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转角，尤其阴凉，往前走时像是进入更深的洞内，倒不像是出洞的回路。想着心事的东方清关被身后的一个停顿拉回了思绪，顺口便问：“怎么了？”
  黑暗中不辩连川的表情，但拉着自己的手似乎紧了紧，东方清关体会不到她确切的情绪，但一定是极复杂的，激动，恐惧还是害怕？而就在他折身准备靠近连川一些时，连川突然开口：“没什么，师兄，我们走罢！”
  隐忍的语气，更令东方疑惑，迈开的步子也没那么快收回，待与连川比肩而立时，那似乎想竭力隐藏在黑暗中的一双荧绿却那么容易让人捕获。
  “出来。”
  语气很轻，但东方清关的剑尖却散着寒意。看见他不知何时配有的利剑，连川忽然觉得发生了好些变化，比如周遭的人，比如血流成河的狼洞，比如这突然多出的剑。
  绿莹莹的眼睛突然一闪，似乎要逃，却被东方清关的剑抢先一步拦住去路，利刃当前，阴暗的转角终于响起求饶的声音：“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是殷萌，从连川发现那双莹绿时就知道了，那样美丽却不动人的绿眼睛，从知道叶云柯与她的关系时，连川就已经记下，所以才会那么快便认出。只是本该满含愤怒的自己，为何对她又有了慈悲心？刚发现她的那瞬间为何有放过她的念头？来不及对自己的想法做进一步分析，殷萌已经哭倒在地，扯着她的裙摆，苦苦哀求：“是我错了，我不该与你争云郎，我也不该那样对他，可是，这本不是我的主意，是哥哥想得法子，我反抗过，可是他不听……”殷萌畏着东方剑上的寒气，说得语无伦次，涟涟泪水浸湿了连川的衣服，带来的感觉不亚于刚刚那些狼血的触感，用力地扯回裙摆，连川往东方清关旁边靠近，让没了倚靠的殷萌，复又哭倒在地：“哥哥那样欺负云郎是不该，不过你既然让人灭了狼族，杀了哥哥，也报复完了，就不要再杀我了……我是爱云郎的，我根本不会伤他分毫的啊……”
  殷萌的话本就语无伦次，臆想连篇，可连川却疲于争辩，眼下看着往日跋扈的狼族公主落得如此下场，心里滋味莫名。听着她口里的云郎，连川本有股要爆发出来的怒气，可确认到叶云柯不在狼洞的事实，连川再也不愿与这个殷萌有半分纠葛。所以通篇下来，并未对殷萌说一字句话，忽地有了急切出洞的心情。
  “连川？！”然而，这在东方的眼里看来却又是另一番缘由。尽管他不会愚笨到全信一个妖精的话，但看连川丝毫未作辩解的样子，那出自潜意识里的疑惑将本就杂乱的思绪变得越发错综。对连川这样不争辩不解释的态度也有些愠怒。
  连川了解几分他的猜想，知他那种蒙在雾里担心的情绪，便软道：“师兄，你说过可以先不问我缘由的，时机到了我自然都会告诉你。所以，请先相信我罢。”
  “那是在你答应跟我回去的前提下，”东方清关似乎没以前那么好敷衍，好说话了，什么时候开始起也这么精明了？连川无奈地笑：“师兄也讲条件了？如果我坚决不回去，师兄会跟我翻脸吗？”
  “连川！”东方清关想不到她会这样跟他讲话，以前的师妹虽然活泼顽劣了点，但也不至于这么容易撩拨人的怒气，脸色又沉了沉，那藏在心里好久的话就脱口说了出来：“你以为我不知你苦隐的秘密？你跟我学那些上仙古术的目的？还有你跑到妖界来的原因？连川，我虽温和但不至愚笨，我也有我的疑惑，但我因为信任你，所以才努力去忽视。可是你呢？可曾信过我？那些本不该你独自苦守秘密的责任，为何要逞强揽下？可曾想过自己的安危？可曾想过冒险的后果？父女也好，神石也罢，连川，叶云柯并不是你的舅舅，你也没有必要再去苦守一个本不属于你的秘密！”
  ☆、有隙
  “你……”连川震惊于他对她身世的了解，但更震惊于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不属于我的？”什么意思？连川的心突然砰砰地跳了起来，尽管看不见东方清关的表情，但她还是竭力想靠近些，想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一些可以预知的信息。
  然而，就在连川想迫切知道时，东方清关才意识到自己冒失不计后果的话。一副绝世无双的容颜这时也清晰地出现在他脑海，这下，面对连川的追问，他却选择缄口。
  “连川，你于我亦妹亦徒，我不会弃你于危险中不顾的。”陡然做出的承诺，明显是在逃避着什么。绝不愿让连川受到一点伤害，但脑海中的那副容颜却如刻在骨髓般深刻，一颦一笑皆能牵动他的魂魄，让他不能自已。
  “那你告诉我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师兄，你快说啊！”连川不明白他这副突然逃避似的模样，紧紧的逼问，突然让东方清关自觉懦弱胆怯。
  “喂！你们怎么还不出来！被死狼生吞了吗？！”沉惠笺又风风火火地折回来，当对上地上的那双绿眼时，吓得一跳：“这是死狼回魂了吗？！”
  这一次，东方清关觉得沉惠笺似乎又回到从前可爱的模样，竟对她的折回打断心存了一丝莫名的感激。
  “沉师妹，你先带连川出去。”沉惠笺面前，连川自然不方便再问下去，但紧抓了他的衣袖，并不情愿松开。
  “那你要干什么？！”沉惠笺才不愿与连川一起，但看着殷萌的眼睛，还是害怕多于厌恶。
  “我……问她些话，再杀了她。”
  不仅沉惠笺，连川都是一惊。
  “他……他不是已经死了的鬼魂？”沉惠笺再看殷萌时，不觉胆大了些。还往前挪了几步，“杀了也好，以前我在这狼窝没少吃苦头，这群该死的狼，活该被杀！”说罢，用鞋尖踢了踢绿眼下的身躯，惹得殷萌更是惊恐万分。力气早已哭完，就算再来些力气，恐怕也被吓得不敢做声。
  而连川，则震惊于东方清关的狠心。
  虽然杀一只妖对一个以除妖为义务的云羽山人来说，再正常不过，但直觉告诉连川，东方清关杀殷萌的原因绝不是“义务”，而是刚才的谈话。易怒，逃避，隐瞒，狠心。这些从前绝不会与东方清关联系在一起的形容，什么时候起齐齐出现在他身上？这个温和正义的师兄怎会突然变得陌生？再看看几乎被吓得奄奄一息的殷萌，连川却做起违心的事来：“将她永远封锁在这里，与死无异。但一个是杀戮，一个是得生。师兄，无论什么原因，我希望师兄永远是我从前认识的师兄。”
  “连川，你什么时候做起佛祖，大慈大悲了？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这群狼的□？就算你不杀他，又凭什么左右别人杀不杀？就算师兄不杀，我沉惠笺也要杀！”
  连川自认从未得罪过这位沉师姐，但对她从这次出现就对自己不满的态度倒也见怪不怪，大概大家都在变，所以不足为奇了。
  “连川，你先出去。”似是思虑良久，东方清关才做出默认般的承诺。
  再看了眼几欲吓昏的殷萌，连川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她自是知道，就算不杀殷萌，东方清关的那些熟稔于胸的禁言古术，也够她蚀骨灼魂的。
  “师兄——”
  “你也出去！”
  沉惠笺却冷笑一声：“你不帮忙便罢，难道也要阻止我找东西么？”
  “我说过，自是有话问她。”
  “问话？如果师兄问到了，是不是要据为己有，然后再赶紧携着你的连师妹一起回去向师父禀报？”沉惠笺此时的语气颇为不屑，但又是那种含有忌惮的不屑：“师兄本是答应陪我回狼洞来找真卷，如今见了连师妹，怎么好像大乱方寸似的？难道你和连川之间也有些不便告知的秘密？可若是这样，又岂不辜负了山上那位颜师妹的情意？”
  “住口——”那剑何时指在沉惠笺身前，自然快得让人没得反应。当沉惠笺意识到的时候，才觉得害怕。尽管讨厌连川的一切，但希望师兄还是以前师兄的想法，此刻，她却是再赞成不过。
  “师兄，你是要杀我吗？”沉惠笺小心翼翼的声音令东方清关自知失态，收回剑，一面苦恼自己的焦躁易怒，一面对她冷声道：“真卷何曾是你的所有物了？……出去照顾好连川，莫要与我争强忤逆。”冷冷地，带着一丝不容抗拒的霸气，沉惠笺不敢再多说一句，只得转身离开。那个温和的师兄，怕是再回不到从前的样子了。
  连川出来后竟没想着趁机离开，许是那些话占据了她的心思，终究是
  迫切地想要弄明白，可叶云柯……
  “还以为你先跑了呢！”沉惠笺紧跟着出来，连川只瞄了她一眼，便调开视线，想别的去了。
  “什么态度！连川，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不耻的底细，这群狼妖，那只鹿妖，还有……那个叶云柯恐怕也是个妖精吧！”
  “住口！”连川倒不是怕她知道些什么，只是这番话里含着许多牵扯玄机，稍微提及，自己便有些紧张急躁了。
  “我想说便说，发号施令？”沉惠笺冷笑一声：“你还没这个资格。”
  “沉师姐，我哪里有得罪过你的地方？”连川也不悦了，她平日性子温和看似呆笨好欺负，但实际上，人总在经历过许多事情之后才会把真实本质的东西激发出来，现在的连川便是如此，听得她冷声道：“师姐三番两次来到这妖界，莫不是有何不可告人的秘密？”
  冲着连川前一句话，沉惠笺还可以冷笑着告诉她原因，但听着后半句，沉惠笺可就忍不住了，突然就变了脸色，滔滔大骂：“你这虚伪的女人，生的丑倒罢，还不知检点到处勾引男人，师兄被你带坏，这群死狼垂涎你，鹿妖护着你，哪怕跟叶云柯那妖孽狐狸精厮混也屁事不关我的，倒是你这无耻至极的女人，怎么连管容上仙都要去玷污？他清清白白一个仙人，你又怎么忍心下得了手？！”她越说越激动，倒没注意到东方清关已从狼洞中出来，而且脸色也越变越差：“云羽山出现你这样的败类，简直是千古奇耻！亏你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若你有点自知之明，就应该马上从三界消失，找个肮脏的角落自生自灭去！而不是继续装作无知如蠢货的模样，水性杨花地勾引男人！告诉你，师兄早已和颜师妹定下婚约，你也趁早死了纠缠他的心，不然你真是个天地都该杀的！”
  “沉惠笺！”在听到自己和颜心婚约的那句话时，东方就绿下了脸，猛地一声吼，惊得沉惠笺几欲尖叫，再看连川时，那脸色真是白红莫变，只低垂个头，真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兄，你来妖界是在找什么吧，若方便，说与我听，我也好留个心帮帮你。”沉默片刻，连川平静地说道，与沉惠笺有关的事物不存在似的，无论是她刚才的话还是她那个人。
  “我……”东方欲言又止，但下一秒的话却自然地让人相信：“我是来找你的，现在找到了，就可以回去了。”
  “你——”沉惠笺只有气得狠狠瞪连川。
  连川眼底却闪过一丝不被别人察觉的了然，笑得有些勉强：“师兄，我就等着跟你道声别，云羽山我不会跟你回去的。”
  “为何？”
  “原因……只有你告诉我时才知道……”
  “连川……”
  “师兄，我信你不会害我。”也不等东方的回答，连川干脆地转身：“再见。”
  ☆、三遇聚宝仙
  妖界本来明媚的日光忽被某片阴云遮去大半，正走着的连川下意识抬头，就看见一团巨黑向自己砸来，就地一滚，才躲过被砸的命运。
  连川警惕地看去，只见翻腾扭动的黑影下向四周满开一片乌黑似血的液体，和着几不可闻的呻吟，污血还散发着腐臭的气味。慢慢的，声音越来越大，那搅成一团的黑影也呈现出一条又粗又长的蛇形来。
  连川一惊，先前的遭遇也就浮现脑海。爬起来就要跑，却仍抵不过那柱形蛇尾的速度，不过十米远连川就被粗鲁的卷了回来。
  “哼！可是天意让老仙两次三番遇上！”尖细的声音兴奋中带着阴狠：“土坡上的石头不要也罢，但这次怎么着也得把你这珠子给炼了！”
  连川运火抓打的招式伤不着这老妖的厚皮分毫，蛇尾越缠越紧，她必须得以最快速度脱身了。
  默念了几句，连川觉身子一轻便飞也似的拔腿就跑，然而还未靠近五十米远的铁杉树，密集的疼痛突然袭遍全身，身子一软就倒在地上。
  连川回头看去，自己被老妖紧缠的身体正在外力的作用下慢慢扭曲，受着被挤压的疼痛，她甚至能听到骨头捏碎的声音。
  “现体……”她微弱地喊了声，回来的身体已伤得不能动弹。
  “哈哈哈哈！怎么不继续？”尖细而残忍的声音又带着腐臭扑面而来，连川却连别过头的力气都没有，“实在老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