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真是恩爱得让人羡慕呐！”不二戏谑道。
  菊丸挠挠头，咯咯地笑起来。
  若江举了举手里的相机：“来拍照吧？”
  他们照了很多张相，最后，又拜托其他同学替他们四人照了合影。
  那张照片大概是他们人生中照得最好的一张相，照片里的每一个人都笑得天真烂漫、无拘无束。他们都将这张照片一直摆在自己的写字台上，每次看到它，就会忆起那段悠然美好的时光，想念那群亲密无间的伙伴。
  ******
  走在冰帝优美宁静的校园里，过往的画面如电影片段般不断地在若江依奈地脑海中闪现。每一次来到这里，都会有些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那些不可言说的少年心事，那些喜忧并济的葱茏岁月，塞满了她记忆的缝隙。
  而这一次，她是陪秋野芳子来告别的，告别她悲哀而美好的青涩*爱恋，告别她艰难而隐忍的年少时光。她知道这对秋野芳子来说是多么地不容易，所以她执意陪伴在她左右，这是她在秋野离开前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当冰帝华丽壮观的大礼堂出现在她们面前时，她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里面隐隐约约传来校长令人昏昏欲睡的发言，苍老的声音在安静空旷的校园里回响，听起来浩荡渺远。
  终于，若江伸手去推厚重的雕花大门，手刚抵上门，就被秋野阻止。秋野芳子淡淡地牵起嘴角，朝她摇了摇头，然后缓缓地走到一旁，席地坐在礼堂门口的台阶上。若江依奈愣怔片刻，轻不可闻地叹息一声，安静地坐到她的身边。
  温暖的阳光悄然无声地包围着她们，辽远的天空蓝得纯净，浮云悠悠，白得那么纯粹，有鸟群掠过苍穹，仿佛能听到它们挥动翅膀的声音。
  一切都美得让人有流泪的冲动。
  然后，她们听到礼堂里传来敷衍的掌声，听到主持人念出学生代表迹部景吾的名字，听到又一阵抖擞的掌声和着隐约的尖叫声持续不断。
  若江依奈在脑海中勾画出那张高傲得不可一世的俊美脸庞，以及他慵懒而嚣张的语气和睥睨天下的锐利眼神。然而礼堂里传出的声音却异常平静沉稳，令她几乎有冲动想要进去看看站在台上的人究竟是不是迹部本人。
  她们并不能完全听清楚他的发言，只能屏息凝神，很费力地听个大概。
  “……三年前的开学典礼上，我站在这里，对你们说‘好好享受这三年美好的时光吧！”。回顾过去的三年时光，我不知道你们是否真的享受其中，还是留下了很多遗憾。这三年对我来说，是很珍贵的，因为它教会了我一件很重要的事，并足以以之作为我人生的信条。
  ……至此，我们就要分道扬镳了，也许有些人还会在一起，也许有些人将相见无期。我从来不相信除了我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任何事，但现在，我想说，我相信时光，相信时光能见证我们漫长的人生，就算回首之时，所有的回忆都变得微不足道，但只有时光还会记得，那些峥嵘岁月里的青春，那些沧桑岁月里的疼痛。
  ……最后，我要与你们分享这三年时光赋予我的人生信条，以此作为本大爷赠予你们的告别礼物：
  Edel　sitzt　Gemüt；　nicht　im　Geblüt。”
  铿锵顿挫的德语音节一遍一遍回响在静谧的校园里。
  沉默，长久的沉默。
  有一瞬间，若江依奈觉得时光就此停滞，世界一片空寂。
  下一刻，掌声齐声响起，振聋发聩，不断蔓延，最后弥漫整个天地，经久未散。
  他们也许并不懂得这句话的意义，所有的掌声都是他们内心最为盛大的虔诚，敬给他们顶礼膜拜多年的王者，纪念他们浩荡的青春时光。
  而通晓德语的若江依奈，仿佛置身于浩瀚大海，苍穹盖顶，乘风破浪，那是迹部景吾所传达给她的强大的力量。她认识了他十年，习惯了他的张扬与放肆，却是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他内心的沉重与广博。
  她紧紧握着秋野芳子的手。她们云淡风轻地相视一笑，彼此的脉搏却如此清晰而有力。
  她们共同眺望着广阔的天空下看不到尽头的远方。空旷的天脚下，树木抽出新芽，成片成片的绿色散发着新鲜的蓬勃气息。
  那些稀薄的希望，那些渺远的未来，仿佛一一在她们面前变得具体。而那坎坷艰辛的来路，被遗留在时光的甬道里，也许会在未来某个星光闪耀的夜晚被她们意犹未尽地想起。
  高贵不存在于血脉，而源自心中。
  第52章　云开月明（上）
  秋野芳子最后还是没有去见迹部景吾。
  她们在毕业典礼结束之前悄悄离开，冰帝校园仍旧一派宁静，仿佛她们从未到来。
  她们安静地在夕阳下的街口告别。
  澄澈的天空染上浓烈的颜色，那如云似雾的红霞，在若江的心里晕出一整片绯色。迹部的发言在她耳边反反复复地回响，不曾散去。
  一路恍恍惚惚地走回家，见到初升的路灯下那个冷肃英挺的影，惊讶得不知所措。
  “爸……你怎么来了？！”她当然知道他是为什么而来，也知道最后的战争终于无可避免。
  “嗯。”若江俊树甚是冷静地打量了她一下，锐利的目光和威严的气势已为他占得主动。
  若江依奈压低着头避过他的目光，匆匆打开门：“进来吧。”
  若江俊树坐在沙发上，静静地扫视这个在他眼里称得上有些简陋的屋子。房子比他们在英国的家小了好几倍，却被收拾得井井有条，餐桌上铺着的碎花桌布、茶几上摆着的白瓷咖啡杯，还有各个角落里的装饰花瓶和照片，无不显示出主人的用心。
  他望着站在敞开式厨房里煮咖啡的女儿，内心涌动着难言的酸涩，这是他很少体会到的感觉。她扎着一个松松的马尾，露出侧脸温柔的轮廓，嘴角总是弯着浅浅的弧度，看起来那么淡静美好，她略微清瘦却很健康，不知何时已经褪去稚气，容颜依旧年轻，却隐隐透着成年女子的温润淡静。原来他的女儿已经成长得如此出色，但那么多年，他却不曾这样细致地端详过她。
  醇厚的咖啡香气渐渐弥漫整个屋子。若江依奈定定地望着咖啡机里的咖啡不断地冒着气泡，心里也跟这翻腾的咖啡似的七上八下。她极少喝咖啡，更别提这样耐心地去煮一壶咖啡，但若这壶咖啡能为她争取一点点转圜的余地，她便愿意全心去做。
  咖啡端上来的时候，滚热的雾气弥散在客厅里，若江依奈端着咖啡壶的手轻微地颤抖，她尽量小心的将咖啡倒进白色瓷杯里，浓浓的黑色如墨般晕开，一圈一圈搅动着沉默的空气。
  若江俊树端起咖啡杯轻啜一口，浓烈的苦味带着醇厚的芳香席卷了他的味蕾，他喝过无数名贵的咖啡，却觉得这一杯普普通通的黑咖啡格外好喝。
  “不加糖吗？”若江依奈稍稍有些诧异，又即刻想到，像她父亲这样雷厉风行的商人，黑咖啡应该更对他的口味，只是她对此一无所知。
  “不用，味道很不错。”他放下咖啡杯道。
  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若江依奈迅速地在脑海中完成思索，决定先发制人，向他表明自己的立场。她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腰板挺得笔直，两手紧紧交握在身前，用最为郑重的语气说：“爸，我知道你是来叫我回去的，但是对不起，回家的时候我就说过，我的主意是不会改变的，我希望能为自己的未来做选择，而不是走你为我铺好的路，过你为我规划的生活。我已经决定留在日本上大学，无论如何都不会再改变，虽然你会对我很失望，但是还是希望你能原谅，并且接受我的决定。”
  说完这番话，她轻出一口气，尽管面对她严肃的父亲她十分紧张，但她终于还是完整地表达了自己坚定的意愿，并会继续坚守下去。
  只是，意外地，他的父亲并没有如她料想的那样大发雷霆，却是很平静地望着她，很久很久，都没有做出回应。她极为忐忑，百爪挠心的感觉令她坐如针毡。然后她看到她父亲轻轻地笑了一下，笑得如此不可捉摸，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爸……”
  “没错，”若江俊树的语气依然冷静而严肃，“本来我的确是来带你回去的，不过现在我已经被说服了。”
  她几乎下意识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爸，你说什么？”
  他不急不缓地说：“在你回来之前，我一个人站在门口等你，等了将近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我什么事也没有做，只是在等待和思索，这些年，我几乎从来没有这样虚度过时间。我看着夕阳把天空映得很美，突然就在想，有多少年，我没有时间欣赏这样简单却美丽的景色，我把时间统统放在我认为最有价值的地方，却不知道，自己错过了那么多重要的东西。”
  这样质朴而感性的话让若江依奈措手不及。自打出生以来，父亲在她心目中就是高大、冷静和严肃的形象，否则他怎能在血雨腥风的商场白手起家蒸蒸日上，怎会单枪匹马却为她创造了如此优越的生活条件。而面前的他，虽然仍旧严肃，却异常地温和诚恳，叫她一时无法习惯。
  若江俊树看到她疑惑不解的样子，了然道：“不要以为是你说服了我，以你的倔强还远远不行，不过，”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牵起嘴角，“对面那个叫不二的男孩，确实把我说服了。”
  “不二？”若江依奈愕然。
  “啊，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啊。”若江俊树露出慈父般的微笑，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本精装的本子递给她。
  若江依奈疑惑地接过，翻开的刹那，就有水汽一点一点地在眼眶里凝聚，糊住了她的眼睛。
  “因为照片是不会说谎的，每个人的作品都能真实地呈现出他眼中的世界。”她清楚地记得不二周助曾经这样说过。那么，在不二的眼睛里，她便是如此美好而繁盛的。
  那是一本薄薄的影集，里面记录着有关她的无数瞬间：Last咖啡店的画墙前神情专注的她，六本木的樱花树下流露忧伤的她，学园祭的烟花河滨畔笑靥甜美的她……
  她出神地看着他镜头下的自己，内心的感动剧烈涌动，却又不仅仅只是感动，那是一种极为汹涌而迫切的情感，在她心底卷出惊涛骇浪，而她很清楚那是什么。
  若江俊树将她又惊又喜的神情尽收眼底，故意轻声咳嗽一声引起她的注意，不动声色地起身说：“也不早了，我就先走了。”
  “这就走了吗？”她还有些恍惚，抬头望他的眼里尽是迷离。
  “嗯，这个，”他指指捧在她怀中的影集，“让我带走吧。”
  若江依奈怔怔地将影集交到父亲的手里。
  “虽然我同意你留在这里，不过你也别太放肆了，要是丢了我的脸，我还是会过来把你带回去的，”若江俊树严肃地告诫道，又语气一转，带着极浅的笑意说，“咖啡煮得不错，假期回来的话记得煮给我喝。”
  若江依奈哽咽得说不出话，只是不住地点头，目送父亲走到门口才开口道：“爸，你就住在这里吧，虽然不大，但还是可以住的，别去酒店了。”
  他回身温和地说：“明天一早我就要赶回去了，行李还在酒店，你有假期的话就回来吧。”
  “那么我送你。”她说着已经换上鞋。
  他望着女儿明亮单纯的眼眸，不觉动容，轻轻地点头。
  第53章　云开月明（中）
  若江俊树站在巷子口，目送女儿清瘦的背影融进黑夜，轻吁一口气，嘴角挂上了温柔的弧度。他总是克制自己的情绪，但在这一刻，已经不需要将心底的柔软伪装起来。
  他认为自己足够强大，多年来在叱咤商场的成就也足以证明这一点，却不料想，那个孩子浅浅淡淡的笑颜却轻而易举地瓦解了他作为长者的坚持和固执。
  那个叫不二周助的孩子。
  “请问您找若江吗？”有着一头栗色发丝和清秀眉眼的男孩出现在若江俊树面前的时候，他正因自己吃了闭门羹而有些不悦。
  他戒备地打量他，正色说：“我是若江依奈的父亲。”
  男孩并没有表现得太过惊讶，只是睁了睁湛蓝的眼睛，又弯成了新月，一副叫人喜欢的模样：“若江今天应该不会这么早回来，我叫不二周助，是若江的校友，就住在隔壁，叔叔要不先进来坐一会儿吧？”
  若江俊树迟疑了片刻，那个男孩并不催促，只是安静地微笑着等待，经验和阅历告诉他，这个男孩和他的女儿之间并不那么简单，他虽然对儿女的要求很高，但也不至于食古不化到包办她的情感问题，所以他也想看看那个男孩是不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嗯，那么打扰了。”
  不得不承认，他对不二的第一印象很不错。独自居住的男孩，能将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实在不多，何况此时他泡茶的手艺十分娴熟，对他这个年纪来说，也是相当不易的。
  不二将泡好的茶替他沏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