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们回到西苑，叶明华便惊讶的发现女儿身边那一堆的莺莺燕燕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怎么回事，芳草她们几个呢？”叶明华忍不住看向端坐在一旁品茗的宋玉成。
  “我叫人打发了，雪晴好静，又乖巧，本就不用那么多人伺候着，没得平日里吵得她心烦。”宋玉成面不改色的把一切都推到女儿身上，笑道：“我跟族兄说了，他答应明日寻两个规矩好的妈妈过来。”
  叶明华并没有多想，凡人姑娘家她还真没看在眼里，只点头道：“那也好，年纪大的更济事一些，就不知道我们雪晴会不会不高兴？”
  小姑娘家的，身边总是跟着几个妈妈婆子，应该不会觉得高兴吧？
  宋雪晴一看便嘟起了嘴，埋怨道：“娘，芳草她们几个虽说比之前的好，却也总静不下来，一会问我饿不饿一会问我要不要出去玩，我看是她们自己嘴馋想玩了！爹爹干得好！”
  一席话，说的叶明华勾起了嘴角，女儿总是在高兴的时候，才会喊他们爹娘。
  世家规矩大，宋家也不例外。在外人跟前，宋家的子弟对父母都是称呼父亲母亲，爹娘是私底下叫的。像宋云晴那样被娇宠坏了的，也不敢当着外人那样喊。只是他们家这丫头，却有些太过刻板，除非高兴的时候，否则就是没有旁人在场，一样都是照旧。
  可见，她是真不待见那群丫鬟了。
  知道她们走了，竟然这样开心。
  “族兄还说了一件事，倒是与雪晴有些干系。”宋玉成笑看着母女两个说话，满心都是柔情。母慈女孝什么的，最有爱了。只可惜雪晴一直希望他是个严父……纵然她没说，宋玉成却知道，女儿不是不爱自己，而是希望自己在外人跟前更有威严一些。
  傻丫头却不知道，他何曾在意过旁人的眼光？
  母女俩的目光便齐刷刷的都落在了他的身上，不用开口，便知道她们的意思了：什么事儿？
  宋玉成瞧着这一大一小那九成九相似的动作，笑意更深。故意清了清嗓子，惹来两枚白眼，方才笑着吐露实情：“下个月上旬就是族中每十年一次的祭祖，雪晴也要正式上家谱了。到时候族中几个山门中的小辈都会回来参加，正好让雪晴认认同辈的兄姐。丫头，这个月就不要闭关了，跟着你莞姨好好学学规矩，莫要失了礼数。”
  叶明华便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是这事。咱们家的宝贝最听话了，你就放一百个心罢！”
  说着，低头去瞧依偎在怀中的女儿，却见宋雪晴小脸上没了笑意，格外郑重的点点头。
  心里不禁一个咯噔。
  这父女两，似乎有事情瞒着她？
  15　母女
  修真世家祭祖，可不似凡人那样频繁地恨不得每年好几次，且次次都是杀鸡宰牛的祭告先人。
  他们祭祖，祭的可不是亡故的先人，而是修行有道的宋氏前辈。
  真要说起来，宋家陆陆续续传承了也有数百年了，这数百年间，总不可能只出了大长老这一位金丹真人而已。按照真人谱上的记载，宋家在世的，至少还有数十位金丹期以上的前辈。只是他们在哪里，如今修为如何，并无人知晓。
  除了大长老这个酷爱炼丹的修真“宅男”还留在落叶城的本家，其余的不是隐居避世修行去了，就是在闭关修炼之中。若非族中发生了紧要大事，他们是不会回来的。
  不过真人谱中有一丝他们留下的神识，每十年开一次宗祠，就是为了让宋家的后人对他们禀告一些族中大事。
  不过，宋雪晴很清楚，那一缕神识，其实根本没什么太大的作用。那些老祖宗纵然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通过一缕神识就能拯救整个宋家。
  留下神识，除了能够让后世子孙确认他们是否还活着以外，也是一种对外的威慑。
  但如果有一天，有人铁了心要铲除宋家，那威慑也就成了笑话。
  宋玉成原先不过是旁支，对其中的弯弯绕绕并不太清楚，只是隐约知道一些旁枝末节。
  一看妻子的脸色，就知道她有些吃味了，宋玉成连忙解释道：“不怪你不晓得，我原先也是不知道的，族兄今日才告诉我。”
  叶明华这才觉得好过一些，又低头看了眼女儿。
  “老祖宗前几日提起过。”宋雪晴轻飘飘的解释了一句。
  她口中的老祖宗自然是大长老，明知道定然是那位嘱咐了女儿不要说出去，叶明华却还是忍不住瞪她一眼，明明早就知道了也不早点儿告诉她？
  她又不是外人！
  忍不住气呼呼的推开她，还好被警觉的宋玉成一把捞起，自个抱进了怀里。
  叶明华也是吓了一跳，她原以为女儿躲开的——她只是随便的一推，并没用几分力气——结果她却直愣愣的往地下扑去，好在宋玉成眼明手快接住了。
  惊吓过了，叶明华又不觉气闷，在丈夫略带责怪的眼神下，就是担心女儿也不好意思外她身边凑了，心里头一阵委屈，忍不住气呼呼的又挪的远了些。
  宋雪晴却压根没发现叶明华正跟她怄气呢，被挪了窝也没发觉，安安稳稳的坐在宋玉成怀里，心思却已经放在了祭祖这件事情上。
  其实，就算大长老不说，她也是知道宋家十年“祭祖”这个旧例的。
  前世她进入玄天宗内门，成为精英弟子之后，宋家人其实是找过她的。不过当时她那个族兄的态度可不算好，一副施舍的样子，好像让她回去祭祖是她的荣光一般。
  那时她已是今非昔比，只冷笑一声，就将人打发了回去，更没有说一句要重回宋家的话……一个连自家子弟都不相信，帮着外人去打压的家族，她能有多深的感情？没有冷嘲热讽大棒子把人打下山门已经算是她修养极好了！
  然而到了后来，她才知道，原来那时宋西成早已经知道姜雪乔的所作所为。他是个极有担当的男子，软禁了姜雪乔之后，干脆便与姜家撕破了脸，方才有了姜家对宋家的无情打压。
  那个族兄，压根就是被姜家买通了的。
  一个不贤惠的卒子不值得姜家大动肝火，但一个不听话的附庸家族，也没有粗在的必要了。
  尽管她知道不应该这么想，但每每想起来，总会觉得，也许正是因为她那次的缺席，宋家祭祖才那么不顺利。宋家那几个真人老祖并不相信宋西成的“一面之词”，更何况，早先宋雪晴被逐出家族之事，他们也是知道的。
  为了一个被开除家谱的族人，去得罪一个比他们更为强大的累世修真世家，值得么？
  宋雪晴对此只能为之一哂。
  修真者的修为一旦高深了，感情就会越发的淡漠。亲人也好，爱人也罢，总会成为一捧枯骨。像宋西成那样看重家族，看重情义的修真者，其实少之又少。
  直到宋家被打压的透不过气的时候，宋家老祖实在看不过眼，才跳出来警告了两句。
  也就只是警告而已。
  姜家虽然未能斩草除根，但宋家那时也已经被逼的走投无路，剩下的族人都被赶到了大青山脚下，“隐姓埋名”的在姜家的监视下苟延残喘。
  宋家老祖的警告，也不过是没让宋家断了根罢了。
  这就是修真界的残酷。
  宋雪晴知道之后心里便有些后悔，若是她肯回去看一眼，哪怕老祖依旧不肯回护一二，哪怕姜家还是不依不挠，但总会看在她是玄天门精英弟子的份上，不会做的太过。
  那到底是她父亲的家族，她其实根本做不到冷眼旁观。
  奈何，世间没有早知道。
  这才有了之后，她为了报复姜家，叛出玄天门。
  宋雪晴心里隐隐又有一丝快意。
  修真界，是一个放大版的武侠世界，是一曲仙人版的笑傲江湖。
  正道有正道的规矩方圆，魔道有魔道的潇洒自在。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是确有其事。然而能够快意恩仇，手刃仇人的感觉，也让人心底舒爽。
  这是一个，强者为尊的世界。
  弱者连被怜悯的资格都没有。
  叶明华久久不见女儿吱声，只当她被自己吓着了，心里也起了悔意。
  “宝贝儿，是不是吓着了？娘不是故意的。”回转身，看着宋雪晴低垂的眼眸，面无表情的小脸，心里一痛，连忙一把将她拢进怀里，心疼的哄道。
  宋玉成也不出声，任由她把孩子抢了过去。
  他知道叶明华最近脾气有些反复。
  雪晴已经五岁了。
  “母亲，我没事，只是在想写别的事情，这才走了神。”宋雪晴被她的动作惊醒，连忙开口安慰道。
  叶明华却不信。
  她明明知道女儿的性情早熟敏感，有时还有些多疑，却还跟个孩子似的同她置气。
  到底她和女儿，谁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兀自难过了起来。
  宋雪晴少不得艰难的哄起了自家娘亲。
  宋玉成瞅瞅这一大一小，看了好一会儿，方才不禁抚掌笑着道：“明华，你这么大个人，怎么还要丫头去哄你开心？你们母女，如今瞧着倒像是反了过来似得。”
  可不是？
  还没她腿一般长的小丫头，搬了个凳子站在上面，柔软的小手努力的向前伸，搭在她背上，做出一个安抚的姿态。
  当娘的却自顾委屈的呜咽。
  不光叶明华一愣，宋雪晴也是委实有些出神。
  她前世见过宋玉成，他就是这般哄叶明华的。
  每每她心底烦躁郁卒的时候，宝尊也是这样安抚她的。
  16　筑基丹
  凭心而论，叶明华并不是一个性格坚强的女子。
  哪怕身为修士，她的性子比普通凡人女子要坚韧的多，但对比上官菀这样独立自主的，还是缺少了几分韧性。
  她并不是不够冷静，从她对待姜雪乔的态度上就能够看得出来，一旦放开了，她也能做到很洒脱。
  但若是钻了牛角尖，叶明华就很难从里面脱出来，而且，她还有些冲动。
  否则当年，也不会宋西成才娶了姜雪乔，她便负气嫁给了宋玉成。
  虽然结果是好的，但算起缘由来，也不过是她一时冲动罢了。
  父女两对叶明华的这个秉性，都是了若指掌的。
  叶明华如今就是不舍得宋雪晴，这才钻了牛角尖。
  她只看到女儿对进宗门的事情十分期待，对自己却没有半分不舍，心底渐渐就有了些怨气。
  却没有看到平日里宋雪晴对她这个当娘的容忍和安抚，有多么的不正常。
  如今却被宋玉成一句话点破了。
  哪有当娘的，要年岁还不满六岁的女儿去安慰的道理？
  叶明华有些愣愣的，目光有些涣散空荡荡的望着前方。仿佛透过那扇门，透过花团锦簇的院子，望进了虚空里。
  空气中的灵气有些躁动，形成一圈一圈的气流，在一家三口周围打转。
  宋玉成勾了勾唇角，抬手召唤了女儿过来，牵着她的小手出了门。
  “母亲这是顿悟了吧？”思来想去，宋雪晴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仰着巴掌大的小脸，看向满脸掩饰不住欢喜的父亲。
  叶明华困在炼气期大圆满已经有个年把了，虽说筑基要讲机缘，但真要算起来，其实并不是什么太大的门槛。
  他们家如今并不缺丹药，就连筑基丹，只要她肯开口，从大长老那里讨个二三枚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她和宋玉成都知道，叶明华是心里的牵挂去不了，这才导致一直迟迟无法进阶，就连一丝一毫要筑基的预兆都没有。
  “要看她能不能自己想开。”宋玉成揉了揉女儿柔软的发丝，小声道。他虽然是这样说，面上却没有半分的担忧，显见对叶明华很有信心。“这几日你不要去打扰你娘，多去你莞姨那儿学规矩，祭祖之事马虎不得。”
  “我会的，父亲。”宋雪晴懂事的点点头。
  虽然母亲是顿悟，而非进阶，但只要她能想通，日后筑基也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
  一旦叶明华筑基成功，她在宋家的地位就更加牢不可破。
  叶明华今年也才七十八岁。
  百岁以下筑基成功，对家族来说，就是新添了一份中坚力量。这个年纪不算太优，也不算落后，放在小山门里也拿的出手了。
  当然，比不得宋西成，就连宋玉成也比不上。
  宋玉成比叶明华大两岁，可他筑基已经快有十年了。
  “父亲也快了吧？”感觉到宋玉成身旁的灵气明显比前些日子活泛的多，宋雪晴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
  宋玉成笑了，刮了刮她的鼻尖：“小机灵鬼。”
  一个两个的，都那么爱刮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