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嘟嘟      更新:2024-04-11 10:52      字数:4922
  发挥到了极至,但是海德还是哭个不停,而且一边哭一边还把眼泪鼻涕擦在樱泽的西装上。
  “再哭的话,就把你塞回箱子里面去了哦。”
  樱泽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小吸血鬼立刻收住了哭声,他抽抽噎噎地抬起头来,原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请不要这样,求求你,我怕黑。”
  樱泽忍不住要放声大笑了。吸血鬼居然怕黑,这算是什么吸血鬼啊。他在想回去之后如何向坂本先生交差,他居然买了一只有黑暗恐惧症的吸血鬼回来。
  那只小吸血鬼一边用手背抹去眼泪,一边狠狠地瞪着他。
  “很好笑是不是?如果你被活生生地关进棺材,在地下活埋了将近七年,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怕黑?在什么都没有的黑暗中,你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即使睁开眼睛噩梦也不会醒来,如果你是我,你会不会怕黑?”
  樱泽闭上眼睛,想象那样的黑暗与绝望,过了很久他说,“我会。我会发疯。”
  “是谁把你关进棺材,在地下活埋了半个世纪?”
  “我的主人。”
  火车呼啸着进入了山洞,黑暗随即笼罩了整个车厢。
  从黑暗中浮现出纷飞散逸的花瓣,一开始只是细小的光点,慢慢地有一支看不见的画笔,为它们着上淡淡的粉色。天空为记忆的微光所照亮,渐渐地泛出蓝色,如同退潮一般漆黑的夜向后退去,阳光透过疏朗的浮云,沿着时光之河顺流而下,追寻那些流逝的季节而去。
  那是四月。四月的晚樱从粉蓝色的天空中乘风而下,就像下了一场粉红色的雪。
  “这是今年的最后一批樱花了。”
  说话的男子穿着圆领的公卿便服,盘腿坐在走廊上,从矮几上举起酒杯,浅浅地啜了一口。
  “是。如果想看樱花的话,就要追随着花期,往南而去了。
  在他的身旁,身着白色狩衣的少年低声说道。
  “在这片狭长的国土上,待到南方的樱花盛开之时,北方的樱花早已凋谢了。正是短暂的花期,才使樱花显得更加美丽啊。”
  “人的一生,不正如这樱花一般短暂易逝,才显得格外美丽么……”
  少年低声答道。
  “樱花自顾自地绽开和凋落,并不懂得赏花人的心思啊……”
  男子叹了一口气,用手捏起少年的下巴。少年的双唇仿佛含着淡淡的胭脂,就像两瓣落在雪地里的樱花花瓣。
  “秀人,你正如那绽开的樱花,亦不懂得我的心思啊。”
  名叫秀人的少年垂下眼睛,轻声答道,“明年,樱花还会再次盛开,到时候再来赏樱便是。”
  “同一朵樱花不可能绽开两次,明年的樱花不再是今年的樱花,往后不是,再也不是。”
  “樱花年年绽开,我却只爱今年的樱花。因为这样的爱意,所以想要将它永远留住。秀人,这样的想法会不会太过任性?”
  “不会。如果是您的话。您有权这样想。”
  少年从宽大的袖中伸出双手,捧起酒瓶,为男子斟上清酒。
  一瓣樱花花瓣无声地飘落到酒杯里。
  “我的原名便叫做秀人。”
  海德说道,他又恢复了原先面无表情的样子。
  “很奇怪,你给我取的名字也叫秀人,仿佛我们很早就认识一样。”
  “在我即将举行成年礼的前一天,我和主人赏樱归来,并没有向往常那样回到府邸。牛车拉着我们出了罗城门,来到一个陌生的宅邸。”
  围墙虽然已经斑驳,墙头却装饰着唐破风式的屋瓦,是一座虽破败却不失典雅的宅子。早就有人打开了大门,牛车没有停在门口,而是直接进入了庭院。
  因为牛车上也带有主人的族徽,少年猜想主人并不想被人知道自己来过这里,所以才命人将牛车赶进了庭院。
  被称为主人的男子带着少年进入了里屋,黄昏的余晖还照耀在屋外的庭院里,屋子里面却已经是夜晚的昏暗。有人送来一盏散发着檀香的油灯,隔着帘子,少年看到坐在屋子深处坐着一位身着奇异服装的男人。
  “你就是那个能够实现我的愿望的人。”
  主人在垂帘前盘腿坐下,少年跪坐在主人的身边。
  “我就是。”那个男人虽然说的是日语,但是用语和发音都很奇特。“你身边的少年,就是你希望我施注魔法的对象么?让我看看他。”
  少年望向他的主人,主人点了点头,于是少年移动膝盖,凑近垂帘。
  “的确非常美丽……年龄也正合适……”帘子后面的男人细细查看着少年,甚至从垂帘下面伸出手里,将少年的手拉过来仔细端详,“皮肤也保护得很好……”
  “把他留在这里,明晚这个时候再来接他。”
  主人欠了欠身,起身离去,帘子后面的男人又补充道:
  “如果法术失败的话,明晚你就来带走他的尸体。”
  主人的脚步略略停顿了一下,又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少年仿佛看到主人微微点了点头。
  “在我成年礼的前一天晚上,那个男人按照主人的愿望,将我变成了吸血鬼。”
  “他告诉我,在周游世界的旅途中,他制造了许多吸血鬼,很多都是我这样年龄的少女或者少年,但是他没有成功地制造过东方血统的吸血鬼,我是第一个,也许也是最后一个。”
  “开始的时候,他几乎以为他失败了,因为我快要死去了。他用各种稀奇古怪的器械抽出我的血,然后重新注入另一种血液。这个过程相当痛苦,我躺在塌塌米上,看着血沿着管子流出身体,很久很久。然后我不再看了,我闭上眼睛,耳边仍传来血液涓涓流淌的声响,渐渐变成了泉水一般细密的叮咚声,滴水声越来越慢,间隔越来越久……到后来,一滴水声与另一滴水声之间,仿佛间隔了数年那么久……”
  “我从来没有那么接近过死亡。你知道,对少年来说,死亡是不可思议的,遥不可及的事情。但是当死亡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却感到无与伦比的平静,仿佛死亡只是一趟时间之旅,它将一秒钟与下一秒钟之间的停顿无限延长,直到整个人都陷入时间的漩涡,深深沉落无限的停顿之中。”
  “但是重生的过程却痛苦无比。不属于我的血液在我的血管里奔走流淌,像岩浆一般炙热,令我痛不欲生。我在塌塌米上挣扎翻滚,感到整个人都要被烧毁了被撕裂了,鲜血从我的口中喷出来,就像岩浆寻找到火山口那样喷出来,我痛苦地喘着气,每吸一口气都有一股血腥味穿上来,胸口仿佛被撕裂了一般剧痛,我瞪大双眼看着天花板,那里仿佛也被喷出的鲜血染红了。到处都是血,地狱也不过如此。”
  “那个男人静静地注视着我,他用一只手按住我的手腕,不让输血管从我的手上脱落。我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个小时。因为当一切都恢复平静之时,天还没有亮。”
  “对我来说,天再也不会亮了。”
  “第二天晚上,主人来接我回去。那个男人告诉他,他已经完成了他的心愿,将我永远地定格在了这个美丽的瞬间。”
  “他不会再长大,亦不会变老。今年最后一朵樱花飘落的姿态将永远保留在他的瞳中,他的双唇也将永远和樱花的花瓣一样柔软。”
  “只是,他不能再见到阳光。”
  “这是只属于夜晚的魔法,一旦被阳光照射到,一切将归于灰烬。”
  他也没有忘记告诉主人,我必须吸食人血来维持这样奇异的生命。
  主人欣喜若狂地将我从那个男人那里带走。直到我主人死后的第七年我再次见到这个男人,我才知道,他就是弗拉德大公。
  被称为“吸血鬼之父”的弗拉德大公。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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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人类认为时间是有顺序的、连续不断地流逝的观念相反,吸血鬼既在时间之中又在时间之外。这种矛盾的时间观与列维-斯特劳斯在《图腾制度》中所描述的印第安苏人的原始思维中的时间观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运动着的万事万物,时不时在这里和那里停顿下来。飞行的鸟儿在某处停下筑巢,飞翔途中又在另一处歇息。前进时的人可随意停下。因此,神亦停下了……”
  李兰特?金《世界的秩序》
  剑桥大学出版社 1978年第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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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樱泽点燃了一支香烟,在随着火车的前进而微微左右摇摆的车厢中,青烟不为所动地直直地指向彩绘的天花板,然后袅娜地散开,在空气中形成苦涩的烟味。小吸血鬼的目光为青烟所吸引,他看得那么出神,仿佛连灵魂也随着那缕青烟飘到了天花板上。
  樱泽耐心地等着小吸血鬼继续他的故事。
  他提到寂静无人的庭院,白色和紫色的藤花在月光下形成美妙的剪影,女侍踮起穿着白色罗袜的脚尖,悄无声息地行走在木质的走廊上。血盛在白瓷的碗里,用一只檀香木的托盘从拉门外递进来。
  “新鲜的血液,还带着人的体温,就像刚刚烫好的酒一样,散发着甜腥的香味。在月光下,血的颜色看上去,也与西洋酒的颜色无异。”
  那个男子如此说道。他坐在变成吸血鬼的少年对面,手里把玩着盛有西洋酒的玻璃瓶子。在萤火虫飞舞着的夏夜,他喜欢拥抱少年冰冷的身体,到了略有凉意的秋季,他则等少年饮下鲜血,身体变得温热之后才拥抱他。
  他时时用欣赏杰作的目光看着少年,伸出手去抚摸少年披在肩头的长发,感叹能够在成年礼之前保住这头长发真是太好了,“被剃去前发的美少年,就像没了耳朵的猫一样,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人感到可爱呀。”男子有时一时兴起,命令女侍将鲜血盛在扁平的圆碟子里面端来。他将碟子放在地板,像招呼猫咪一样发出“咪咪”的声音,要求少年用四肢趴在地上,像小猫喝牛奶那样,伸出舌头舔食碟子里面的鲜血。当少年享用他的晚餐的时候,男子则从后面将手伸进白色的狩衣,享用少年的身体。
  春天再度来临的夜晚,男子将少年带到同一棵樱树下。
  与往年不同的是,男子腰间佩带着与赏花并不相干的长刀。
  盛满了月光的樱花泛着柔和的白光,不负重荷地垂下头来。少年依然穿着白色的狩衣,他抬起头,承受着月光的照耀。在他的身旁,花瓣寂静无声地飘落。
  那样的情景,美得叫人毛骨悚然。
  “今年的樱花,花期比往年延长了十五天。”
  “这不是吉兆么?”
  “是凶兆啊。任何违背自然规律的现象,都不会是吉兆。”
  “只有老人才会明白,在夜空中永远绽放的樱花是多么美丽,又是多么恐怖的景象啊。”
  男子这样说道,深深地叹了口气。月光也同样照耀在他的身上,他的每一道皱纹里面都盛满了月光,连他的背也不负重荷地弯了下去,但他的手,还是紧紧地握住了长刀。
  少年这才发现,当年的男子,他的主人,已经是一个老人了。
  男子突然拔出刀来,从中间将樱树一劈为二。整个夜空都弥漫着粉红色的花瓣。巨大的树冠缓缓倒了下去,就倒在少年的身边。
  少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男子的手中依然握着刀。
  他用刀抬起少年的下巴。少年被迫仰起头,在长发下露出洁白的脖子,和不甚明显的喉结。
  刀锋沿着脖子缓缓下滑,在锁骨的位置稍稍停留了一会儿,男子用刀挑开少年的长发,最后抵住了心脏的位置。
  刀锋一点一点地没入身体。少年的脸上禁不住露出痛苦的神色,但他依然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地望向他的主人。
  那目光中并没有质问的意味。
  也许只是少年自己的错觉,男子的脸上也流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当他感到眼前的景色渐渐变得模糊起来的时候,男子突然收起了刀。
  “果然还是不行呀……”男子说道,“我无法像结束那棵樱树的生命那样结束你的生命……”他拥住少年摇摇欲坠的身体,将他扶上了牛车。
  “秀人,我时日无多。”
  “但是无论我走到哪里,你都必须跟随我而来。”
  “你明白吗,秀人,无论哪里。”
  “是。”
  少年用微弱的声音答道。
  那天之后,少年没有再见过他的主人。直到有一天,女侍们换上玄服,在庭院里面挂起黑色的灯笼。她们为少年换上白色的丧服,低声说道:“主人叫你去呢。”一位年老的女侍帮他系上丧服的带子的时候,禁不住将眼泪滴在了他的衣襟上。
  “我知道。”
  少年安静地回答道。他躺进为他准备的棺材,闭上眼睛。
  海德睁开眼睛,樱泽正饶有兴趣地注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