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了，天就要亮了。”樱泽指了指天空，夜空的湛蓝色正在渐渐地变淡，远处的街道上，清洁工人已经开始清扫街道，不久太阳将升起来，照亮科隆大教堂的尖顶。
  “那么……我先走了？”小吸血鬼迟疑地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走吧，不送。”
  樱泽向着小吸血鬼的背影挥了挥手，再次疲惫地合上眼睛。他非常怀疑自己是否能够看到太阳再次升起，他的身体正在发冷，最后一点力气也在小吸血鬼转身之后离他而去。
  樱泽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科隆的街头客死他乡。但是世事难料，不是么？他自嘲地抽动了一下嘴角。
  “现在这种时候居然还笑得出来，真是服了你了。”
  樱泽眯起眼睛，小吸血鬼正站在他的面前，双手撑着膝盖，歪着脑袋打量着他。
  “你回来干什么……想死么……”
  小吸血鬼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走开……”他像赶苍蝇一样挥着手，“走开……”
  小吸血鬼一把拽住樱泽的手臂，“你才是想在这里等死对吧？”它用力想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但是它一松手，樱泽的身体又软软地瘫倒下去。“起来！”小吸血鬼大声吼道，小脸涨得通红，“起来！”
  “起来！”
  “起来！”
  “求求你……站起来好不好……”
  “求求你……”
  小吸血鬼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了，它背向樱泽，抓住他的双手，想把他背起来，但是他们的身高相差太多了。小吸血鬼一迈步就和背上的樱泽一起摔倒在地上。它趴在樱泽的身下，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喂，喂……”樱泽苦笑着，摸索着伸出手帮它擦去眼泪，“傻瓜，哭什么……”
  小吸血鬼跪在地上，边哭边用手捶人行道的地砖。科隆凌晨的街道上，一些早起的行人停下脚步，他们看到一个孩子跪在一个东方男子的身边，哭得非常伤心。一个晨跑的中年男子在警方的询问中回忆道：“我看到那个孩子哭得非常伤心，问他是不是需要帮助，但是非常可惜，那个孩子似乎听不懂德文。我记得他的面容，像混血儿一样，非常漂亮。”
  “喂……不要哭了……”樱泽仰面躺在地上，看着天空的尽头缓缓染上金色，那是太阳即将升起的前奏，“走吧……我知道你想回日本……”
  “抱歉……不能带你回去了……”
  “不是，不是的。”
  小吸血鬼抓住樱泽的肩膀，用力摇晃着，“我想和你一起回去呀！”
  “我想和樱泽一起回去啊！”
  “所以，求求你，站起来好不好！”
  “求求你，我们一起回去好不好！”
  “诶……真是拿你没有办法……”樱泽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将手交给小吸血鬼，努力集中精神，“我试试看吧……”
  湛蓝色的夜空正在迅速向后退去，月亮的影子变得非常稀薄，但仍然留在天空中，注视着沿着摩泽尔河缓步前行的两条人影。在他们的身后，路灯一盏一盏地熄灭了。但是月亮仍然固执地停留在天空中，用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两个人。
  “喂，樱泽，可不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
  “你一路上已经问了无数问题了。”
  “最后一个，我保证。”
  “问吧。”
  “为什么要帮我挡那一枪？”
  “本能反应吧，没想那么多。”
  “你忘记了，我是吸血鬼，即使中枪也死不了了的。”
  “诶，的确忘记了。”
  樱泽顿了顿，喘了口气继续说，“不过即使是吸血鬼，中枪的话也会感到疼痛的吧。”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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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吸血鬼……是一种营养方式很特殊的生物，它们以人类的新鲜血液为食物，有时也吸食其他哺乳动物的血液。利用其锋利的犬齿，吸血鬼能够切开几毫米厚的人体表皮，用舌舔食流出的血液。每次吸血的量大约在500至2000毫升之间，每次吸血的时间大约为10多分钟，最长达40分钟。为了使吸血的过程变得顺利，吸血鬼在吸血的同时分泌出抗凝血剂，使血液减速凝固，有时血从伤口流出可长达8小时，吸血鬼的受害者……如果没有及时处理伤口，也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导致死亡。
  对吸血鬼的尸体解剖表明，吸血鬼的消化系统也异于常人。由于吸食流质的血，它的食道变得短而细，胃则呈狭长的袋状。除了嗜血以外，吸血鬼无法食用任何其他的食物。
  亚兰？马奎斯《营养学与营养方式》
  原刊于夏威夷大学学报（1998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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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
  奥马克汽车旅馆的门房卡尔先生对于天还没有亮就被吵醒非常不满。他昨晚刚刚接待了一群醉酒的年轻人，他们的汽车在撞倒了两个路灯之后在旅馆的车道上熄火了，卡尔不得不打电话叫拖车公司来清理车道。那些醉鬼让他一直忙到深夜，当他正想趴在柜台上打个盹的时候，却偏偏响起了门铃声。卡尔打着哈欠，慢吞吞地打开大门，探出花白头发的脑袋向外望去。
  一个衣衫凌乱的男孩站在门口，用结结巴巴的英语问道：“还有空房间么？”
  卡尔皱起眉头，透过小圆眼镜审视着面前的男孩。男孩脸色苍白，矮小的个子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从他身边一件行李也没有的样子，卡尔断定这个男孩肯定是惹了什么是非才匆匆忙忙离家出走。他皱巴巴的白衬衫上还粘着干掉的血迹。
  “对不起，我们不接待未成年人。”
  卡尔干脆地关上大门。现在是五点三十分，他还可以再打上半个小时的盹，然后起来工作。
  但是在他的身后，门铃固执地响着。
  卡尔皱起眉头，大步走向门口，一把拉开大门，用英语对着门外的男孩吼道：“走开！这里不接待未成年人——”他的声音嘎然而止。
  门外的男孩手中举着一把小手枪，手枪的枪口正好顶在他的胸口。
  “你想用这种玩具来吓唬我么？”卡尔低头望着顶住他胸口的小手枪，它做得很逼真，但若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只不过是给孩子玩的仿真手枪。那么样的小屁孩不可能拥有真枪，卡尔想到，他为自己之前的恐惧感到好笑。
  男孩面无表情地举起小手枪，向卡尔脚边的地板开了一枪，尖锐的枪声和飞溅起的石屑让卡尔跳了起来，他闻到浓烈的火药的味道。真枪。卡尔对自己说，是真枪。上帝啊，他们怎么可以让那么小的孩子拥有真枪。
  男孩再次将枪指向他的胸前，问道：
  “有空房间么？”
  “有，有。”卡尔战战兢兢地回答，“请跟我来。”他一步步向后退着，视线不敢离开那把手枪。上帝啊，那把手枪不会走火吧。
  “你，帮我把他抬进来。”男孩用生硬的英语命令道。
  卡尔这才注意到门口台阶上的黑衣男子，他躺在那里，黑色的头发披散在脸上，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卡尔抖抖嗦嗦地抱住他的肩膀，将他扶起来。男子呻吟了一声，将头侧向一边。
  “樱泽先生？！”
  “你好，卡尔。”樱泽虚弱地微笑了一下。
  “我不知道是您，樱泽先生……我这就去准备房间……”
  “卡尔……”
  “是？”
  “通知史丹医生……”
  （中）
  史丹医生今年32岁，和大多数的德国年轻人一样，有着迷人的金色短发和灰蓝色眼珠，喜欢啤酒和战车乐队，嗜好不停地更换汽车、电脑以及女人。不过比大多数的德国年轻人幸运的是，史丹医生在30岁之前就拥有了自己的私人诊所。他在1994年的时候作为汉堡大学的交流学者来到日本东京大学，在那里他遇到了作为名誉校友的坂本先生。两年后他回到德国，在日和财团的支持下办起了自己的诊所，同时也协助日和财团在欧洲的一些工作，这部分工作使得史丹医生在某些场所被称为“撒旦医生”。①
  电话铃响的时候，史丹医生还在被窝里。他听完电话后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用五分钟的时间戴隐形眼镜、整理出诊箱、赶走床上的女人和发动汽车。在一路上连闯五个红灯之后，史丹医生终于在半小时之内赶到奥马克汽车旅馆，一把拉起守在门口的卡尔，“他在地下室。”卡尔还没有说完，史丹已经打开地下室的门，冲了进去。
  然后他被一个硬物顶住了后腰。
  他转过头，就看到躲在门背后的阴影中的小吸血鬼紧紧地握着枪，用猫咪一样的大眼睛警惕地瞪着他。
  “他就是史丹医生。”　卡尔连忙说道。小吸血鬼垂下握枪的手，将他带到樱泽的床前。“他会死么？”它仰起脸问道。
  史丹将手按在樱泽的脖颈上。他的脉搏很虚弱，但是并不紊乱，史丹松了一口气。“他没有生命危险。”他回头招呼卡尔，“帮我把他翻过来。”他打开出诊箱，从手术包中拿出剪刀，剪开樱泽背后的衬衫，“哇哦……”他惊叹了一声，“RT…20型的20毫米子弹②，这家伙真是命大。”子弹嵌入肌肉，距离第六节脊椎骨只有几毫米的距离，周围血肉模糊，连见惯枪伤的史丹医生都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幸好这家伙昏过去了，我可不想他在我取出子弹的过程中跳起来，弄伤自己的脊椎神经。”他带上医用手套，开始工作。
  “把灯拖过来……这里太暗了……”
  “把镊子递给我……”他回头看了小吸血鬼一眼，“左边第三排的那个。”
  “算了，你找把老虎钳给我得了。”
  “不不，不要老虎钳，我开玩笑而已。”
  “在我的出诊箱里找一下碘酒……棕色瓶子的那个。”
  “止血棉。……拜托你有点常识，不要直接用手拿！”
  小吸血鬼眨了眨眼睛，“我洗过手了。”
  “算了，给我吧。”史丹翻了翻白眼，“反正这些止血棉也过期了。”
  “止血棉。”
  “止血棉……好脏，你的手真的洗过了么？”
  “止血棉。”
  “止血棉。”
  “好了，取出来了。”他把还在滴血的子弹扔到堆满了血迹斑斑的棉球的床头柜上。樱泽呻吟了一声，睁开眼睛，“痛死我了……史丹你这个混蛋……不能给我用点吗啡吗……”
  “抱歉，我来得匆忙，忘记拿了。”史丹手脚麻利地给伤口缝上最后一针，“反正你皮厚嘛。”他在樱泽的背后拍了一巴掌，樱泽疼得龇牙咧嘴。
  “收工！”
  史丹听到身后“咕咚”一声，他回过头去，看到小吸血鬼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
  （下）
  “海德？”樱泽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
  “他晕倒了，”卡尔蹲下去，轻轻拍打小吸血鬼的脸颊，“大概是晕血。”
  “让我来。”史丹推开卡尔，蹲到小吸血鬼的面前，他这才注意它异常苍白的脸色，和光洁得仿佛没有毛孔的脸庞，他掰开它的嘴巴，仔细检查着那些小小的犬牙，“天哪……一只小吸血鬼，樱泽，你从哪里搞来这样的宝贝？”
  “你先别管这些，它到底怎么了？”樱泽挣扎着要下床，卡尔连忙按住他。
  “别紧张，小家伙只是饿晕了而已。你多久没有给它喂食了？”
  樱泽呻吟着倒回床上，“它昨天还吸了我200CC的血。”
  史丹笑了，“樱泽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常识也没有啊。血浆中90％以上都是水分，你那点血早就被它消化排泄掉了！”
  “那怎么办？”卡尔将小吸血鬼抱到椅子上，他看到床头柜上那堆血迹斑斑的棉球，“早知道刚才樱泽先生的血就不要浪费了。”
  樱泽翻了翻白眼，“那还不如你让它直接吸点血呢。”
  卡尔吓了一跳，立刻缩回抱着小吸血鬼的手，远远地站到一边。小吸血鬼软软的身体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撞在史丹的出诊箱上。它从地上坐起来，茫然地揉着眼睛。
  “啊，有了。”史丹在出诊箱里翻找了一阵子，摸出一个医用输血袋，“这个本来是给手术病人准备的，不过你那么健壮，看来用不着了。……卡尔，有没有麦管？”他用剪刀在医用输血袋上剪了一个小口，将麦管插进去，递给小吸血鬼，“喝吧。”
  “喂喂，你不要给它乱吃东西。”樱泽担心地看着小吸血鬼试着吸了一口，立刻呛咳起来。
  “放心，它只是太久没有进食，肠胃不太适应而已。”史丹补充道，“也有几个养吸血鬼当宠物的有钱人在我的诊所长期订购血浆，从来没有听说有哪只食物中毒的。”
  小吸血鬼用两只手拿住输血袋，像喝袋装牛奶那样吮吸着，从喉咙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别急，慢慢吸……”　史丹不得不帮小吸血鬼捏住麦管，让它放慢速度，“对，就像这样……味道还不错吧？”
  “好，先停一停，让肠胃适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