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作者:尘小春      更新:2024-04-09 19:58      字数:4982
  “你的‘小伎俩’每次都在我的计划外,让我损失惨重。”
  “哪里哪里,孙猴子再闹,也翻不出如来佛的手心。”
  “你也不用谦虚,我从来没有完全掌握住你。”
  ……
  一来二去,两人居然心平气和的互相吹捧,前座的两名大汉听得脑子转不过弯,开车的差点开到人行道上,旁边的赶紧扳过方向盘,两人好一通慌乱。
  后座的田鼠充耳不闻,缩着头仍是委琐的样子,却牢牢握枪对着肖文。
  肖文忽然道:“你从来没有信任我?”
  “……我不信任何人。”朱程道:“这是我和许乐天最大的区别。”
  “六年前我就知道你是谁。”朱程架起二郎腿,右手搁在膝盖上,拇指和食指轻轻磨擦。
  “我提前回C大,看到你翻墙去看那个女孩子,出来的时候拒绝了许乐天的招揽。许乐天有两句话说得对:‘你是个人才’,‘你不够狠’。”
  “你也并不信任田鼠,为什么还要来救他?”
  肖文仰头看着车顶,淡然道:“我不是不信他,我是不相信自己有魅力让人死心塌地追随。白天看到他被打成那样,我忽然就想起了安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好,我不能让他落得安吉的下场。”
  朱程静了许时,转头看田鼠,歉意的道:“大熊不知道田鼠是我的人。你没事吧?”
  后半句是问田鼠,田鼠怔了怔才醒悟,居然在狭窄的车厢里恭恭敬敬的躬了躬身,才道:“没事,熊哥也没下死心打,都是皮外伤。”
  肖文瞥了他一眼,道:“我早该看出来,他对着你的时候是真的恭敬,一点礼数不敢乱。”
  田鼠抬头看肖文,认真的道:“有一件事我没骗你,我很感激你把我当人看,但是你不是第一个,程哥才是。”
  肖文与他对视一眼,田鼠的肿脸和血渍让他有被针扎双目的感觉,转过头闭上眼。
  又过一会儿,肖文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朱程知道肖文“为什么”提问。
  他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街道房屋,点点路灯的光影拉成一条光的线,光的虹,光的路。
  是什么时候踏上这条路?这条路又将通往何方?
  他说不出话,明明很早很早就想向某个人倾述,把隐藏在面具后那个朱程拎出来让某人看,嘲笑也好,鄙视也好,恨也好,总是真实的。
  他渴望真实,因为他从来没有拥有,因为他无法信任,在陌生的面目狰狞的人群中,他只有戴好面具,就像田鼠牢牢握紧枪一样,才能挺直脊梁,高高在上。
  这些,算不算“为什么”?
  这个人……这个人又会不会懂?
  “丰二、小昭、大熊和我一起长大,他们的长辈是我爷爷的部下,所以他们是我的手足。”朱程回头看着肖文,道:“六年前你为了取信我,说你想走一条不同的路。其实,这真的是我的愿望。”
  “普通人无法理解那种感觉……我们四个的命运在出生前就被反复规划,我们会走上哪条路,我们也只能走那条路。”
  肖文闭着眼,仰靠在椅背上听着,闻言哂笑:“生为猛兽,就得待在笼子里,这就是特权阶级的义务。不得不说,这个世界自有公平。”
  朱程也笑了笑,没有生气,平淡的续道:“可是我不愿意,我不高兴,我不想走那条路。”
  如此淡的语气却掩不住深沉的决心。肖文睁眼,迎着朱程的注视。
  朱程的眼睛很黑,许乐天的眼眸深黑,却是生动的黑,一如恶狠狠窥视猎物的猛兽。朱程眼睛里的黑却能沉下去,看久了,有种弥漫的错觉,仿佛铺天盖地的黑夜。
  这男人把心思藏得太深,深到自己想要触摸都困难的地步。
  肖文又闭了眼。
  朱程道:“要怎样才能逃离这条路,我想了很久,只有两个可能:或者我死,或者让他们放弃我。”他笑了笑,“我还不想死。”
  “下定决心,一切就很好办了。我开始致力于搞砸老爷子交待的每件事。C城的朱程集团是老爷子给我的考验,许乐天是个不错的对手,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借许乐天之手摧毁朱程集团的机会。”
  原来……隐隐约约早有感觉,只是不敢相信……肖文脑子里急速闪过朱程的种种可疑举动:提拔他入核心,给他机会挑起两帮互斗,暗示他账簿的存在……
  这些他战战兢兢以为是圈套的举动,原来目的如此简单。
  真的如此简单?
  他再次睁眼,审视的看朱程。
  朱程眯着眼微笑。
  ……算了,他说是就是吧。
  “账簿是你派人抢的?”
  “嗯哼。”朱程的表情也很无奈,“从六年前我收你,你行事总在我的计划外。以为你急着报仇,你却耐心等了六年;那账簿奇货可居,我几乎是送到你手里,你打电话来,我一听就知道你想还回来——如果不是确定你与丰二有仇,我真当你是最忠诚无私的属下!”
  肖文觉得嘴角有点抽搐,不想笑,却忍不住笑。
  这算什么?
  这他妈的到底算什么?
  ——————————
  “因为我无能,老爷子派了叔叔监管,又把地下生意的大部分交给小昭和丰二,逼不得已,我只能对他们出手。”
  “丰二做错了很多事,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只需要在恰当的时候推一把。小昭的死却是意外。”朱程拧紧眉,眼前又出现那片血光,然后是一些理该早就忘掉的过往片段。
  小昭才五岁,梳着丫角追着他叫“哥”;十七岁的小昭被内定为他的未婚妻,他为了摆脱婚约,使计让她和丰二上床;她以一个弱女子担下集团的黑暗交易;她倒在血泊中,似乎一动不动,又似乎睁大眼睛看他,叫着“哥”……
  那丫头其实是个死心眼的丫头。
  肖文察觉到朱程沉默下的黯然,他忽然有点明白那一夜醉酒的朱程。
  他是真的悲伤,也是真的不后悔。
  两人静了许久,田鼠舔了舔嘴唇,觉得握枪的手有点酸,却不敢动。
  哪怕肖文根本没本事逃跑,田鼠仍然绷紧神经戒备。
  在这个世界上,田鼠最服的是朱程,没有朱程,他早就死成一滩烂泥,不会有人多看一眼。他死不要紧,他的疯老娘怎么办?
  田鼠为朱程卖命,因为他活着老娘才能活着,他死了,朱程会照顾好他老娘。
  这就够了。
  其他都不重要。不管朱程要他帮肖文还是任何人,无论朱程想杀小昭甚至朱家老爷子,关他屁事。
  虽然肖文真的对他好,但是……田鼠来回偷看朱程和肖文的脸,跟他和跟朱程有什么不同?这两人认准一个目标,同样的不择手段,同样的阴狠残忍。
  都他妈的不是好主。
  车子平稳的行驶,肖文道:“既然你有心让许乐天赢,又为什么要反击?”
  “柯将军意外辞世,老爷子亲自下了命令,我只有照办。借用警察的力量就是不想两帮人结下深仇,有利于谈判。没想到许乐天不肯谈判。”朱程无奈的叹口气,转眼望向肖文:“而你仍然在我的计划外。六年前你虽然拒绝了许乐天,但为了报仇,我料你会与许乐天合作,这六年却找不到一点你们来往的痕迹。我故意安排你和他接触,知道许乐天想要账簿,就把账簿给你……能做的都做了,还是确定不了你和他是否有关。”
  肖文淡淡的道:“你想太多了。”
  “是吗?”朱程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眼镜递到肖文面前,“我派去监视许乐天的人见他跑了通城配了这副眼镜,两个小时后这副眼镜架在你鼻梁上。”
  肖文垂眸看着那副“金丝边”,他被打晕后丢掉的眼镜,许乐天亲手挑选的礼物。
  太大意了,他们居然犯这种错误……肖文心里有点懊悔,更多汹涌的快乐,忍不住微笑。
  两个傻瓜……呵,两个相爱的人才会变成傻瓜……
  朱程看着他的笑容,慢慢的道:“大熊误抓了田鼠,我借机布局。今天晚上的局,本来只想引你向许乐天求助,你却又一次让我意外……不过没关系,目的已经达到了。”
  肖文盯住他,朱程身上不知何时响起手机铃音,一声一声,单调的在密封的车厢内回响。
  朱程接通了,听对方说着,眉梢一挑,笑吟吟的道:“是,我是朱程。是,我知道你是许乐天。是,肖文在我手里。”
  许乐天一整夜都心神不灵。
  白天他的手下来报告,大熊带了人满大街找害死小昭的仇人。许乐天留了心,这事可能跟肖文有关,吩咐手下跟着大熊一群,伺机救走他们要抓的人。
  结果大熊他们抓走了田鼠。
  许乐天不认识田鼠,松了口气之余不再理会此事。
  凌晨两点,他接到一个无声电话。
  不管他如何叫嚷,对方总不出声,也不挂断,隔着电话线静静的聆听他。
  等到对方终于断线,听着空洞的断线音,许乐天忽然一阵心慌。
  如潮水般淹没心脏夺走呼吸的慌乱,睁眼看去世界五彩缤纷线条杂乱,却不见完整图像。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所有陌生的感觉,他只为一个人。
  要出事了……许乐天砸下话筒,一边大声叫人一边急步往外走——不是不知道,那小子心肠不够硬,有时候会做傻事——许乐天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咬牙切齿的低语,如果他有什么事,我饶不了你!
  为了避嫌,许乐天没在肖文家附近安插人,赶到时肖文家已人去楼空。一行人驾着车没头没脑的满城乱逛,将近天明得到消息,城西郊外有人生事,惊动了警方。许乐天心急火燎的赶去,终于在西城区的入城道吊上了朱程他们的尾巴。
  许乐天远远望见肖文的车驶近,后座上朱程和肖文并肩而坐。
  车速很快,肖文的脸一闪而过。
  许乐天吩咐手下掉转车头跟随,车胎与地面急速磨擦,发出刺耳的刮划声,他紧闭着嘴,双手相握。
  指骨咯咯作响,数分钟后才发现,手背上都留下另一只手清晰的指印。
  “老大。”坐他身旁的鹞子担心的看着他铁青的脸色,叫了好几声,许乐天一声不吭,脊梁挺直,昂着头直视前方。
  他听不见声音,睁大眼睛也看不清什么,脑子里反来覆去一句话——肖文还活着!
  贼老天你要什么都行,我他妈都给你,只要他活着……
  两车一前一后在黎明时分的街道上行驶,鹞子不时看一眼老大,忽见许乐天转过头,沙哑的低声道:“把电话给我。”
  朱程拍了拍前座的靠背,车子减速,停了下来。他回头,看到许乐天的车也停住,微微一笑。
  肖文顺着朱程的目光转头,后方那辆车车门打开,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出来。
  许乐天道:“放了他。”
  朱程也不下车,回过头道:“原来肖文是你的人。”
  “少废话,我手下难道还少了你的人?你放了他,大家日后好相见。”
  “可以,我放了肖文,你给个机会,大家好好谈一谈。”
  “不用谈。”许乐天不耐烦的道,朱程一怔,又听得电话里许乐天的声音道:“只要你放了他,随便你要什么。”
  朱程顿了顿,肖文一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朱程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对着电话道:“即使我要许家在C市所有的地盘?”
  “行。”许乐天毫不犹豫的答应,鹞子在一旁模模糊糊听到,惊呼:“老大,不可以!”,许乐天一脚把他踹开,怒吼道:“嚎个屁,老子倾家荡产也不会亏了你们,给我闭嘴!”
  吼声太大,电话这头的朱程被迫移开耳朵,肖文听得清楚,皱眉,许乐天这傻瓜,自己先露出底牌……发现朱程诧异的挑眉看他,有点尴尬的转过脸。
  正常人应该感动吧,但如果是自己,也甘愿拿所有换他。肖文的额头抵住车窗玻璃……许乐天这傻瓜……
  许乐天又在电话里急叫,朱程吸了口气,压下心头翻腾的贪意,只要一句话,他就能拿到整个C市!
  可是,整个C市,就算给他整个中国又怎样?朱程笑一笑,那都不是他想要的。
  不是他自愿走上的路,哪怕沿途繁花似锦又有什么心情欣赏?
  朱程平静的对许乐天道:“我只要一次谈判。”
  肖文听着身后朱程的声音,摇下车窗,清晨的新鲜空气和黎明一起扑面而来。
  天空越来越明朗。
  许乐天与朱程缠斗不休的局势似乎也将柳暗花明。
  只有他……肖文扶了扶眼镜,望向初升的旭日。
  他该何去何从?
  朱程要求的谈判在朱程集团总经理办公室进行,只有三个人参加,朱程、许乐天、肖文。
  当他说出条件,许乐天僵了半天,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朱程沏了茶和肖文悠哉优哉的喝。
  肖文抽空向许乐天点了点头。
  朱程的条件并不是要许乐天的半壁江山,正相反,他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