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奴才？你是什么奴才？」
  陈江脸色煞白地看着那抹冰凉的笑，他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细瘦腿间小小的事物，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该如何应对。
  看着那不住颤抖的小小身躯，律飞翼的脸上又再次浮现出笑容，他松开手，看着那小小的身躯吓坏了似地不住打摆子，平淡的小脸上一片茫然，苍白的脸色显出了惊恐的神情。他很满意，很满意这个小奴才的表现。
  他起身坐在离床榻颇有些距离的椅子上，静静地等着，他在等这个小奴才告诉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陈江，他应是个阉人，但事实上，却是一个完整的男孩。这在宫廷里是一个扰乱宫闱的罪名，是要灭九族的。
  对于律飞翼来说，他在乎的并下是什么扰乱宫闱，他在乎的是，这个入宫时只有八岁的男孩是怎么完整地进到这戒备森严的宫廷里。他要知道，这个孩子身后的人，是谁。
  沙漏翻转着，律飞翼看着陈江小小的脸庞越来越苍白，仿佛随时都可能晕倒一样，心里将所有可能的人一个又一个地想了个遍。
  早就把他视作眼中钉，想除之后快的皇后？满朝文武中，因为他来历不明而拥护其它两位皇子的各派朝臣？不满父皇对他过分宠爱的皇亲？
  律飞翼仔细地想着，一个接着一个。
  不对！这些人，不会这么做。一个小孩子的生与死对于他们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如果是他们，又怎么会让这个陈江完整地进来？以他们的行事作风，才不会仁慈地留着这叫陈江的命根子？一刀割去了才像是他们。
  那么，又会是谁？
  飞扬的眉渐渐拢了起来，律飞翼忽然听到了陈江颤抖的声音：「殿、殿下，奴才、奴才进宫是为了找人。」
  「找人？」将思绪收回，邪魅的凤眸有些困惑地望着那脸色苍白的陈江。
  律飞翼轻哼了一声：心里却暗自冷笑，这个理由也太过牵强了。找人？
  什么人需要一个八岁的孩子进到皇宫里来找？莫不是杀人吧？杀他这个出身不正的皇子，可是很多人都想做的事情呵……
  正在律飞翼暗自出神的时候，陈江那声带着略抖的尾音，细细地飘荡在耳边。
  「奴、奴才的亲戚，十几年前，在、在宫里丢了一个孩、孩子……」嗫嚅着，陈江才开口说到孩子，眼前就一阵花，那一片红嗖地就到了面前。惊慌地拾眸，看到那雪白的面容上的阴冷，不由暗中吃了一惊。
  「什么时候、什么孩子、在什么地方丢的？是男是女？」律飞翼的心突地一冷。宫廷里丢了孩子，而他的出身也是带着种种疑惑，即使是他自己也常常心底疑惑。
  看着律飞翼急切的模样，陈江忽然回过神来，他想起了三皇子的身世，微微地伸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陈江低声开口：「是在十三年前在东元门边上丢的。是个女孩……」
  轻轻地退后了一步，律飞翼的眼神却是冰冷的：「你别以为我只有十一岁，就那么好骗？什么人会在宫里丢孩子？」
  陈江的脸上露出了怯弱的表情，他颤抖着身子看着那冰冷的眼神，不安地开了口：「殿、殿下，奴才的亲戚当年是宫里的侍卫，当时，当时二皇子刚刚出生，发生意外，侍卫不允许出宫廷，他、他身怀六甲的妻子前来探望，临出宫时产下了一个女孩儿。奴才那位婶娘生下孩子之后痛昏了过去，醒来就下见孩子了……」
  「孩子不见了，为什么隔了这么久才又来找？为什么只让你一个孩子来找？」律飞翼不是傻子，他在充满着争斗的宫廷里长大，是从小就承受着千人恨万人怨的皇子，他没有那么好骗。
  律飞翼冷冷地打量着这个叫做陈江的小太监。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着陈江？可真是本事，能绕这么一个大圈不让人发现！
  陈江再次颤抖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抹悲伤的表隋：「奴才家中大旱，爹娘叔叔婶婶都得了疫症死了。婶婶临终的时候，托付奴才一定要……」
  陈江的家中没有了亲人，这一点，律飞翼早就查过了。可是，他心里还是觉得古怪：「是谁帮你进宫的？」
  一个没有权势没有背景的孩子，是怎么也不可能完整无缺地进来的。
  陈江苍白的脸露出一抹犹豫，但是在他接触到那双静静凝望着自己的凤眸，那邪肆冰冷的眼眸里映着他瘦小苍白身影，却给了他一种错觉，彷佛那双眼睛里只有他的存在：「是，是净事房的于公公。」
  净事房的太监做的就是那入宫一刀的职务，律飞翼紧皱的眉头轻轻松了一缕，只是心底的疑惑还是在：「他为什么要帮你？」
  「我身上有叔叔的遗物，于公公瞧见了，他说叔叔当年对他有救命之恩……」陈江嗫嚅着，看着那一身红衣的人转过了身不再看自己。
  「嗯，我明白了。你身上的伤还没好，歇着吧。别让宫里人说我怠慢救命恩人。」一切都说得极为圆满，可是，事情的真相却还没有定论，律飞翼想着找属下去查证。
  「可是，殿下……」陈江有些不安地唤道，脸上的表情是害怕的。
  律飞翼转过头，看着那惊惧的表情，笑浅浅扬起：「照理为了绝后患，我应该拖你再去挨上一刀才是。不过能到如今也没让人发现，这也是你的造化，再加上你又救了我一次，若是我再让你去挨一刀也显得我不近人情。这件事情以后就不要再提了。等你伤好了，你就是我身边的侍读太监了，我不想别人说三道四。这宫里，我的事情太多了。」
  那红艳的身影抛下这冰冷的语句后从视线里消失，陈江那原本显露着害怕的脸渐渐平静下来。镇定自如地穿好衣服，盘膝坐在床上，运气了片刻，脸上微微露出一阵痛楚。
  一柱香的功夫之后，陈江摇了摇头，下了床：「功力全散了……娘要是知道，一定会责罚我的。唉……可是救了殿下，散掉功力也没有什么啦。殿下走得这么急，一定去查我说的事情了。」
  自言自语的瞬间，陈江的神情和刚才那个看起来胆小怯弱的小太监完全像是两个人。从现这表情看起来，陈江方才对律飞翼的话语就显得十分可疑了。
  有些犹豫地看着律飞翼消失的方向陈江的脸上有些歉意。「对不起，殿下，我无意骗你，只
  是……」
  只是事实的真相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吧？
  其实，陈江来宫里找人不假，但是，严格来说他要找的并不算是人，而是一只雌兽，一只雌性岩兽。
  岩兽。
  山海经里记载着的奇兽，可以变化成人的奇兽。
  名为兽，自然有野兽的形态。兽形时，岩兽体形酷似马，蹄为两办，眸色为紫，深浅各不相同。
  肉食为主，性格凶猛，又与麒麟相似，有角并以角区分族群。
  实际上岩兽有多少个族群已无从考察。山海经中仅记载两族，角有螺纹为螺纹族，角无螺纹则为无纹族，每一族以王血为首，王血，为族群中拥有最强大力量的雄兽，刀枪不入，保卫着整个族群。
  令人称奇的是，岩兽也可以幻化成人形，而且不论雌雄，变成人形后都为男子，与兽形时雄兽高大威猛、雌兽娇小可爱相反，雌兽人形时俊美出众体形颀长，雄兽瘦弱单薄貌不惊人。
  更令人惊叹的是，雌兽怀子三年，怀子之时仍保持男子之身，直到分娩时才以雌兽形态诞子。
  这样的一个种族构成，自然令岩兽一族拥有了一种神秘的色彩。
  远古时候，岩兽本来与人类是和平相处的，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岩兽成为了人类眼中的异类，不但不齿与其为伍，还不断地捕捉猎杀岩兽，使得原本可以活两百岁的岩兽通常在青壮年时就死于非命。岩兽繁衍本来就不易，这更导致他们渐渐销声匿迹，竟尔成为山海经中所记载的一则神话。
  可是，在这个世间，岩兽依然存在，即使数量已经很少。
  陈江，就是一只岩兽。
  来自无螺纹族的一只雄性岩兽，仅存于世的几千只无螺纹岩兽中的一只，一只从来就天资聪颖，被族人们称之为未来光明的雄兽。
  无螺纹族以金姓王血为首，大多数流浪在大律遥远的北部草原，为了不让只有男子的族群引起人类的怀疑，他们多在人烟稀少的牧区以游牧为生。还有一部分无螺纹族的生活更加艰难，他们以人形流落在各地，为了不露形迹，而与人类混居。因为岩兽之血，与人类女子混交后，不能兽化，所以，连他们至亲的人也无法知道他们的真正形体。
  陈江对律飞翼说的那些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他进宫的确是拜托了净事房的于公公，要找的也确实是一个「女」孩儿。可是，对于陈江这个小雄兽来说，尽管人形是个男儿，那只雌兽就是一个女孩儿。
  岩兽在世间的存活量本来就稀少，即使生活在草原上的族人都不清楚这只不知模样的小雌兽的生死，可是为了延续血脉，一定要找到这只雌兽。这是陈江入宫的第一个理由。
  陈江甘愿入宫冒险的第二个原因，是因为这只小雌兽的母亲——那只在保卫家园时英勇无比，私底下却永远用着悲伤的眼睛凝望着远方的雪白雌兽。
  那只雌兽与他们一样同属无螺纹族，十一年前从西面迁移到草原上。之前，那一族居住在西楚小国，是仅有的几支与他们族人有联系的岩兽。族人相聚是很快乐的，即使经常要面对人类的捕猎，生活里还是充满了快乐。
  可是，陈江从来没有见过那只雌兽笑过。那只雌兽的亲人看着他时，也永远带着悲伤与怜悯。年幼的陈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直到七岁的时候，他无意中听到长辈们的谈话，他知道了那只雌兽的故事。
  年少美丽的雌兽，是西楚的镇国大将军，然而西楚的王却异常昏庸，导致四周邻国群起攻之。为了求平安，西楚的王将那年少美丽的雌兽送入大律的王宫以寻求大律这强大邻国的保护。
  那美丽的雌兽在大律的王室里爱上了一个人，并且为那个人生下了一只雌兽。
  雌兽只有兽形时方可孕子，雌兽与雄兽以兽形交合，孕育子嗣无可厚非，然而人类无法变身，这意味着那美丽的雌兽是以兽形承欢于人类男子。人与岩兽，不同种族之间，从来没有交往，且这些年来岩兽一族几乎被人类赶尽杀绝，再加上之前美丽的雌兽被人类暗算当成礼物送出去后，族人千辛万苦想尽办法营救，却没有想到雌兽竟会为人类怀孕生子，这对于他的族人而言无疑是一个耻辱。
  与此同时，因为美丽的雌兽所属的族群因故已无法在西楚容身，全族不得不迁移。那只雌兽是家族中本领最强的，所以他必须保护全族迁移，也因此注定了他与孩子的分离。
  陈江知道了雌兽为什么一直那么悲伤的原因，所以，他游说着让王去干涉那原本只是家族内部的事务，也求得了找雌兽的这个任务。他要让那美丽的雌兽变得快乐。
  陈江入宫的最后一个原因，是因为那美丽的雌兽在他离开草原时曾经答应过他，如果他找到孩子，会把他的孩子许配给他。岩兽一族的雌兽现在已经少得可怜，能够在小小年纪就得到未来的伴侣，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可是……
  有些犹豫地看着空旷的宫廷，陈江脸上的表情却称不上快乐，他喜欢的是这宫殿的主人——那个高高在上，美丽却又无情的皇子——律飞翼。
  他是孩子，可是他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更是一个早熟的孩子，他在那四目交投的瞬间，就把他的心，留在那个喜欢穿红衣的少年皇子身上了。
  他想留在律飞翼的身边。当然，他也不会耽误找那只雌兽的，绝对不会！
  在心底发着誓，陈江安心地躺回了床上，鼻尖龙涎香的味道缓缓渗入，他的脑海里浮现了那一身红衣的少年皇子，想起了那绝艳的笑容，心跳禁不住又快了起来。
  等他伤好了，就可以一直待在皇子的身边了……
  穿过宫廷巨大的窗格透进来的月光里，渐渐沉睡的男孩脸上露着甜甜的笑容，使得那平凡的小脸看起来竟有些可爱……
  第三章
  大律孝帝二十一年。夏。
  相对于坊间夜晚的繁华，皇城里显得极为冷清。
  有着一个一向不喜与人来往的主子，驭天宫更是整个皇城里最清净的所在。整齐的宫墙里，在摇曳的柳条中，一团流光飞舞，远远地望去恍如泼泄而下的一片水银，又比如夏夜里胡乱飞舞的流萤，煞是好看。
  如往常一样，站在柳树下，陈江看着三皇子舞剑。
  惊叹地看着那四溢的剑光，陈江在心里轻轻地赞赏着，三皇子的剑术，已经达到了人剑合
  妙境界。只可惜，身为皇子，这一身的好功夫，却可能永无用武之地。若是殿下生长在江湖，只怕间少有敌手……
  眼眸痴痴地望着那一团流光中神采奕奕的红衣少年，那是大律的三皇子律飞翼，也是他痴心爱恋的人。
  翼……
  轻轻地呼唤着那个人，陈江小心地让自己的呼唤停留在柔软的舌尖。
  爱上律飞翼，实在是太轻易了。
  七年前，与那个被视为宫廷异数的少年皇子相遇，一个对视，一抹轻笑，便撩动了心底那根情弦，那时的陈江，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