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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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点沸点 更新:2024-04-14 09:13 字数:4827
其实也可以不用这么麻烦的。
他们之所以会坐在这里,都是因为哈楚天那份还没公布的遗嘱。不出所料,那堆厚厚的材料将大部份财产,包括哈氏持有股,都留给了女儿哈玉珠。官度有调用权,但前提是他们的婚姻必须存在。如果婚姻破裂,或者哈玉珠死亡,那么这些财产都会一分不剩地捐给福利机构。
哈楚天为了独生爱女的利益,确实煞费苦心。不过他忘了遗嘱总要靠人来执行,对于哈氏首席律师而言,有大把的机会可以私下修改某些条款,或者追加条文,且顺利通过公证。可披着严密完美外衣的业界内,这样的事并非没有先例。
然而凤飞断然拒绝。
“有法子比这个更好。”很早前的某个午后,也是这样明亮清爽的阳光下,凤飞一边喝着红茶,一边得出结论,“而且可以帮你避开高达百分之三十的遗产税,很划得来。”
他的建议就是利用法律和财务收支的微妙细节,将实际资产转移。最近这数月,看上去哈氏毫无变化,仍在稳稳当当地赢利运作,但事实上,获利的那些分公司,却有不为人知的,足够详尽的法律材料证明属于官度个人所有。而庞大的债务则扔给了哈氏。
这是一个艰苦,精妙,和耗费大量时日的过程,就官度简洁明快的行事作风来说,并不是很欣赏。但凤飞对合法两个字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执意。
合法吗?还真是个笑话。换成任何人这样说,都只会象一种虚伪。可凤飞平静的眼神,冷淡的笑容,还有漫不经心的语气,却让官度觉出了某种固执的认真。好吧,就归结于每个人都会有点小嗜好得了。既然手下爱将很想这么做,又能替他省钱,官度也不会反对。
不在计划中的是与哈氏决裂的时间比他们任何一个人想象的都要提前。还有很多重要的环节都没安排好。所以才会有了现在这个场面,原本两个各行其事的部门聚到了一起,一边快速地协商一边对外传出指令。随着他们指尖在键盘上的轻击,或者某个简短的话语变成电波流窜,大笔的钱象无声的潜流,在金融海洋里复杂地调进调出。随之而来的还有产权变更。这世上的一些事实被另一些所替代。
官度在心中盘算着何日宣布哈楚天的死讯。
各方面的怀疑和施压都越来越重。最多也只能再拖一两天。不过官方的核查也同样需要漫长的时间,在这之前一切都可妥善完成。凤飞和刚才那个年轻男子程采之都向他这样保证过。
那么,他还有点事要办。看了看表,官度站了起来。
“还是做BOSS好。我们在这里忙得要死要活,他就能话都不说一声走人。”
程采之瞥见官度带着保镖从侧门悄然而出的身影,不由对凤飞发了句牢骚。
凤飞头也不抬,笑了笑:
“怎么,累了?”
“被这样用法,谁能不累。”程采之的眼圈下也有层淡淡的黑,那是缺少睡眠的表示,不过他此时更担心的是这个同伴,“我还撑得住,倒是你,脸色白得让人害怕,要不要去休息一下?”
“我常这样,没事。”
“好吧。我去冲杯咖啡。要给你也来一份吗?”
凤飞想了想:
“那就麻烦你了。不过请用一次性纸杯,谢谢。”
之所以会破例接受别人的饮料,是因为在场者都经过官度严格筛选,可以信任。另一方面,凤飞确实需要更多的体力,以支持住接下去的一场秘密会见。
起因是今天早上。一个电话将凤飞从短暂的睡眠中吵醒。
“关于阿然,我有件事想跟你谈一谈。”
杜亦南的声音穿过清晨的蒙昧,沉稳清晰地传来。凤飞在瞬间清醒。
“有这个必要吗?”
“要是你还在意他性命的话。”
凤飞默然。杜亦南就算有再多的缺点,也不是个会夸张其辞的人。
“你想在哪里谈?”
“由你决定。当然,如果你不反对,我提议在我们上一次喝茶的地方。”随即又补充了句,“不过,要保密,一个人来。”
凤飞犹豫了一下。
杜亦南似乎觉察出凤飞的怀疑,苦笑一声。
“请相信,我至少还是个警察。”
因为这句话是杜亦南说的,所以凤飞才会在午饭时间找了个借口出门。
茶的清香袅袅飘荡,空气中浮动着不知名乐曲和柔和灯光交织的幽静。茶杯的摆布和上次一样,连雕花木格窗都保持着斜开一线的格局。
不同的只是心境。
“什么事,快说吧,我能出来的时间有限。”凤飞的声音很冷淡,连客套话都没有。
虽然已经知道了他的遭遇,也见过几张跟踪拍摄的照片,但此时亲眼所见,凤飞的模样却比想象中更要憔悴。
杜亦南默默打量着对方。永远一丝不苟的着装,虽能掩盖肢体的虚弱,却隐藏不了动作的迟缓。原先白晳的脸色此刻转成纸质般的黯淡,只有眼中冷漠如针的锋芒依旧,甚至更利,利到令人不敢轻视,或许这才是他能骗过其他人,扮作正常的唯一原因。
吞下询问身体或类似关心的话,杜亦南从纸袋中抽出几份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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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带的照片有些模糊,看得出是偷拍的缘故。相对而言,文字资料则详尽清晰,虽只寥寥数十页,已足够有心人看出端倪。
不大的室内一片寂静,只有茶香幽幽,和纸张偶尔轻翻的悉索声。杜亦南一句话也没有多说,他知道凤飞看得懂这些东西。
凤飞翻阅的速度如往常般不疾不缓,心中却象渐渐压上了一块重石。
怎么会出这种事。还真是……要命。凤飞不是妄自菲薄之人,但这确已超出了他能解决的范畴。或者说,事态已严重到谁也无法控制。
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杜亦南才会找上自己?如果这是寻求合作的一种表示,那么他会开出什么条件,而自己又能答应到哪一步?
一瞬间,凤飞脑中盘算过多种可能。最后还是淡淡合上文件,以纯公事的语气开口:
“不知杜警官的意思是……”
抬头时,正对上杜亦南深邃了然,似乎还微带苦笑的目光,不由一怔,突然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多余,也再说不下去。
是啊。曾经是一起踢球喝酒,犯规违例的校友。一起谈论案例,指点江山的同伴。虽然现今行走的道路并不相同,甚而为敌,可他们终究是互相熟悉的。
这一刻,甚至比以往更加熟识。
对敌是件奇妙的事。做朋友时不大能留意到的细节,做敌人时反而会瞧得清清楚楚。此刻视线相接,对方眼中的含意,居然彼此都能一览便知,无需解释。
这算不算是一种更默契?
凤飞轻轻叹了口气。不再套用公式化,礼貌而生疏的词句,那也确实有点累。代之以简洁、熟人间的询问:
“除了方洪,当真没人知道?”
“是。方洪一向狡猾,帮中大部分资金,都由他亲自控制。没有他的密码,谁也提不出那笔巨款。”
杜亦南就事论事地叙述,胸中却因为凤飞撤去冰冷,素不相识般的态度,而泛起一阵不经意的喜悦。
来之前,他早做好准备,要一直面对凤飞的冷漠无视。这不能怪凤飞。毕竟他自己对凤飞做过的那些事,也实在算不上光彩。
多年枪林弹雨的刑事生涯,杜亦南早养成了果断直接,不计手段的行事准则。利用同学情份接近凤飞,伺机取得机密确实是他当初的计划,至今也不觉有错,但……如果那时换种方式,是否两人今天的局面就不会这样生硬僵持。
凤飞一直是个非常奇特的存在。当年在学校,虽然多数人畏于他的冷淡不敢接近,但那么多道视线仍然暗暗追随着这个俊秀洁净,冷静敏锐的法学高材生。凤飞当选学生会财务部长是全票通过。每年的校园风云人物榜他必定名列前十。情人节总会收到一大堆礼物和巧克力,虽然都知道他不会吃。
而这一切凤飞甚至没有刻意去做什么,无所谓的态度倒更象全不在意。
当时杜亦南以为凤飞是少年老成,善于掩饰,现在才知道,凤飞是真的不在意。
--对于这个世界,凤飞想要的,和他们并不相同。
只是发现这一点时,他已经不知不觉想着凤飞这个名字太多,多到超出了办案应有的限度。
那种奇怪的,如同焦虑般的情绪。
比如这次会面。明明只是公事公办,之前却一直忐忑不安,害怕他不会赴约,见面后还是放松不了,很想说句类似和解的话,又平生第一次不知要不要开口,怎样开口。
这件事完结后一定要去休假。杜亦南自嘲地甩开无关的心绪,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凤飞的话上。
“……如果你想知道方洪的下落,那么,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猜想--仅是猜想。我想,象他这样仇家遍天下的人,一旦失踪,大概很难再重新出现了吧。”
凤飞深黑的眼眸中闪着静静的光芒。那是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暗示。
那日被袭,方洪当场就受了重伤,不治而亡。凤飞也是那次事件的亲历者,对于方洪的生死,自然再清楚不过。
黑道自有黑道处理事件的方法。虽然就道义而言,遗体应该还给家人,举行风光大葬。可是对于不知对手是谁,无法解释方洪死因的哈氏,那纯属自找麻烦。
所以这世上的失踪人口只好又多出一个。
“不会再出现了是吗?”杜亦南低语,随即又笑了一笑,“你放心,我们对他本人并无兴趣。上面只是担心西港那边没了头领,会乱来一气。”
只是失踪无法立案。就算警方有兴趣,又能怎样。
但凤飞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他微微眯起眼睛,原本清冷的气质在这刹那越发明显。
“优胜劣汰,自然法则。他们互相杀来杀去,总会有一个人活下来当头的。你们警方不是最擅长坐山观虎斗么?为何这次会好心想要阻止?”
杜亦南怀疑是否在凤飞眼中瞥见了一闪而过的嘲讽。不知为何,他心中一松,回以若无其事的一个微笑。
“是吗?不过,下个月会有一个大人物要秘密访问我国,可能会暂居本地,这种时候,谁也不想出事吧。”
“所以?”
“当然,警方也做了点工作……具体就不用细谈了。总而言之,西港那边已经达成了协议,谁能找回方洪保管的那笔巨款,将帮中即将冻结的产业重新救活,度过这个难关,就由谁来当老大。”
叫死人说话吗?这件事可真有点难度。
凤飞默默想了下西港的众多地盘。偌大一块蛋糕,想抢的人必定不在少数。
“哈氏不会插手这件事。”
“不是哈氏,是阿然。”杜亦南微微一笑,直接点出凤飞仍在回避,不愿提起的关键,“听说,阿然是最后一个见过方洪的人,在方洪失踪之前?”
就直说方洪死时阿然在他身边好了。凤飞在心中低低诅咒一声。理所当然,每个人都会关心方洪是否有说遗言,遗方的内容又是什么。
这种该死的麻烦啊。
“阿然不知道密码。”凤飞直截了当,“否则他一定会跟我说。这是件大事。”
“我可以相信你,那些人会相信么?”杜亦南笑了笑,突然心情微妙地很好。他已经看出,凤飞对这个弟弟的关心仍同从前一样。这表示凤飞不得不在接下去的日子里继续和他打交道,“谈谈条件?”
正午烈阳正灼。
打开茶室的木门,由暗影中走出的凤飞一刹那有着无比眩晕。眼前漆黑一片,各种声响都从耳中远去,全身的力量都仿佛抽光一样,再也剩不下半点。
杜亦南本准备再坐片刻后才离开,突然看到凤飞在拉开门的瞬间,摇了两摇,手指无意识地抓住门框,还是支撑不住,蓦然软倒下来,不由吓了一跳。幸好他离得极近,弹起身一伸臂,便将凤飞稳稳地接在了怀里。
凤飞双目紧闭,面色瓷器般地冷白,连嘴唇都失却了血色。
杜亦南铁青着脸,立刻扯开凤飞颈间系得极严谨的领带,又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同时探了探凤飞的心率。还算好,虽然快了些,仍然平稳,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以手帕沾了凉茶,轻拭凤飞额头,杜亦南动作依旧稳定,心跳却极为急促。看到凤飞倒下的倾刻,他心中闪过的居然是惊慌。
“唔……”
凤飞很快便清醒过来,微微睁开双眼,视线有些茫然。
杜亦南对上他迷濛恍惚的眼神,身体突然一僵。
“喂,对待病人不是这个样吧。”
斜刺里蓦地伸出一双手,毫不客气地将凤飞抢了过去。杜亦南稍稍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