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谁知道呢      更新:2024-04-14 09:14      字数:4943
  声伏到我胸前痛哭一气。
  我被她的大喜大悲弄得有些摸不著头脑,但作为一个男人,若有这麽美丽可爱的女性在你面前放开了大哭,也是颇给面子的事情。我揽著她哄小孩似的用衣角帮她擦眼泪鼻涕,直到她从特大暴雨转为有时有小雨,才微微红了脸推开我。
  “从头到尾,不管是残玑还是你都是最放得开的那个。”她沈静下来,雨过天晴的笑。
  我感慨,女人心海底针,这条真理在妖怪身上也适用。
  “霞儿,能问你个问题麽?”
  “你说。”
  “残玑逼死了霁血,你为什麽还帮他?”
  她沈默了一下,莞尔一笑,事过境迁的云淡风清:“谁叫我曾经与他爱上同一个人呢。”
  我胸口一阵堵塞。
  这才明白过来,她刚才那一场宣泄,竟是压抑了凡人几辈子的苦。
  残月不知几时隐去了光华,天一点一点变亮。山壑里瞧不见朝阳,但曙光却是肆无忌惮的透进来,染亮竹林草地,眉梢眼角。
  33
  三清观里敲起晨钟,清越悠扬,冉冉直上云霄。我踏着钟声走进被辟为临时作战指挥部的养心堂,看见六七个红着眼睛的老道围着沙盘指指点点,霁血站在中间不时说上两句,一群老牛鼻子就跟着猛点头。看阵势,他们竟是研究了通宵。
  见我进来,霁血派头十足地一拂袖,叫大家回去歇会儿。众道士哪敢不应,纷纷绕过我出去了。唯独没看见张效仪和马定川。
  “昨晚没睡好?眼底都黑了一圈。”他拍拍我的脸。
  在做了那么刺激的梦以后,要能睡好除非我神经比肚肠还粗。我装模作样观察沙盘里插的小旗画的圈圈,半天没看出名堂,放弃。
  “你们研究出什么结果了?”直接问他。
  “阵法口诀我都跟他们详解了一遍,不过以他们的资质,顶多发挥七成。这倒无妨,修为不足可用人力来补,多安排人手坐阵便可。较为麻烦的却是阵眼的重定。”他把沙盘抹平重新画给我看,“这个二十八宿伏魔阵本是按照天上星宿的位置排定的阵眼,天地相对遥遥呼应,才有无上正气。然而经过了数百年,星辰移位,原来的阵眼早就不能用了,这也是伏魔阵失效的原因之一。若要测星排位,恐怕得费些时日。我怕蜃枭偷得空隙卷土重来。”
  我不经大脑思考,脱口就是馊主意:“那就用障眼法,让那妖怪以为我们已经把机关修好了。谅他也不敢真的以身试阵,我们就偷偷的继续修,慢慢修。”
  本以为霁血会摇头说我这办法幼稚,没想到他托着下巴想了想,居然点点头:“的确可行。蜃枭虽然见识过伏魔阵,但正因为他只曾远观,反而更好骗。表面上要做得像,并非难事。”
  我被他间接表扬,忍不住得意,但一触到他的眼神,心里立马不是滋味起来。那样遥远的焦距,仿佛又是穿过我,定在时光的某处。我忍不住扳正他的脸,强迫他直视。
  “看我。”
  他眼里略略闪过疑惑,但还是听话地看进我眼里。
  我猛放一阵电,问他:“说,你现在看见的是秦相侯,还是残玑?”
  他像被针扎到一般往后一缩,看着我久久不说话,好像做错事的小孩被抓住了小辫,只能以沉默捍卫权利。
  世界上最没意思的事情就是自己吃自己的醋。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但有些事情不说清楚,我心里会更不舒服。
  “……谁告诉你的?是蜃枭,还是霞儿?”他闭了闭眼,再张开的时候有了几许镇定。
  我嘿嘿一笑,“我只是听了一个惨不拉几的故事而已。然后自己琢磨琢磨,也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伸出手按在他胸口:“蜃枭要的东西,本来是残玑的吧。要是吃了前任妖怪头子的内丹,他就能呼风唤雨无法无天了是吧?”
  他握住我的手,眼里又是一阵慌张:“你想说什么便说吧,我……”
  “霁血,你从没有叫过我名字。”我打断他。
  唉,不象话。一直认为这种问对方喜不喜欢爱不爱的事情少爷我是绝对不屑做的,可如今男子汉也要为五斗米折腰,像个女人一样揣摩自己在他心里的位置。
  他怔怔看着我,嘴巴却抿得紧紧的。
  果然吧,秦相侯在他眼里只是某只早已灰飞烟灭的妖怪的替身。我朝他笑笑,抽回手,转身往外走:“肚子饿啦,我去看看有什么早饭提供。”
  心一路往下沉。想想,也许就是上辈子欠他的。
  眼前白影一花,我直挺挺撞上一具冰冷的身体,被一双手臂紧紧困住。
  “你听我说。”霁血清越的嗓子在耳边低喃,略带沙哑,“我曾是凡人,有颗凡心。那些刻骨铭心的,我自认无法忘怀。但,五百年了,连星辰都已改变,我又怎会一味执着于过往的影子?够了,我已经执着够了,决不想因为执着再伤了你。你说喜欢我的时候,我是真的高兴,真的真的,很高兴……”
  我下巴搁在他肩上,脸贴着他冰凉的脖颈,闭着眼感觉他若有若无的冷香。这家伙,表个白都要拐弯抹角,真不知道他肚里的肠子是不是比常人要多绕上两圈。我心里抱怨,嘴角却不自觉勾了起来。
  他见我不说话,好像有点急了,手上一紧,我肺里的空气差点被挤光。
  “你还是不明白我么?你想,若是哪天我重入轮回,什么都不记得了又站到你面前,你又是何种心情?”
  我怎么会不明白,说到底我和残玑有什么不同?一样的脸一样的心,讲的形象点不过是患了失忆症。我强要霁血分清楚,也只是为平衡一下心理罢了。
  我挣开他的手臂,让自己能自由呼吸。见他眼里一痛,我忍不住咧开嘴,捶他一拳:“什么你呀你的,少爷我没名字么?”
  “你……”他一怔后失笑,伸手又把我揽过去,揉乱我的头发。
  “叫我名字。”
  “……不要。”他笑着皱眉,“你那名字还真不是一般的别扭。幸好不是投去姓甄的人家,不然就真像猴了。”
  我气结,大声抗议:“我说帅哥,这叫拜相封侯,多有深意啊,被你曲解成什么了。”
  他朗声笑起来,我没见过他这么开朗的样子,一瞬间竟有些呆。
  “秦。”那声音在我听来是前所未有的蛊惑。
  “再叫。”我感觉到奸笑在我脸上逐渐显露。
  “……秦。”他眨动睫毛,耳珠子微微见红。
  我大笑着在他嘴上啃了口:“你想让我亲就直说嘛,什么亲啊亲的一点都不干脆。”
  “你戏弄我。”他瞪大眼睛做出生气的样子,上弯的嘴角却一早出卖了他。
  “小的不敢。”我笑嘻嘻拉着他的手往食堂方向走,“肚子真的饿了,觅食觅食去。”
  谁说霁血放不下呢。五百年了,虽然他心里残玑的影子不可能抹去,但最重要的是现在我在他身边不是么?事情摊开了说过,前尘尽释,往后再也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只有一个念头在心里稍纵即逝。
  为什么霁血要在玉里孤守几千个日夜,却不和我一起重新为人?
  34
  心结既解,于是食欲特别的旺盛。即使道士窝里只有清粥野菜,我也唏里呼噜吃了个不亦乐乎。最后打着饱嗝,心满意足摸着肚皮走出膳厅,远远见到两个年轻道士抬了付棺材往后院走。
  怎么,陈湘没有作战成功还是让他们把张璨请上山了?
  我跟过去,却在一座跨院门口被拦住。
  “密室重地,闲人免入。”那道士年纪大不了我多少。一夜之间,这道观里好像变戏法一样多出来好多年轻人。
  我扫他一眼,把霁血拉到他面前指指。他脸色一变,神色古怪地看看霁血,打了个稽首退开。我哼一声,大摇大摆走进去。
  小跨院里只有一间有门没窗的平房。
  估计棺材已经被抬进去了。张效仪正站在那扇紧闭的门前,看见我进来没好气地撇撇嘴:“你跑进来作什么?”
  我朝霁血一使眼色,他便一笑,跟张效仪说:“我来看看有未帮的上忙的地方。”
  张效仪耙耙他那头乱糟糟的白发:“只是借尸还魂,还劳仙师护法,真是……”最后还是转身把我带进了小黑屋。
  这张叫做霁血的通行证真是好用到极点,我忍不住偷笑。
  “等一下可不可以捣乱?”我压低声音问他,“我还是没办法接受张璨用老大的口气说话。”
  “别胡闹。”他斜睨我一眼,犹不放心,把我两只爪子在手里抓牢,“借尸还魂虽是小法术,但一有不慎还是会出人命的。”
  眼前一暗,身后两扇厚重的门扉悄无声息地合上。张效仪把霁血让到一张椅子上,我没那么好待遇,只能蹭太师椅的扶手。
  屋子中央点了七星灯,正对着墙上的三清画像,三清像前还摆着香烛供桌。棺材停在边上,两头点了红烛,一边三根,一边七根。那两个抬棺材进来的年轻道士也分别在两头席地盘膝而坐,马定川正在给张璨做全身检查,看见我和霁血,只略略点头,算是招呼。屋里微弱的烛光照得每个人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想不到这肉身保存的这么完好,组织一点没有坏死。”马定川检查完,对着张效仪叹气。
  张效仪嘿嘿一笑,递了一束香给他,自己一束,两个人借七星灯的火点上香,对着三清像拜了三拜,把香整齐地码进香炉。
  马定川左手还是软软垂着,衣袖高高捋起,张效仪从供桌上拿起一根细绳在他上臂密密匝匝绕了好几道,箍得极紧,我几乎可以看见那整条手臂因为血脉不通逐渐发紫。
  坐在棺材旁的两个道士动作整齐划一,同时结了个万字印定在胸口。张效仪呛啷一声从供桌上抽出一把长剑,举起桌上酒壶含了一口,喷到剑身上,然后把剑交给马定川。
  “他们这是作什么?”我小声问霁血。
  “种花的时候,要是想把已经长好了的嫁接部分分离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连着母枝一同剪。”
  他这个比方很形象,我一阵恶寒。那边马定川已经在两个道士中间面向棺材盘腿坐下,左手搁在身边的矮桌上,好像放在砧板上的蹄膀。
  张效仪在他身后站定,手结莲花,舌绽春雷。
  “咄!”
  马定川手起剑光寒。我猛地别开脸,没胆看。但觉屋里的烛火一阵剧烈的摇动,接着什么声息都没有了。
  “完了没有?”我不敢用自己眼睛确认。
  霁血点头。
  我一点一点把脖子扭回去,张效仪正在帮马定川包扎齐肘而断的左手。视线落在矮桌上还留着的半截手臂,我慌忙用手遮住眼睛。
  我佩服马定川,关键时刻居然毫不手软。屋里除了我没一个脸色有异的,一帮杀人砍头不眨眼的家伙。
  周围一亮,我从指缝里看见原本抬着棺材进来的两个道士正背着张璨——尽管她现在本质上已经成了马王堆,但我还是决定这么叫她——往外走。她眼睛仍然紧紧闭着,脸色却自然许多,看起来像个活人了。
  我跳起来跟出去,背后传来张效仪一声“胆小鬼”。不理他,我现在比较好奇张璨醒来后会是什么情景。
  一路跟那两个道士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知道他们是书字辈弟子,管张璨叫师姐。张璨其实应该叫张书馨。书字辈基本上都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平时都不待在山上,只有出了大事才会被召回来。山上留守的都是定字辈,而张效仪则算是硕果仅存的效字辈。
  了解完道士家谱,张璨的房间也到了。那两个服侍她躺下冲我和霁血行了个礼就退了出去,我搬张椅子在床头坐下,问霁血她几时能醒。
  “差不多该醒了。”他捏起张璨手腕号了号脉,“应该没有排异现象。”
  被他这么一说,张璨的眼皮果然动了动。
  “醒了醒了!”我把脸凑上去。
  张璨就这么在我眼前缓缓睁开眼,可能有点不适应亮光,抬手遮住眼睛,眯着眼看我半晌才反应过来我是谁。
  “小猴?”
  马王堆的标准语气,用的却是张璨脆生生的嗓音。
  我大叫一声扑到她身上:“老大,你要冷静,一定要冷静,听我跟你解释!”
  她显然也被自己的声音吓到了,惊诧又茫然地看着我。
  “首先,你要接受一个事实。”我抓起她的手,视死如归地让她摸自己胸部。
  她尖叫一声跳起来,我按住她:“所以我要你冷静啊!”
  “小猴,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变成女人了?还是我被人换了身体?”她一把掐住我脖子使劲摇晃。我伸长舌头哈气,她才意识到自己差点误杀,慌忙松开,用漂亮的脸蛋摆出无辜凄惶楚楚可怜的表情。
  我咳嗽两声,告诉自己那是马王堆,然后问她:“你还记得失去意识的时候是什么情景么?”
  她摸摸后脑勺:“好像……有个妖怪要吃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