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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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死也不说 更新:2024-04-11 10:51 字数:4782
男人最后这样说:“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等你答复。”
开着车跋涉了几百里路而来,却只为了说这几句话。光凭这一点,就不应该轻忽以待。
乔慧臣这几天很沉默。
虽然平时他也没有表现得活泼开朗,但到底和现在这种若有所思的沉默是不同的。
家里最先发觉到他这种情绪异常的,是他的母亲。
在一个天空满是火烧云的黄昏,吃过晚饭,乔母走进他的房间。
乔慧臣坐在床上抬头看了看她。“妈。”
这也是他考虑的问题之一。
如果他和刑锋在一起,那父母会怎么样?他们会有怎样的想法?会承受多大的压力?别说什么‘两个人的事,别人管不着’,这个别人是他的血亲,有深厚的感情和关系,怎么可能不顾虑他们的想法和反应。
乔母温柔地笑,“有什么话想和我聊聊吗?”
都说儿大避母,但他们母子俩的关系却如无话不谈的好友。不象大多数和她同龄的女人,日常生活差不多就是带带孙儿、打打麻将,张家长李家短的,乔慧臣的母亲相当开通,知书识礼、也保持着一颗童心,对于现代的某些观念她理解而接受。这样的母亲是可以当朋友的,在这个人生路上重要的选择关口,乔慧臣茫然而矛盾,他很需要一个经历过世情对人生有着丰富阅历的忘年交来为他拨开迷雾。
想了一会儿,用这句话来作开场白:“妈,我遇到了一个人……”
“哦!”乔母会意地点了点头。
‘遇到’这个词,听起来仿佛是很平淡,轻描淡写。但在某些时候,它却有着深刻的含义——譬如说现在。以她对自己儿子的了解,她知道这个人的意义绝不会象表面听来的那样清浅。如果真是无关紧要的人,他连提都不会提的。
儿子终于开窍了呢。
她有点高兴,微笑着问,“然后呢?”
乔慧臣一看她嘴角的微笑就知道她多半已经想到喝儿媳妇茶那一段去了——在某一程度上,母子俩的联想力不相上下。
“妈,”他无奈地惊破其美梦,“那个人是男的。”
乔母微笑一窒,心中咯噔一下。
为人父母的没有人会对自己的儿女往同性恋那条道路上走而乐见其成。顽固的,深觉羞耻、抵死反对;开明的,谈不上赞成,但会给予相当的支持。毕竟,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一个正常的、为社会大众认可和接受的家庭呢?
“哦……”有点明白儿子在烦恼什么了。
乔母慢慢地,握着扶手,在对面的凉椅上坐了下来。
心里有点乱。
这个事情,不太好处理。
的确是要考虑得相当清楚才可以下判断做决定。
她知道儿子一向很重视她的意见,所以她更要想清楚之后才能做出回答。
理了理思绪,乔母冷静地想了很久。“……他对你很好吗?”
乔慧臣默默点头。
这一点是不能否认的。男人处在他那个地位,上赶着巴结他的人多的是,本来实在是没有必要对他那么好的。以前,还以为是出于补偿心理,现在才知道,原来是因为他喜欢他。
“妈,你知道我不是……”虽然从来也没有喜欢过谁,从来也没有对谁动过心,甚至也根本没有过‘未来的伴侣一定要是女人’这种想法,但他的确没想过有朝一日要往另一条崎岖的道路上走。
自己应该是个很正常的男人才对,但为什么从刑锋说了那样的话之后脑子里有时候也会有‘如果是和那个人的话……’这种侥幸的念头呢?
跟那个人在一起,其实也是很开心的。
吃过晚饭,两人一起玩游戏。他坐在电脑桌前,刑锋捧着手提半坐在沙发上。他被人堵着杀经验的时候,男人一边提着刀飞快地赶过来,一边用戏谑的语气提高声音问‘要不要哥哥救你?’
不玩游戏的时候呢,两个人会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天南地北雅俗共赏。男人其实也是很好的聊天对象,往往他只要说了上半句,刑锋就知道接下来的下半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默契的呢?
当他胡思乱想的时候,男人从来都没有用‘发神经’这样的词来形容过他,只会用一种又笑又叹的眼光看着他。以前,没往心里去,现在才知道,那种眼光——叫宠溺。
他是真的很喜欢自己吧……
静静听着儿子细细地、慢慢地,诉说着他和那个叫刑锋的男人之间的点点滴滴,乔母的心思渐渐松动。
她是一个感情丰富、心思细腻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对爱情往往有着十分的憧憬和渴望。她希望有人宠,有人疼,有人理解她的心思,有着共同的追求,既是伴侣,也是知音——但很可惜,年轻时的梦想并未成真,她嫁的人并不是这样。
乔慧臣的父亲是一个好人,尽他最大的能力来照顾妻儿。但这种照顾,只限于丰衣足食,生活方面的。至于感情和心理,那种相对来说虚无飘缈的东西,他根本就没有想过。
举一个例子:对于乔慧臣的迟迟不婚,乔父深觉纳闷。私底下和妻子说起来只会觉得很奇怪,“明明那么小就会说喜欢女生,怎么长大之后反而又不着急了呢?”
——根本就没想到什么童年阴影心理创伤之类的问题。
和这样一个人生活了三十年,乔母心中也是有遗憾的。她知道在人世一趟,要想遇见一个真的理解自己、懂自己而且又有缘相守的人其实相当不容易。而乔慧臣,三岁时看《王子复仇记》就会看得流泪,那时她就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完全继承了她感情细腻丰富的一面。这样的人很注重心灵和精神层面上的追求,柴米油盐的现实生活不能满足他,如果纯粹只是为了年纪老大组织家庭就让他和一个女人结婚从此为生活奔波,每天挣扎在尿布与奶瓶之间——这样的日子,可想而知是绝对不会幸福的。
她只有这么一个孩子,她希望他能够真的幸福。
乔慧臣和母亲的一番谈话,除了两个当事人没有人知道其具体内容。
在谈完话的第二天,他搭上了去重庆的车。
三月天,艳阳高照。
他和刑锋坐在咖啡厅里,透过透明的玻璃墙看着墙外熙熙攘攘的路人。厅里人不多,有抒情的流行歌曲缓缓从音箱里流泄出来。
这是最后的摊牌时刻。
男人扯了扯嘴角,收回视线,掩饰地喝一口咖啡。
等待发落的日子相当难熬,有时候他后悔把主动权交到乔慧臣手上。知道他一定会考虑,考虑得越清楚,越会打退堂鼓。毕竟同性恋代表的是一条相当难走的路,多数时候不能见光。乔慧臣那么怕麻烦的人会舍易就难吗?结果应该是不喻自明的吧。
但虽然如此,心底还是怀着一丝侥幸的希望。这几天他看了自己的手机不下百次,生怕会有短信或未接电话之类的东西。从最初满怀希望的等,到渐渐破灭的等,最后甚至是有点愤怒的等了。
——他不会就这样把自己晾到一边作冷处理吧?!
每次一有这样的念头就恨不得马上打电话过去问他到底怎么想的,好几次号码都发狠地按好了,却又迟迟按不下那个接通键而颓然放弃。这么几天了都没有消息,结果已经呼之欲出,也许自己真的要开始逐渐习惯没有他的日子,人事本无常,聚散皆是缘。或许他和自己就是差了那么一点缘?
“那个……”意识到乔慧臣终于开了口,男人心中一惊,竖起双耳,眼睛警惕地盯住他。
乔慧臣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样的场面于他也是头一次,实在是很不自在。不过,两人坐在这里也有一段时间了,再磨蹭下去天都快黑了。其实只是几句话而已,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呢?!
又给自己打了一下气,他才握手成拳,堵在嘴前咳了一声,算是清了清嗓子。
“这几天,我考虑过你说的话……”
刑锋的心呯呯跳起来。发现自己握着咖啡杯的手在微微地发抖,象酒精中毒似的,连忙把杯子放下,双手互握在一起,不让乔慧臣发现自己的紧张。
“现在,我也有几句话想对你说,你也要考虑清楚……”
呃?怎么把球又踢回来了?
男人微微皱起了眉,紧张地思索。他会说什么?该不会是说什么‘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乔慧臣不好意思直视他,索性把眼光斜斜向下定在旁边的盆栽上,仿佛那宽阔的叶子上突然开了一朵花出来似的。
他困难地、嗫嚅着开口。“我……还没有爱上你……”
等了半天等来这样一句话,刑锋实在是忍不住要苦笑。
他怎么会不知道,乔慧臣对他的感情,充其量也只是停留在朋友间的喜欢上吧。
“我最爱的人,可能永远只会是我自己……”
这是属兔人的特性啊。
“而且,我也不是……你们圈子的人……”
再清楚也没有了……
“所以,思想……有时候可能会反复……”
接下来就应该是结论‘我们不合适了’吧……
男人悲哀地撇了撇嘴,为自己的首度示爱被拒默哀。早就知道先动心的人会很吃亏啊,这次可是自己双手捧着心去让他践踏的……
“如果……这样你都不介意的话……那我们……也可以……试试……”
???
男人惊讶地看着他,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
……
……
漫长的静默令得乔慧臣惊慌起来。象他这么胆小的人,是鼓起相当大的勇气才说完这些话的,可是听不到男人的反应,令他觉得异常的心虚。
飞快地看了男人一眼,又飞快地调开眼光,他的姿态闪闪缩缩,与之不协调的却是那脱口而出的话语:“当然!如果你已经改变了主意,那就当我刚才的话没说过!”迫不及待地想要挽救自己已经受伤的自尊心。
……
“……没说过?”
乔慧臣紧张地点了点头。
男人嗤笑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中有着陡然松泄的放松和笑意。“乔慧臣,在你好不容易答应了我事隔五秒钟之后你就反悔了?思想反复也太快了一点吧?”
“呃……”听出男人话中的调笑之意,迟疑地微微抬头看了看他,对面的男人嘴角上有着止不住的笑意。
两人视线对接的时候,男人那抹笑意缓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庄重而温暖的表情。
他缓缓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明明大家都是男的,但刑锋的手却要比他大得多。阳光下,手指缓缓伸展,将乔慧臣整个手掌包在其中。
这一双手,如它的主人一般,稳重、可靠、有着令人安心的温度。
其实是很讨厌与人肢体接触的,但此时被这双大手用力地握着,非但心中没有任何反感,反而有种温暖得想哭的冲动。
“别担心,我会对你好到……让你没有思想反复的机会。”
在这个时候,室内刚好播放着这样一首老歌:
“有谁孤单却不企盼,一个梦想的伴。相依相偎相知,爱得又美又暖……”
此时、此景、此歌、此人,都让乔慧臣片刻之间恍惚起来。
人生路上,一个人跌跌撞撞实在走得太久了。
霜刀雪剑,风雨相逼,会孤单、会害怕、会寂寞、也会茫然无助。
曾经以为,终其一生自己都会这样孑然一身独自走下去,而在人生的转角,他遇见了他。以后的日子,有他牵着自己一起走,风风雨雨,共同度过,那,应该就是梦想了很久的幸福吧。
——全文完——
番外——
新的日子开始了。
虽然已经有了生活将作出大变动的觉悟,但事实上,两个人的生活和以前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刑锋其实是相当希望能够同居而不是到了睡觉的时候就要回到对面。他希望和乔慧臣之间有爱有性,有家的感觉。不过心里也很清楚,虽然乔慧臣认可了他,但那种一经确定关系立刻打得火热,你侬我侬水乳交融的事情永远也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乔慧臣是个慢热型的人,又有洁癖,不给他时间适应是不行的。
搞不好,又是一个漫长的五年计划吧。
小柯对他非凡的耐心深表钦佩,竖起大姆指,眼中的神情仿佛在说‘老大,神人也……’。
唉,他也不想步入无性婚姻,但实在是把他拐到手不容易,以前那种接近犯罪的事情是可一不可再,不然很容易就令他产生‘难道你说喜欢我就是成天想着做这种事’的反感。现在这种情形虽说不尽如人意,但,能够随时摸摸他、亲亲他,身体上有所接触,嗯,和以前比起来,已经是属于破格的待遇了。
再进一步的接触嘛,那就需要乔慧臣自己有所觉悟才行。
乔慧臣发现刑锋现在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每次他在厨房忙活的时候他就会跑到厨房门口来跟他聊天,本来这倒没什么,但只要他一转身,即使背后没有长眼睛,但也可以感觉得到那股炽热的视线。
那种视线代表的是什么意思,他当然是清楚的。
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产生强烈的欲望,这对他来说很是匪疑所思。自己这个身子就这么……让他喜欢?
好吧,他承认性生活是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也理解男人对性的急切需求,在他答应了和刑锋试试的时候也已经有了要和他做爱的觉悟。
不过,他自己也知道他心理上对这件事有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