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节
作者:
敏儿不觉 更新:2024-04-11 10:51 字数:4759
他警觉得很,听见声音睁开眼睛,看到我说:“张爱卿。”声音低微细弱,像只小猫咪。
我心生怜惜,抢到跟前,帮他拭汗,柔声道:“怎么突然就发起烧来?”突然想起一事,脸色一变,道:“陛下,您没再服那药吧?”
小皇帝连忙吃力的摇头说:“朕没服。”
难道是积聚在身体里的毒没清干净?那也不该发烧。我忧心忡忡地思考,突然失笑:小孩子感冒发烧原属寻常,我这么紧张兮兮,都快成老母鸡了。
小皇帝说:“张爱卿昨天去收钱得罪外公了?”
我心里一凛,口中却柔声说:“是啊,陛下怪臣了?”
小皇帝摇摇头,说:“朕知道张爱卿都是为了朕。”
好乖巧贴心啊,我心里忍不住发热呢。可不知十年之后这件事会不会成为我获罪的理由之一?他还会不会记得现在的话?不过,即便如此,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还是不会改变初衷。
我默默地看着皇帝,低声说:“陛下,以后您就会为此怪臣鲁莽狂妄,疑臣擅权了。”
小皇帝急了,转身拉住我的手,因为这个动作有点喘气地说:“张爱卿无论做了什么,朕也不会怪张爱卿!”
我微微的笑了:“真的么?陛下,陛下虽然信任臣,但如果别的臣子人人都说臣不好呢?陛下听一次两次不信,百次千次还不信吗?这就叫做‘积毁销骨,众口铄金’。”
小皇帝仔细地观察了我半天,突然小脸严肃起来,说:“张爱卿是害怕那些坏人么?……别怕,朕会保护你。”
我又感动又好笑,说:“好啊,陛下要快些长大,不让坏人欺负臣。”
小皇帝却郑重点头承诺。我同他笑闹了两句,他撒起娇来,一定要我抱他,我便隔着被子将他抱在怀里。
小皇帝病中体力不好,没多久就睡得香甜,我把他放回床上,裹紧被子捂汗,又吩咐宫女太监小心伺候汤药,便出宫去了。
近日因为心境缘故不想招摇过市,所以没骑“壁炉”,是乘的马车。马车停在禁城外头,老田则在内宫的东华门外等我。我想起今日白白损失八万多两银子,虽说是必要的政治投资,但是因为回报的前景不能折现,又不是百分之百的可预见,心中终究不乐。
孰料闷闷地出了禁城,竟发现一桩更加郁闷的事:我的马车居然没在那里等我,空荡荡的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老田抹了把冷汗,“估摸着没料到爷这么早出宫,哪里撒欢去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冷笑道:“这奴才真是好胆!”
我也不是苛待下人的人,车夫估算着时间出去玩也不是完全不可理解,但是这也太过分了,发生在这么敏感的禁宫门口,明天只怕人人都要嘲笑我不懂役下,张府没有规矩。
人倒霉的时候,果然喝凉水都塞牙。
“要不大人先在此等着,小的回去家里叫车来?”
那得等多久?何况我一人在此也太危险。我摇摇头,叹口气说:“不必了,左右不远,走回去罢。”
老田没有异议,我们便步行回家。
回去是要经过东市的,我已经很久没逛街了,东市也算繁华如昔。不过就在我们走到街尾时,突然有一点小骚乱。
一个卖烧饼的小贩的摊子突然被几个家丁和街头小混混打扮的人踢翻在地,拳打脚踢,砸东西,烧饼滚得满街都是,围了好些人看热闹,指指点点。
被殴打的小贩衣着寒酸,满脸稚气,顶多也就十八九岁,惊恐万状,抱着头哀号:“……几位爷,饶了小的吧!这个月的利钱不是还没到日子吗?……呜,哎哟!”
动手的人又狠狠踢了他几脚,嫌不解恨,啐了口吐沫在他脸上:“呸!不开眼的东西!利钱?现在问你要的是本钱!大人家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有钱借给你?!”
小贩扑上去拿身子护住残存的摊子,哀求说:“大爷,小的一时哪儿凑去?这是小人的生计,砸了更还不出钱来了!”
“呸!”又有人啐他,“谁耐烦等你一个烧饼一个烧饼的还?我们明天就要!还不出来趁早把你娘你妹子卖一个到勾栏院去!不够就两个都卖!”说着自觉幽默,哈哈大笑起来。
其余几人也跟着大笑,有一个凑趣说:“要还不够,我看这小子生得还算白净,干脆自个儿也卖留芳楼去!还不用卖烧饼养家!”
又是一阵狂笑。
最后一人阴恻恻说:“你也别怪我们心狠,要怪就怪张青莲那兔儿爷,他逼债逼得狠,我们大人只好来逼你们还钱啊!”
小贩哭天抢地地骂我和李闵国,“狗官”之声不绝于耳,又哭诉自己如何为了替母亲抓药借了二两银子,如今每月还五钱已经还了大半年,欠的债不但没少倒变成了五两。周围有人窃窃私语起来,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心里还是被撞得沉了一下。我低着头,想了想,说:“老田,你去出面,把他们打发走,问那小伙子欠多少钱,去替他还了。”
老田微微有点惊异地看了我一眼,就领命去了。我躲得远远的,看老田去交涉,说了几句什么,突然出手一巴掌把其中一人打飞,又扔了锭银子在那人脸上,又说了几句,那些人便拾起银子跑了。然后那个小贩便朝老田连连磕头……
老田兴冲冲回来复命,兴奋地说:“大人,摆平了。”
我看他很高兴,也是,只要是人,作了好事,帮到别人,心中总不免是喜乐的。
我有点意兴阑珊,在前头更加郁闷的低头走着,老田见我不喜,不敢再多说什么,想要安慰我又不敢造次,只好跟我踩蚂蚁。
其实我很明白这事完全不是我的责任,我做得一点错都没有,而且我也不能做得更好一点,但还是忍不住有点心灰意冷。
今天真是倒霉的一天,锦梓不理我,赔了八万银子,小皇帝生病,我的马车不见踪影要步行回家,莫名其妙被骂做“狗官”……
我胡思乱想,只顾低着头走,也不看路,半晌一抬头,不由一呆:我居然走到“留芳楼”门口来了。
为偷欢付账
想不到我随便走走也能走到“留芳楼”门口,莫非人家说的是真的,偷情果然是会上瘾的么?莫非我潜意识里对原庆云的肉体其实挺有兴趣?
我不大相信。事实上,上次来过之后,提到“留芳楼”这三个字我都有点心虚,更别说现在就站在这里了。总觉得有好多眼睛盯着我,许多张无表情的面孔后头藏着不以为然,看来偷腥对我而言还是太刺激了点,我本质上果然是一个老实的……男人。
我忍不住偷偷扫了老田一眼,老田的态度很轻松,哪里也没有不以为然,显然他认为我来这里再正常不过。
我一转念,以张青莲的名声,来这里不是很合宜么?我干嘛要心虚成这样?
我挺了挺胸膛,做出很从容不迫的模样。可惜老田这时凑过来咬耳朵:“大人,小的已经仔细看过了,姚公子没在后头跟着咱们。”
我当场破功,差点吐血倒地。什么兴致也没有了,转身低斥说:“别胡说,走——,回家!”
正举步欲走,突然听到兰倌黄莺儿般的嗓音,“大人,张大人,您可是来了!小云那夜之后真是日盼夜盼,可盼到爷过来了。——他嘴里不说,心中不知怎生心心念念……这几日憔悴了许多!”声调十分惊喜。
结果不少进出大门的客人都朝我们看过来,我恨不得捂上他的嘴,或是自个儿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把我往里拽,我连忙申明:“我不过是路过。”
兰倌笑语娇嗔:“大人,瞧您说的,路过难道就不来看看我们小云?”完全不管我的意愿,硬是拽进了大堂。
我好容易站稳身子,原庆云已经下楼,他今天穿得倒不太花哨,是近乎黑色的墨绿色的团花长衫,但质料是极轻薄的丝绸,虽不透明,却很贴身,漂亮的宽肩细腰一览无余。
我完全没看出他哪里憔悴,还是那要笑不笑的欠扁模样瞅定我。
我突然详细地想起了上回黑暗中的香艳旧事,不禁脸上微红。
他走上前,在我脸上摸了一把,笑道:“张大人,几日不见,越发唇红齿白了。”
又……又来了!每次都让我产生角色错位的感觉!我原还有点为上回的事讷讷,现在也尽付东流。咬牙切齿的打掉了他的手,冷眼怒视着他。
想不到原庆云不但不以为杵,反倒一把拉起我的手,说:“大人去我房里说话吧。”又揽住我的腰,附到我耳边故意低声说,“几日不曾来,大人的身子,庆云可想念得紧哪,大人今晚不走了吧?”这所谓的“低声耳语”,其实不低也不高,刚好够厅里每个人都听到。
众嫖客小倌都用暧昧的眼光看着我俩,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凑趣笑声,我脸上颇有点挂不住,原庆云却二话不说把我往他屋子里拽。
我挣扎了几下,但是他气力甚大,竟挣不脱,我又要顾全体面,不能太过着相,结果便被他拉着进了那条暗通通的走廊。后面还听到几个非富即贵的嫖客在笑着议论:
“原来包下小云的恩客是张学士张大人,怪道连王孙公子都沾不上边呢!”
“呵呵,倒真是一对才子佳人……”
我……我突然很想知道:谁是才子,谁是佳人?
但是我已经被推进房里了。
这次天还不晚,原庆云房里很亮堂,越发显得华丽精致中带着异域风情,像他这个人一般处处透着神秘。
我站定身子,便正色道:“我不是专程来找你的,一会儿还有急事,不能久留。”
原庆云眯着眼看着我,半晌突然咧嘴一笑:“不过一次就腻了,我还第一次遇到这么厌弃我的人呢。”
我开口正要说话,他的手突然掩住了我的嘴。这个英武与妖艳诡异统一的男人朝我类似温柔地微笑:“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必说了。”
他不会是难过吧?我还真不相信。不过想起上回他尽心对我的回忆,我倒有点踌躇。结果原庆云打铃叫人送上酒菜吃食,对我笑道:“不留宿也不打紧,大人今天心情好似不佳,喝两杯再走吧?总比一个人闷着好。”
这话正经触到我今天的心事了,虽说像我们这样的人,这点自我调节情绪的能力通常都不会没有,但是我在这里还真没什么发泄的方式:不能去和朋友泡酒吧,事实上连个朋友,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许多事情只能烂在心里,再这样下去,我也要去挖个坑说‘国王长着驴耳朵’了。
我不过略一出神,酒食就送了上来,只不过一壶酒,几样果品凉盘,原庆云居然没对我搂搂抱抱,上下其手,反倒正正经经在桌子旁边的黄梨雕花圆墩上坐了下来,又指指对面说:“大人请坐啊。”
我也坐了下来,端起酒杯,酒色澄清,气味芬芳,好像是杜康。原庆云先干了一杯,说:“大人不喝么?”
我心中一动,这原庆云来历诡谲,这酒里不会有什么吧?再说我可是吃过春药的亏的,还是小心为上。
我被他再三催促,才喝了一口,随即咳嗽起来,拿帕子掩住嘴,趁弯腰咳嗽时把一口酒全吐在帕子里。
原庆云微微一笑,起身取了一支蜡烛点上,说:“还不到酉时,怎么天就这般黑了?”又重新坐下,喝了两杯酒,见我始终不动筷,也不举杯,笑说:“张大人可是要我喂你么?”
我瞪了他一眼,说:“这酒不合我胃口。”
原庆云笑着倾身掩了过来,我条件反射往后退,突觉身子酥软,不由大骇。
原庆云咯咯一笑,伸出一只手指在我肩上轻轻一推,我便像烂泥一样倒在床上。我拼命挣动,谁知就像全身瘫痪一般,连一个指头都举不起来,不由又惊又怒又疑,张口欲喝问原庆云,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原庆云见我怒视他,哈哈大笑说:“张大人,你可是奇怪明明都吐在手帕里了,又没吃别的,怎么中的药?”
他指了指点燃的蜡烛,说:“这‘三步芳华’是极烈的迷药,任你内功如何古怪也要变成瘫子哑巴。这药一烧起来效果最好,比吃下去还好……”
我气得要吐血,这原庆云果然有问题,我的直觉还是灵的,可惜迷药却不在酒里,白白提防半天还是中了套。
原庆云嘿嘿笑着爬上榻来,俯在我上方,低头望着我,姿势极是暧昧。我只道他要轻薄我,心中大急,可此际老田还在大厅里,只怕以为我正在乐不思蜀呢,谁又会来救我?
谁料原庆云不曾碰我,手却在我双肩上方的榻上用力一按,我只觉身子骤然失重,便同原庆云一起翻身掉进一个黑洞洞的所在。
我摔得身子生疼,眼泪都出来了,却叫不出声来,也没法揉,旁边的原庆云似是站起了身,点燃一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