悲?
他望了望街两旁那些稀稀落落开着的门铺,摇了摇头,极轻的叹了一声,大步向前走了去。
新赐的府邸并不太远,绕了几条街就到了。两扇朱红大门在这条巷子的正中间,门两侧是两头一人多高的大石狮子,府上挂着两盏红灯笼,门口则站了一个小厮,见到岳云后,恭敬上前道:“小的参见二少爷。”
岳云蹙了蹙眉,正要发话,却见巩秀娟自屏风之后探出了头,见到他后,笑了笑,轻声道:
“相公,你的脚程似是慢了?”
岳云这才舒展了眉头,将马递给那人,而后径自行了进去,与她并肩向府内走去,边走边道:“许久不曾回来,便沿途随意看了看。”
巩秀娟点了点头,随着他绕过回廊,指了指书院,道:
“爹和娘都在书房等着呢,快去吧。”
岳云点了点头,自行进了书院,当望见敞开着的书房木门时,没来由一阵压抑,顿了顿脚步,行了进去。
“爹,娘……”
“跪下!”岳飞见到他后,冷冷的迸出了两个字。
“……”他看了看那个端坐着的人,怔了片刻,便恭顺的跪了下去。
这么多年了,他早已学会不再发问。那人的无尽的训斥,苛刻得异常的挑剔,以及那些大大小小的惩罚,他早已习惯。那人其实根本不像他的爹,在他的心中,也从未将他当成是爹一般看待。他只觉得那是一个长年征杀的元帅而已,他对的时候也是错,他错的时候更是错。
总之,就少有让那人满意的时候。
“勿要以为得了圣上的赏赐便可肆意妄为,如今府邸家眷功名美妾,你都有了,可我却觉得你似是有些目中无人了?”
岳飞缓缓的开口,目光炯炯的望着他。
他微垂着头,低低道:“爹,孩儿并无此意……”
“我不想听你多说,你去前院,在院中跪上两个时辰、以作反思吧。”
“爹,孩儿去反思自是应当,只是皇上赐下来的那门婚事还需多多筹备……”
“你是在用皇上来压我?”
“……孩儿不敢!”
“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去跪吧,不仅跪,还要多跪些时候,否则若是恃宠而骄,我如何对圣上和天下百姓交代?”
“老爷,这……”一旁的李夫人见状,面露难色,慈爱的看了看岳云。
岳飞不再多话,一拂袖行了出去,临出门前扔下了一句话:
“让他去跪上一天、好好想想,娶妾之事、便劳烦夫人了。”
李夫人忙起身行礼道:“是,请老爷放心。”
待岳飞走得远了,李夫人才俯身将岳云扶起,而后关切道:
“云儿,你许久也不曾回来,如今皇上赐了这么大一座府邸,未必是好事……你爹也有他的苦衷,你可千万不要……”
“娘,孩儿明白。”他淡淡的点了点头,温和的笑了笑。
李夫人随他走了出来,轻叹了一声,欲语还休的看了看他,斟酌了良久,才道:“云儿啊,也别怪娘多事,听说皇上赐下来的那个女子,与你曾是旧识?”
“……”岳云停下了脚步,望着前方怔了怔,而后恢复了一贯的浅笑,道,“是有这么回事。”
“你也知道,当初你爹替你谋秀娟这门亲事的时候,是费了多大周章、舍了多少脸面。秀娟家世清白,自小温柔娴淑,自从嫁过来,家里上上下下都是她来操持,从未喊过苦、叫过累,如今皇上……”
“娘,孩儿懂的,定不会因了谁而负了秀娟。”他打断了她,低声回道。
李夫人点了点头,说:“时候也不早了,你先去吃点东西、再去跪吧,否则一跪跪上一天,怕是会吃不消啊。”
“恩。”他恭顺的点了点头。
李夫人又意味深长的看了看他,转身走远了。
他望着她离去的那个方向,最后的一抹笑也收了起来,眸中一片冷凝。
为了他?
呵。
可曾真的问过他是否喜欢、是否中意?这么多年了,前前后后大小事宜,哪次不是打着“为了他”的名义去做?可这家中又有谁是真的在意过他的想法?
只是,他早就习惯了不是吗?早就习惯了这样的谦恭,早就习惯了这样的顺从。他们让他做什么,他就去做什么,日子久了,便以为那些真的都是他所“想”要的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几片长长的浮云自东面一直延伸至西面,在苍穹之中泛着火一般的光芒,低低的压在起伏的瓦檐上方,仿似与那些高墙只有咫尺之遥。头顶划过几只鸟雀,盘旋了几圈、向远处飞去了。
他忽然很羡慕那些鸟雀。
羡慕它们的自由,羡慕它们的随心所欲。
可无论如何,她就要来到他身旁了。他曾经以为此生此世都无法再见到她,可是,她却又要回来了。
想到此,先前的那些落寞和戒备一扫而空,反倒莫名有了一丝期待。
可是,又在期待什么呢?他连她的身份底细都不清楚,甚至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