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
击水三千 更新:2024-04-11 10:53 字数:4867
寒风呼呼的吹,这个春天真是冷得异常。
早晨的香港,正慢慢的苏醒过来。
街头小贩、茶楼、行人渐渐出现在街头上,一个穿着连身帽运动服的男人正沿着人行道慢跑着。
沿路的摊贩时不时的和他打招呼,他则回以一个可爱的笑容、附赠两个深深的酒窝。
“早晨!”
“文初早晨!”
“靓仔文,你又去医院做义工啦!”
慢跑的男人一路应是,沿着平日跑惯的路线跑进了位于弥敦道的仁安医院。严格讲起来,这只是仁安的一间分科诊所。二年前,自从劳医生返香港开业在路上巧遇后,文初就一直在诊所做义工,用自己过来人的身份和经验去照顾那些和他一样因为心理而导致种种残疾的不幸人们。
“劳医生,早!”
“啊,文初你来了啊!”劳医生得意的看着这个七年前被自己冶愈的患者,这二年的来往,让他再一次的肯定当初那个叫司徒的年轻人的坚持是对的。文初聪明而努力、善良而无私。早一日医好他,其实不止是他早一日的解脱。也是为这个社会多添一份温暖。
“劳医生,这么早来诊所,你又没吃早餐吧!”文初把沿途买来的早餐放在桌上。“人是铁饭是钢,你自己是做医生的,别这么偷懒!”
“啊!你这小子,能说话了就这么伶牙俐齿。娇姨不止一次说你太多话了,后悔让我把你医好呐!”
“娇姨嘴巴后悔,心里不知多欢欣呢!”文初嘴上反驳着,快手快脚的把餐点都摆好,“好啦!你先吃,我把诊所里收拾一下。”
文初快手快脚的擦拭整理,原本就窗明几净的诊所更是一尘不染。
劳医生咬着点心,漫不经心的问道:“文初啊!你记不记得,在我这里帮忙辅导了多少人去?”
“卓仔、三姐、娇妹、阿san、阿文、成风、宋小弟、小意……通共也要有十几个了吧!”
“哦…”劳医生一手拿着杯子,另一手翻开病历细细思量。
“劳医生,东西都收好了,我先走了,下午再过来。”
“啊文初…”劳医生欲言又止,“那个……你最近…过得还好嘛?”
文初虽然有点摸不着头绪,仍然老实交待自己的近况:“不错啊!娇姨虽然去美国依亲,我们还时常用视讯连络、礼信同君好还是一样恩爱、金胜已经开了第十间蛋挞店、海琳最近跟一个教授走得很近……”
“不不不…”劳医生制止了文初的唠叨,“我的意思是…你…你的私人生活…”
劳医生在国外多年,习惯了尊重他人的隐私权。所以探问文初时,显得十分拘谨。但是文初倒不觉得有什么,在澳门街坊邻居关心起来,比这更直接的措词都有。
“我啊…”文初憨厚的笑笑,“我人笨,钱又赚得不多,那有女孩钟意我?”
劳医生叹了口气,文初有着中国人谦虚的习惯,加上自卑惯了。虽然可以开口说话,却总是下意识的贬低自己。劳医生多次想纠正,却总是徒劳无功。
“…劳医生?医生?”
劳医生正思忖着,却被文初打断。不由道:“文初,你有没有想过,去考个心理辅导师的执照,正式来我诊所帮忙?”
文初愣了一愣,“医生,我…我没读过什么书,而且…”
“文初,你很聪明,只要肯读书,这个社会是不会亏待你的。”劳医生十分看好文初,身为一个语言障碍者,文初的心思比起普通人细腻许多,那不是读心理学读来的,那是文初自身发展出的特性。“如果是学费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可以替你申请经费,只要学习成绩出色,还有奖学金可拿。你也可以用研习的名义在诊所支付薪水,总比你现在四处打工来的强。”
“可是…”不可讳言,文初十分心动。但是,“心理辅导师”听起来就是那种高高在上的精英头衔,他只不过初中毕业,真的可以像成为劳医生那样帮助许多病人的好医生嘛?
“劳医生,你说的经费…该不会是君好吧?”
劳医生一怔,“真是不能小看你,没错,司徒上个礼拜跟我通过电话。娇姨他们很想你去美国一起住,但你死活不肯。大家都知道你自尊心强,不想依靠娇姨的关系,可是又很担心你一个人在香港,你知道吗?”
文初心里暖暖的,低声道:“我知道,大家都对我很好。”
“那么经费的事…”
“劳医生,我会考虑的。”文初笑着说:“不过,我不想麻烦娇姨同君好。她们有自己的生活,我…我自己一个人,不会有事的。”
劳医生看得出文初笑容下的寂寞和苦涩,虽然没有深交,劳医生多少也从娇姨口中知道了君好和文初那段曾经萌而未发的感情。文初是一个很温柔的孩子,但同时也是一个很保护自己的孩子。这样的人一但有了心事,除了自己旁人几乎无法开解。
“劳医生,如果没事,我真的要走了。”文初看了看腕表,时间有点来不及了。“下午我再过来,再见!”
劳医生点点头,目送文初出门。
诊所执业已有二年之久,平常日子里多是由仁安总院转介来的somatoform disorders中的conversion disorder(注1),所以劳医生有时也会接下国外同业介绍的case。近来一个温哥华的病例本来已约定三个月后前来求诊,但是因为病人的情况急速恶化,所以决定提前到香港就医。
“Dr。 Lal,Mr。 Yu和他母亲昨天晚上已经到饭店了,他们想约十点到诊所。您今天早上行程未满,所以我已安排十点初诊,可以吗?”挂号小姐以内线询问劳医生,取得同意后迳行安排。
劳医生打开电脑,仔细研究温哥华B。 C。 Children’s Hospital寄来的病历表。该名病患之前因急性白血病住院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几度在生死边缘挣扎。好不容易得到同父异母的妹妹捐赠骨髓后,却又在婚礼上发病。由于妻子不断鼓励支持,才让他等到了儿子出世,以脐带血救了父亲一命。可惜的是,因为产程太长,妻子急救无效,一星期后弃世。
为了病患着想,家人刻意隐瞒。一直到病患起疑后,家人无奈才说出事实。病患因此受到极大刺激,几度企图自杀。自杀未果,病患转而拒绝和外界沟通,刚开始家人以为病患只是心情低落,一直到病患行为大幅退化后,才发觉事态严重,四处求医。
劳医生愁眉深锁,这又是一个典型心因性疾病。而且更糟糕的是病患和妻子的感情极为深厚,妻子的死亡无疑是对病患最大的打击。病患之前曾有濒死经验,故而对死亡并不如常人般感到恐惧,相反可能更加趋向以死亡逃避病苦。也许初生的儿子会是拯救的关键……但不乏有相反的例子。劳医生决定还是等到见面后,再详细了解一切。
注1。 somatoform disorders(身体型疾患),conversion disorder(转换性疾患):器官和神经系统功能完整,但表现却似神经缺损相关的状况。
2
“劳医生,早!”
“文初,一样是你最早来!”劳医生摇摇头,“如果安妮有你一半勤力,那就好嘞!”
安妮是诊所里的挂号小姐,通常得八点半以后才见得到她的踪影。文初笑笑,劳医生家人都在加拿大,其实早就把小安妮当成自己的女儿,偏偏嘴上老要埋怨一下。
这一年来,文初靠自修取得了高中毕业的文凭,对于从小失学的他来说,的确是一大鼓励。但是他毕竟没有依靠君好的金援,而是到医院学习考取看护的执照。这份工作很累,但薪水很高。文初一方面存钱、一方面上语言学校,希望能在毕业后到美国去念书。
劳医生一方面感叹于文初的自立自强,一方面又忍不住欣赏这个年轻人。如果安妮和文初能擦出点火花来不知多好?
“劳医生,早点在桌上,今天我答应了顺姨,去替他一天工。我该走了,bye bye!”
“文初…”还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人就不见了。劳医生摇摇头,感叹年轻人真是好体力。
“铃………”桌上的电话突兀响起,劳医生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不过八点十分。
怪了…难道是安妮打来请假?劳医生接起电话,不料那一头是鬼哭神嚎:“劳医生~~我…我顶唔顺啦…对唔住…我,我唔想做了……”
劳医生气急败坏,“喂!你点可以咁架,你明明同我订咗契约、你…”
“劳医生,我可赔你钱,求求你呀!我真系唔想再做啦……”
电话那头的妇人一边哭一边讲:“…我知呢份工唔好做,但系我事先唔知于先生会……哎!总之,总之我真系唔想做呢份工啦!劳医生,我求求你,算做好事吧!搵其他人替我啊!”
好说歹说,劳医生总算安抚了妇人,承诺再待一星期好让劳医生另找人工。挂上电话,劳医生翻着自己记事本,考虑接手的人选。
王太太…不行,她年纪大了,体力不够好。
小林…她年纪比苏太还小,又没经历过这种阵仗,万一出了事咋办?
密斯张……啧,都忘了,她上个月同她老公移民去了。
劳医生想来想去,怎么想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看护人选。
“劳医生,卢先生卢太太到了,是不是请他们进去?”
“啊…好!”劳医生回过神,按了内线回答。
他一直以为他这辈子不曾失败、也不会失败。看样子,上帝对他的自大不满了。
→→→我是凌晨五点不睡觉的分隔线←←←
“顺姨,你好一点没有?”
替完了工,文初顺便买点粥去探望顺姨,娇姨、景叔同顺姨都是由小看他到大的,现在景叔死了、娇姨走了,在香港,他只剩顺姨一个亲人了。
“哈………哈啾!”徐来顺病奄奄的躺在床上,“文初…你来啦…”
“是啊!”文初把盖子打开,热腾腾的粥散发阵阵香气。添上汤匙,小心翼翼的捧到顺姨跟前,“快吃,吃完了好吃药。”
顺姨眼泛泪光,“乖仔,顺姨真是没有白疼你。”大口大口吞粥,也不管粥烫。文初又倒了杯开水,拆开药包,等顺姨吃完粥就跟着递上,一点也不给他逃避的机会。
顺姨嘟嘟囔囔的,半是耍赖半撒娇,终究仍是把整包药吞了。由着文初替他打扫收拾,心思却飘到好远好远的地方。
一霎眼,文初也快卅岁了。
这些年他冷眼旁观,文初对谁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可是始终保持着距离。你对他好,他就想方设法、加倍的报答你,活似这样心才能安。
都怪他那个没良心的妈!
徐来顺银牙暗咬,心想文贵芳好胆再来澳门他一定让她直的进来横的出去!
那个小小的稚嫩的、总爱在他身边跟来绕去的小文初,已经是个负责有担当的男子汉。徐来顺虽是男儿身,却也莫名的有“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喜悦感。啊…如果文初能在他有生之年娶上一房媳妇,开枝散叶,那有多好?
他这辈子还没喝过媳妇茶呢!
“顺姨…”文初看着徐来顺两眼迷濛,心想八成是感冒药效发作想睡了,掖了掖被子,悄悄的离开。
败,时间快来不及了!
文初看着腕上的女表,飞也似的冲向港澳码头。
平常他都在杂志社帮忙打工,香港的工作比起澳门来多又好价。但是若逢假日,他一定回澳门老家住。
纵然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这里,永远是他的家。
腕表反映着星光,文初握住手腕,不想再让光芒刺进眼里。
这只表是景叔送给他的,他同君好一人一只。君好的那只,已永远挂在礼信手上。而他的呢?
最后一班飞翅船,时值深夜。文初下了船,踽踽独行。穿过圣母堂、大三巴、沙栏仔街,才回到家。
门匙开门的声音轻轻响起,文初放轻了手脚,好似家里仍有人熟睡着,需要他格外小心。
“…我回来了!”
明知没有回答,文初仍然习惯性的说上一句。空气中的静默越发难受,文初反手打开老唱机,流泄出的音乐仍然是那首唱到熟烂的“分分钟需要你”,轻轻跟着歌声和了起来。
“愿我会揸火箭 带你到天空去
在太空中两人住
活到一千岁 都一般心醉
有你在身边多乐趣
共你双双对 好得尺好得意
地暗天昏当闲事
就算翻风雨 只需睇到你
似见阳光千万里
有了你开心d 乜都称心满意
咸鱼白菜也好好味
我与你永共聚 分分钟需要你
你似是阳光空气
扮靓d皆因你 癫癫地皆因你
为你甘心做傻事
扮下猩猩叫 睇到乜都笑
有你在身边多乐趣
若有朝失咗你 花开都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