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谁知道呢      更新:2024-04-14 09:14      字数:4920
  29
  “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你这一跳,叫那人情何以堪……”
  耳边飘来一声轻叹,犹如醍醐灌顶。我记得霁血也曾说过类似的话,猛然睁眼,一幅白绸向我卷来,身体一轻便被拉了上去,被一双手臂稳稳接住抱在怀里。
  “呜……霁血……”
  一旦发现自己死不了,什么舍身取义的豪情统统被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后怕取代,我把头埋入那个怀抱,四肢不受控制的轻颤。真他妈的,烈士不好当!老爹老娘老祖宗保佑,我秦相侯命不该绝。
  嗯,又温又软,霁血什么时候抱起来这么舒服了?不对,这不是霁血,而是个女人!
  我赶紧把头从她胸部上挪开,抬眼便看清了救命恩人的脸。
  柳眉凤眼,瑶鼻樱唇,十分标致而古典的美貌。美女见我看她,眯起眼一笑,风情万种。
  “啊啊啊——胡小姐!”要不是还在半空中,我肯定一跳三尺远。她她她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而且还会,还会飞!
  她乐呵呵朝我笑,轻轻巧巧降落在山崖上,把我放到一块山石旁倚靠。
  这上上下下的玩命,不到一分钟,我却觉得快把这辈子的时间用尽了,用力扯下根头发一看,还好是黑的。
  “想不到你也会帮他,赤刹。”一个阴沉暗哑的声音响起,“你不会已经忘了九尾狐一族是如何灭绝的吧?”
  我骇然发现马王堆正坐在崖边突起的一块山石上,却没了先前那股狠毒残虐的气势,双脚悬空晃悠,眺望远山一派轻松。
  “我族人因我而死,残玑却也是被我杀了。我现在帮他有何不可?”胡小姐淡着一张脸,眼睛里却有奇异的光芒,“我倒是好奇你如何能在乾坤表里图中苟延残喘至今。”
  他们在说什么?九尾狐?胡小姐,狐小姐……难道……我脑中一乱,被马王堆阴侧侧的笑声打断思路。
  “天不绝我,叫我在里面找到了生门。不但让修炼事半功倍,这数百年来天下之事也尽收眼底。原以为他俩死了,我也就无甚所求,想不到他竟然入了轮回!”他激动起来,一跃站上山石,朝我狠狠一指,“我怎能让他俩如愿。我要做妖王,我要让残玑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要让他们生生世世不得相见!”
  我被他言语中的恶毒激出一身冷汗,不禁同情起那个让他恨得如此深刻的人来。他?他们?残玑?都是什么人?我毫无头绪。
  胡小姐衣袂无风自动,缓缓叹了口气:“何苦,若如你所愿,你真能快乐?”
  天突然暗下来,乌云密密聚拢,一阵狂风扬起,飞砂走石。
  马王堆发出一阵短促笑声:“千年九尾果然了得。可惜我今日受了点小伤,且不与你斗。”
  他看向我,咧出一口阴森白牙:“记得我给你看的那幅画么?别的想不起都无妨,我要你知道,是谁害你沦落至今,是谁夺走你的尊贵和荣耀。恨他吧,恨你口口声声的霁血!”
  他狂笑着纵身一跃,像一只巨大的怪鸟投下山崖,消失在视线里。
  天上重新光亮起来,胡小姐静静伫立在崖边,一身白袍衬得她娇小的背影超然挺拔。我恍惚想起某个夜晚在宿舍前那棵大树下见到的白影。
  霁血口中的故人。
  脑中有什么串到了一起。
  更有一件事让我猛地跳起来,冲向崖外:“霁血!石头!掉下去了,掉下去了!!”
  胡小姐一把拉住语无伦次的我,往我手里塞进样东西,微眯了眼笑:“别急别急,在这里呢。”
  我捧着手里的血玉,腿上的力气跟着嘴里松了的一口气一起漏走,扑通坐倒。还好他没事,不然情何以堪的就是我了。
  这想法很自然流入我脑海,等我意识到,不由自主脸上发烧。
  胡小姐跪坐到我面前,断下几缕青丝编成一股,吹口气,乌黑的头发竟变成了红丝绳。她把血玉串起来帮我在脖子上戴好,扶着我的肩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一阵打量。
  “有些瘦了呢。”
  然后她看到我犹在流血的小腿,便从袖中取出一幅白绫,撕开我的裤管。
  今天的重遇实在出乎我意料。她还是老样子,我的心境却大不同。看着她低垂眉眼温柔细致的模样,我突然产生一种尊敬又怜惜的感觉。不过,我还没忘了一开始算计我的是谁。
  腿上一疼,我叹口气,问她:“那妖怪这么跳下去会死么?”
  “当然不会。”她清理好伤口,展开白绫帮我包扎。
  “你……你刚才怎么不把他消灭?”我内心努力接受了胡小姐非我族类的现实。唔,再次表扬一下自己的适应能力。
  “蜃枭妖力不在我之下,真要斗起来怕这座峰头都会被夷平。”她包扎完毕,抬头朝我又是一笑,“说起来,他也是个可怜的妖怪,只是太偏执,得不到的便要毁去。”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死盯住她:“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我不管,但我不喜欢被人算计,更讨厌被蒙在鼓里。你告诉我,为什么偏偏把霁血送给我?为什么给了我之后你就躲老远去了?为什么我开始不停倒霉?每件事情看起来都不相干,其实都是你设计的吧?”
  胡小姐吃吃地笑,妩媚中露着得意:“我只是开个局。冥冥中自有定数,连我也不过是一颗棋子罢了。”
  我忍不住瞪她,这么没诚意的答案亏她说得出口。
  “你若真想知道原委也无妨。”
  咦?这么快又松口了?
  “现在的你还真不是一般的笨,点不通。”她顿了顿,拿手指戳戳我脑门,笑靥如花,“不过你要牢记,故事终是故事,你只是你,名叫秦相侯。”
  这还用她说?我什么时候不是秦相侯了。心里嘀咕归嘀咕,脸上马上奉承地堆笑,准备洗耳恭听她的故事。
  没想到这时候她却就着跪坐的姿势一低头,恭恭敬敬喊了声:“主上。”
  什么什么?摸不找头脑的我四下张望,于是看见了身后不远飞掠过来的一道白影,呼吸猛地一滞。
  “霁血!”
  我大声唤他,不顾脚疼起身迎上去。他停在我面前,脸上表情瞬息万变,抬手抚上我脸颊,眼里惊喜又哀怨。
  劫后重逢不是应该抱头痛哭的么?这时候还给我装纯情。我一把拉住他的手把他带进怀里,紧紧拥住,感觉到他冰冷的身体一阵轻颤。手滑进他丝绸般的发,把他的头按在颈窝,恨不得将他整个揉进自己身体。他的双手开始沿着我背部徐徐上移,最后死死攀住我的肩。
  “你没事,太好了。”
  不知道是我的声音还是他的,我额头抵在他肩上,忍不住笑出声。
  他轻轻推开我,上下打量:“蜃枭有没有伤了你?”
  “那妖怪的目的不是我,他想用我做人质逼你交出内丹,然后好做什么妖怪大王,再让一个叫残玑的生不如死。”我一口气把我能理解的归纳出来,简洁明了,再表扬一下自己,“结果半路杀出胡小姐,那妖怪就跑了。我就伤了点皮肉,胡小姐帮……咦?”
  山崖边已经不见了胡小姐。喂,她还没把故事说给我听啊!
  远远有人声纷至沓来。我一个个看清来人,陈湘、张效仪、两个不认识的老头,还有马定川。
  看见马定川,我下意识把霁血护到身后。
  张效仪看见我就一蹦三尺高,龇牙咧嘴远远开始叫唤:“小乞丐,就会拖后腿!累你爷爷多跑这一段,赔钱赔钱!”
  陈湘第一个冲到我面前,气喘吁吁在我身上一阵乱摸,然后抹把汗,甩我一脸水珠。
  “还好还好,你要有三长两短我少不了一顿家法。都怪我没护好你。”
  马定川看我一眼,跟他身后两老道朝我这边稽首。我回头,看到霁血瞪张效仪。
  张效仪嬉皮笑脸搔搔头:“祖师爷大人大量,他们几个问我辟邪剑怎么回事,我就只好说实话啦。”
  我的想法得到确认,那画上两个人正是霁血和胡小姐。霁血看看我,我朝他了然一笑,他有些懊恼地又去瞪张效仪:“走了,一群人还待在这里吹风不成。”
  他就连生气的样子也那么好看。我抓住他的手圈在掌心,他垂下纤长的睫毛竟微微红了耳垂。
  张效仪吆喝一声打道回府,马定川他们就在前头领起了路。我故意拉着霁血掉在最后,扒在他肩上逮着机会就往他红得可爱的耳垂上啃。
  “霁血,我有没有说过我喜欢你?”我在他耳边吹气。
  他陡然停下,睁大眼看我。
  “没有,不过刚才那句算不算?”笑容下一瞬在他唇边绽放,笑眯的眼睛晶亮晶亮,看得我心脏一阵猛跳。
  “算!”我心情大好,抬起他下巴在他粉嫩的唇上啄了一下,拉着他赶上前面一伙人。
  什么妖怪道士的暂时闪边,我秦大少爷现在满脑子只装得下霁血。正午的阳光从树叶间隙投下来,照得前路一片斑驳光明世界。
  30
  紫霞峰确实算的上人间仙境。山林葱郁紫气缭绕,脚下泉水泠泠淙淙,时隐时现。半山腰被鬼斧神工地劈出一块平地,传说中张天师真正丹成龙虎现的地方就在此处,而骆驼峰上那个已被游人踏烂的炼丹池不过是政府杜撰出来的。
  炼丹台边有一块巨石,上下三叠。据说就是张天师炼丹用的炉子。丹炉石上刻了斗大的四个小篆体,我认了半天,看出来是“三清福地”四字。
  三清观就在丹炉石后依山而建。沿袭唐宋时期的建筑风格,前后三进。占地不算广,但屋舍精致,古而不旧,里里外外沉香萦绕,庄严拙朴。好一处不为人知的仙家福地。
  我比刘姥姥还刘姥姥,左看右看东摸西摸,忍不住发出阵阵唏嘘。进大殿见过三清爷爷阿弥陀佛一番,然后被安排到一处厢房休息。
  霁血上了紫霞峰后就开始沉默,我在房间里窜来窜去研究古董字画,他只是静静立在窗前,望着几株紫竹发呆。看腻了三清彩绘紫铜鹤嘴壶八宝琉璃灯,我蹭到他背后把下巴搁在他肩上。他看风景,我就看他。
  “我想去个地方。”他忽然说,眼睛还是望着窗外,我却知道他是问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二话不说拉起他的手往外走,出了房门才发现自己根本连方向都辨认不清,搔搔头,朝他咧嘴傻笑。他笑着牵起我穿过回廊过了几道拱门,熟门熟路地就从后面绕出三清观地界,开始往山上走。绕了几个弯,没走多久脚下陡转,眼前霍然一开。
  想不到这峰中藏珍纳奇,半山腰里居然有个小小的山壑,紫竹成林,密密匝匝长成一片,边上还有道小溪涓涓流淌。山间不知名的鸟儿叽啾,空气中混杂着青草泥土还有野花清新馥郁的香气。
  这美景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一时想不起,任霁血带着往竹林深处行去。繁密的竹叶渐行渐疏,露出一角草檐。这里竟然还有人家!
  走进了,才知道那是座空屋,竹作椽梁泥作瓦,门前一付石桌凳。有雀鸟在屋缘上蹦达,一丛硕大的映山红在墙角稀稀拉拉开着,热闹中却是突兀的凄凉。
  霁血一寸寸抚过黄迹斑斑的竹墙,手定格在门扉上。轻轻一推,竹门“吱呀”一声应手而开。我跟着走进去,屋子里只有一张竹床,一张矮几,几上有文房四宝,周围散放数个蒲团。床头墙上挂着一幅硕大的正字,那墨迹好像新写的一样油亮潮湿,笔势恢弘,进退从容,看得出题字人胸怀若谷,正气一身,落款是弘治三年戊寅月己卯日。
  这里不像有人住,但一切都干干净净,不染尘埃。我看着霁血有些痴痴地站在屋子中央,心里顿时不爽,500年了,难道还冲不淡一切?
  “竟然,一直是老样子……”他伫立良久才缓缓叹了口气,朝我淡淡一笑,“走吧,我看够了。”
  我默默跟着他再按原路返回,心里恨恨,500年前,他还是这里的一个道士,但那时候,没有我。
  刚踏进三清观后门,迎面撞上有些慌张的陈湘。他立刻劈头盖脸数落我一顿,怪我多事之秋还到处乱跑,要不是他认得霁血的气,能寻出来,这会儿只怕道士窝又要为我闹个鸡飞狗跳。我又是作揖又是赔不是,只说是我想到处参观,没想着跑远。
  “你刚才是不是去了紫竹林?”他伸手摘下掉在我肩上的一片竹叶。
  我点头:“风景不错,我考虑在那里买套房子。”
  “少做梦了。那里是龙虎山绝胜处,历代天师闭关的地方,你钱再多也买不起。”他笑着敲敲我的头,转向霁血,“老家伙们在正一殿等你呢。”
  霁血眉头一皱:“我不想去。”
  “为什么?”看他差点把嘴噘起来,我忍不住发笑。
  “就是不想去。”他别开头,开始耍无赖,“我说过我讨厌道士。”
  原来他也有别扭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已以前还是道士头头呢。任性起来的他可爱到不行,我笑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跟陈湘很有默契地一左一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