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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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债赌博 更新:2024-04-11 10:52 字数:4741
殷适见到那个新来的小孩,顿时非常兴奋,跑过去看他,只看了一眼,使呆住了。
维莘看他傻呆呆的模样,撇了撇嘴道:“阿适,你又发什么傻了!”
殷适好不容易合上张得大大的嘴巴,凑过去扯了扯维莘的袖子,小声问道:“阿莘姐姐,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维莘在他头上敲了一记,道:“笨,连男女都分不清,像你一样,是男孩啦!”又瞪他一眼,道:“可人家比你强得多了,又聪明又懂礼貌。”
殷适摸摸头,愣愣地就向那个孩子去了,伸手在他脸上小心地摸索,看他蹙起了精致小巧的眉毛,白玉一样的小脸上露出生气的表情,这才敢肯定他是个真人,不是祁家妈妈挂在屋里的年画上那个粉嫩嫩的善财童子。
“你,你真好看。”殷适现在也就能说得出这点感想了,那孩子看了他两眼,似乎在判断他是不是痴呆,一时没拿定主意,就转过了头去,只看着祁先生。
祁先生慈爱地道:“别怕,他是这家里的小少爷,名叫殷适,也是个聪明的好孩子。”
维莘哼了一声,她可不认为殷适配得上父亲的这种说法,祁妈妈拉她一下,两人麻利地把饭菜端上桌,招呼大家吃饭。
殷适早饿得狠了,拿起碗筷狼吞虎咽,只眼睛还时不时盯在对面男孩的脸上。祁妈妈一边给他夹菜,一边劝他吃慢些,维莘嫌弃地皱着眉头,尽量不看他,否则怕自己吃不下饭。
祁先生慢慢吃饭,一边观察新来的孩子,只见他斯斯文文地小口吃着,姿势优雅,显是受过良好的教养,不由得暗暗点头。
说起这小孩的到来,那可是纯属意外,今天下午祁先生在河边散步,发现顺水飘来一块木板,搁浅在河边的树根上,木板上趴着一个孩子,浑身都湿透了,长长的头发浸在水里,身体一动不动,也不知死活,祁先生慈悲为怀,马上涉水过去将他救起,那时孩子昏迷不醒,呼吸微弱,他只好把孩子带回家,吩咐妻子给他洗澡换衣,又熬了姜汤灌下去,半个时辰之后,孩子终于醒了,睁开眼来,乌溜溜的大眼睛水润光亮,只是有些茫然。
祁先生温和地询问他来历,男孩却不说话,惶惶不安地四处张望,把身子蜷成一个小小的团,脸色雪白。
祁先生见问不出话,自己心里猜测了半天,莫衷一是,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孩子出身大家,单从先前他身上穿的衣裳就看出来了,半新的蜀锦外袍,杭缎内衣,真丝肚兜,兼且细皮嫩肉,气质清雅,若不是锦衣玉食之家,断养不出这样粉妆玉琢的娃娃来。
可这样的孩子怎么跑到河里去了呢?这条流过村边的小河是二十里外流花河的一个分支,若说在那里出了事顺水飘了过来,倒也说得过去。至于在那条大河上究竟出了什么事,那可就猜想不到了。
孩子身上没什么记认的东西,又不说话,祁先生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先留下他再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等将来慢慢查访到孩子的身世,再送他回家。
他和言细语地把自己的决定告诉孩子说,男孩眼睛眨了眨,黑黝黝的眼睫毛像两只扑扇着翅膀的小蝴蝶,虽仍不说话,脸色却和缓了,淡淡地浮上些红晕来,不再那么苍白。
祁家妈妈在旁边看得爱到心眼儿里去,她向来喜欢男孩子,阿适少爷虽然可爱,毕竟太过顽皮,常常闹得人头疼,这孩子却是说不出的可人,任谁看了都情不自禁地喜欢。维莘也很喜欢他,觉得这样乖巧可爱的宝宝才适合做她的弟弟,比那个总是闹得鸡飞狗跳的殷适好太多了。
殷适还没感觉到自己所受的宠爱已经降级,满心都是对这个小孩的好奇,盯着他左看右看,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就伸手去捏捏他的脸蛋,咦,嫩嫩的,滑滑的,还会变红,真好玩哦。捏一下,又捏一下,那孩子向后躲,他就向前凑,看着那晶光闪亮的大眼睛里浮起水波,照出了他张着大嘴的模样……
“啪”,维莘的手打在殷适手背上,怒道:“你干什么!”伸手把男孩揽在怀里,怜爱地亲了亲,又瞪着殷适道:“干么欺负人?他刚受了惊,还没缓过来呢,你离他远些。”
殷适有些不高兴,维莘喜欢这个小孩,他也喜欢呀,喜欢他才欺负他呢,真是的。他又凑上前去,维莘推了他一把,不许他靠近,他只好委屈地向祁家妈妈道:“祁妈妈,我也要抱他。”
祁家妈妈微笑道:“他还病着呢,等过几天好了再跟你一起玩,好吧?”
祁如云道:“阿莘,你去收拾一间屋子,给这孩子住吧。”
阿莘道:“我带他睡好不好?白天受了惊,怕晚上会发烧。”
殷适道:“他是男孩子,不能跟你一起睡!”
阿莘瞪他一眼道:“他还小呢,没关系。”
殷适恼道:“那我要跟你睡,你为什么不答应?”前些天有一回他磨着阿莘讲故事,听得津津有味舍不得离开,想在她屋里一起睡,被赶了出来,阿莘的说辞便是“你是男孩子,不能跟我睡!”
阿莘道:“他跟你怎么能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
阿莘看看他,又看看怀里的可爱娃娃,一时倒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只好强硬道:“就是不一样。”
殷适涨红了脸,大声道:“阿莘姐姐偏心!”
祁家妈妈忙抱了他安慰,殷适咬住牙瞪对面的男孩,心里委屈,脸上却是不服。
其实两个男孩年龄相近,只是一个由于天天上山下河晒得黑黝黝,整个儿一个皮猴儿,一个白白嫩嫩好象水豆腐,乖巧可爱招人疼,祁家三口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还是决定不偏不倚,让男孩在殷适房里睡,祁家妈妈睡在他们外间,一起看着两个男孩。
嘉止
次日一早殷适是抱着别人醒过来的。
昨晚祁妈妈排好了两个枕头,让两孩子并头睡,结果殷适一会儿摸摸人家的脸蛋,一会儿捏捏人家的鼻子,一会儿手脚并用爬在人家身上,终于那个一直忍耐的小孩被惹毛了,张嘴咬了他一口,别看这孩子一直不言不语,发起狠劲来可着实惊人,殷适惨叫一声,当时眼泪就下来了,拎起胳膊来看,整整齐齐一圈牙印,鲜血四溢。
祁妈妈被哭声惊动,过来一看,也吓了一跳,忙抱了殷适抚慰,赶紧给他包扎伤口,殷适胳膊疼,心里更是委屈,他对这孩子毫无恶意,只是顽皮好动,想跟他交朋友,偏他对自己不理不睬,于是他只好变本加厉地逗弄他,其实也无非是想引起他的注意,让他陪自己玩而已,这下可好,目的是达到了,可惜效果恰恰相反。
殷适靠在祁妈妈怀里大哭,那个孩子蜷在床角也哭,殷适是雷声大雨点小,那孩子却是声音小泪水多,眨眼间就把小睡衣哭湿了一片。
两下里一比较,祁妈妈叹了口气,谁也舍不得责备,只好自己躺在中间,两个孩子一边一个,搂着他们睡了。
殷适睡觉也不老实,张手张脚地攀在祁妈妈身上,一时碰到了那小孩的身体,发现他也紧紧依在祁妈妈身边,顿时觉得自己的“所有权”受到了侵犯,再加上刚才的咬臂之恨,对这漂亮娃娃好生不满,用力把他从祁妈妈身边推开,那孩子眨着大眼睛看他,也不言语,大滴大滴的眼泪却涌了出来,小身体一抽一抽,慢慢退缩到床边,孤苦伶仃的样子,祁妈妈哪禁得住这个,忙把他搂在怀里疼爱,又呵责殷适两句,殷适恼了,也扁嘴装哭,可惜他向来不是个好哭的孩子,眼泪想召也召不出来,急得脸通红,逗得祁妈妈倒笑了,摸着他的头安抚他,殷适便又恃宠而娇,挤到祁妈妈怀里,把新来的孩子顶一边去,险些掉下床,祁妈妈生气了,按住殷适命他睡觉,自己把另一个孩子抱过来放在床里,小心地隔开他们俩,殷适又闹腾了一小会儿,终是白天累得狠了,很快睡了过去,屋里这才安静下来。
一夜无话,早晨殷适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压在一个软软的东西上,低头一看,原来怀里抱了个人。
祁家妈妈一早就要起来做家务准备早饭,新来的小孩离开了她温暖的怀抱,不知不觉就往旁边靠,一直靠到另一个温暖的身体旁,依偎着继续睡,殷适醒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抱着一个肉乎乎的抱枕,而且温度还挺高。
殷适奇怪地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摸摸他的额头,放声大叫:“祁妈妈,祁妈妈,他发烧啦!”
新来的男孩这一病就是好几天,祁先生读书多,粗通药理,亲自给他开方子配了药,小心调理着,终于慢慢好转。殷适见他病着的时候显得极是弱小可怜,不免激发了天生豪气,不但不再跟他争夺祁妈妈以及阿莘的宠爱,还尽心尽力地照顾他,怕他病中寂寞,经常陪在他身边跟他说话,有时翻跟头、做鬼脸给他看,有时采花摘果送给他,好似夏日的阳光一般明朗,照亮了阴沉的大屋,也照亮了所有人的心。
祁先生每天都来看望新来的小孩,温和地对他说话,终于有一天,他再问孩子叫什么名字的时候,听到一个低沉轻柔的童音回答:“嘉止。”
祁先生一时没反应过来,旁边的殷适高兴地叫了起来:“他说话了!他不是哑巴!”
阿莘白了他一眼道:“他本来就不是哑巴!”
祁先生很高兴,取了桌上的纸笔写下两个字,问道:“是不是这个嘉止?”
嘉止看了看,点点头,祁先生捻须摇头,长声吟道:“文王嘉止,大邦有子。大邦有子,伣天之妹。好名字,好名字。”
殷适好奇地道:“什么之妹?他是妹妹么?”
祁先生笑道:“这是诗经大雅里面的句子,嘉止的名字应该是出自这里吧。”边说边看看嘉止,果然他轻轻点头。
祁先生心中一动,朗声道:“诗云:「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他念到这里,顿了一顿,嘉止接着背道:“如切如磋者,道学也,如琢如磨者,自修也。”
祁先生一喜,又道:“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
嘉止道:“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
祁先生大喜,伸手扶住了嘉止双肩,又细问了他几个问题,嘉止从容不迫,对答如流,年纪虽小,风度却是不同,祁先生喃喃道:“高人啊,高人啊。”
殷适奇怪地问道:“嘉止高么?”心想他明明比我还低一点。
阿莘道:“笨!爹是说他学问高。”
祁先生道:“不是说他,是教他的人。”再问嘉止从何而来,师从何人,嘉止却又闭口不言了,祁先生也不再追问,叹息几声,只是从此便待他不同。
等嘉止身子大好,祁先生便命女儿把书房收拾出来,亲自教两个孩子读书。
殷适五岁启蒙,要说书也念了不少,只不过他性子粗疏,又极贪玩,课业进步却是极慢,常常左耳进右耳便出,此番借病逃学,越发没了管束,单只把玩耍当作第一要务,毫不懈怠。先前祁先生怜惜他大病初愈,也不逼他,如今见他欢蹦乱跳,早已好得利落,便不再姑息,下决心认真教导起来。
每日里读书练字,背诵古文,嘉止倒还没什么,殷适却深以为苦,身体坐在书桌前,眼睛却溜到了窗子外,花瓣飘飞,他的心也跟着飘飞;小鸟儿振翅,他的心也翱翔无边,屁股底下像扎了钉子,坐立不安。
祁先生见他如此,叹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心如脱缰野马,一放难收。”阿莘不说话,找了母亲栽衣的尺子出来,放在桌上,殷适先还不知她要做什么,待自己又乱动时,被阿莘提了起来,喝令伸出手掌,紧接着木尺便“啪”地打在手心,痛得他跳将起来,阿莘寒着脸道:“教不严,师之惰,我不能让爹爹一世英名毁在你手上。”
殷适虽常因为顽皮而挨阿莘的骂,却还从未见过她如此严肃,顿时被震住了,含泪坐下,再不敢乱说乱动,祁先生教的课文,也老老实实背诵,直到课习结束,阿莘拉过他的手,看看已经红肿了,伸手轻轻给他按揉,自己眼圈儿红了。
殷适小心翼翼地道:“没事,已经不疼了。”
阿莘道:“你不疼,我疼!阿适,你以为姐姐愿意打你么?打在你手上,疼在我心里啊。可你是一个男子汉,将来要出人头地、建功立业的,现在只知道贪玩,不学习不懂道理,将来可怎么能行?”
殷适哪里想得到那么远,听她这么一说,倒惊慌起来,阿莘摸了摸他的小脸,又道:“你看嘉止,跟你差不多大,为什么人家就能好好学习,你就不能呢?”
殷适瞧瞧嘉止,正认认真真地写字,祁先生留的十篇大字,已经写完了一半,字迹端正,满篇秀丽。
“我……”殷适觉得做好孩子太难,上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