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
尘小春 更新:2024-04-09 19:58 字数:4974
肖文望着倒地的尸体,没出声。
“不过……”隔了一会儿,丰二看着众人搬货,无聊的点了支烟,又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肖文呼吸一滞,缓慢的回过头,淡淡的扫了他一眼。
丰二没看他,吸着烟,漫不经心的玩着手里的杀人刀。
肖文轻声道:“这里是仓库,不能抽烟。”
丰二用眼角睨他,大大的吸了一口烟,故意喷到肖文脸上。
肖文眉都不皱,田鼠飞快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丰二,低下头。
货物很快搬完,丰二看了看四周其他货物,自言自语:“他妈的许乐天东西不少,不拿白不拿……”
肖文道:“我们只有两辆车。”
丰二顿时语塞,转过头,白了肖文一眼,丢掉嘴上的烟,狠狠一脚踩熄。跳上搬运车,也不招呼肖文,自己朝外开去。
搬运车消失在一排货物拐弯,田鼠追过转角,发现肖文没跟上,回过头,却见他正蹲在地上,拣起丰二的烟。
肖文拣起那还剩半截的烟,走到一堆标明“易燃易爆”的货物前,将烟头朝天,烟屁股塞进货物包装的间隙。
他从裤袋里摸出一盒火柴——田鼠想不通肖文不抽烟为什么要随身带火柴——,抽出数十根火柴,同样头上脚下插在烟头周围,再把火柴头抵住烟身,像一个奇怪的支架。
最后,肖文划着一根火柴,重新点燃熄灭的烟头。
田鼠呆站在那里,直到肖文匆匆忙忙的赶上来,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两人急步出了仓库。
丰二等人早把货物装车,肖文环视四周,没有见到一个仓管队员。
保卫处长在车里等着,两人走向货车,田鼠忽然低声道:“我妈是婊子,疯了好些年,我的耳朵就是她咬的……我生下来就有毒瘾,周身的病,不知道为什么能活到今天,也不知道能活多久……”他抬头看肖文:“兄弟,你是第一个把我当‘人’看的。”
“……谢谢。”
肖文脚步一顿,月亮已到中天,清辉照影,他看着田鼠似有晶光闪烁的眼睛,半晌,缓慢的微笑。
16
一九九二年四月二十四日,肖文初次接触朱程集团黑暗面,完成首个任务的第二天。
他打开报纸,经过浏览,最后在副版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五厘米见方的新闻:C市八三三厂发生火灾,起火原因为仓管员违规乱扔烟头,十名仓管员三名保安和东厂区保卫处长为抢救国家财产光荣牺牲……
事实上,昨天他们驱车驶离八三三厂不久,身后传来惊天动地爆炸声,肖文从车窗探头后望,火光映红了深邃夜空。
田鼠没有出声,加大油门,两辆货车在警车到来前驶到了安全地段。
肖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通知朱程。
出事了。
出大事了。
……看完这段极力轻描淡写的报道,肖文微笑,中国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懂得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在对公众极力隐瞒的背后,是C市国家机器的高速运转。就在当夜,朱程受到了某位大人物的质问,他也干脆的承认了。
对方的态度很明确,上头也有上头,官是一级压一级,事情闹大了就得有个说法,最重要的是,交出一个替罪羊。
朱程的回答怎样肖文不清楚,假设他曾经为选择断胳膊还是断腿两难,那么事情的发展很快免了他这种苦恼。
事件中那群倒霉的搬运工之一被警察顺利抓获,而自他口中供出的主使,除了来历不明的青年(肖文),中年男人(男鼠),唯一有名有姓的人物就是——丰二。
仍然是在朱程集团总公司的会议室,与前次同样的与会人员,除了丰二。
“砰!”
小昭拍案而起,愤慨的冲着朱程嚷嚷:“程哥,你不能把丰二抛出去!”
朱程坐在长桌的一端,仰靠着椅背,姿态看来与平日没有不同,连拇指与食指轻轻搓动的小动作和面上似笑非笑的表情也如常。
“小昭,坐下。”
小昭像没听到他的话,不但没坐,还大步走向朱程:“程哥,丰二的爷爷是老爷子的警卫员,丰二跟大熊跟你是从小穿开档裤的交情,纵火烧军工厂这种大罪,你于情于理都不能让他去送死!”
她已走到朱程面前,双手握拳激动的在坐着的朱程头上挥舞,好几次擦过朱程的头发。
朱程慢慢的抬起头,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肖文扶了扶眼镜,他突然有种诡异的感觉,像在照镜子。
朱程这一瞬间的表情、眼神,与平常那个伪装的自己,何其相似。
像是感应到他的注视,朱程的视线转过来。
四目交投。
一直默不作声坐在朱程身旁的大熊突然起立,一只手拎住小昭的后领,在女人的尖叫声中,将她扔了出去。
朱程和肖文的目光微微一触,又都若无其事的投向摔得狼狈不堪的小昭。
小昭在地上挣扎着想爬起来,一面不停咒骂,很难想象这样一个年轻女子嘴里会吐出如许多污言秽语。
大熊瓮声瓮气的道:“小昭你越来越不懂规矩,竟敢对程哥不敬!”
朱程的叔叔之一拉了小昭一把,她顺利爬起身,一脚踹向大熊,骂道:“你他妈少跟我装蒜,谁知道那王八蛋为什么只供出丰二,死的不是你,你他妈当然不急!”
大熊没有躲,任小昭三寸高跟鞋踹在他大腿上,他浑若未觉,回头对朱程道:“程哥,我去自首……”
朱程看了他一眼,只一眼,他的话就说不下去。涨红一张大饼脸,腮帮子动来动去,发出响亮的磨牙声。
朱程淡淡的道:“我什么时候说要交出丰二了?”
会议室内静了数秒钟。
小昭怔怔的道:“程哥?”
“小昭,尽快安排一下,丰二和昨天参与行动的其他人,除了肖文和田鼠,都送出C市。”
“是!”小昭飞快答应,脸上现出感激涕零的神情,嘴唇颤抖着道:“谢谢……谢谢程哥……”
也顾不得向其他人道别,急急忙忙奔出会议室。
室门被大力推开,又大力荡回来,发出“咯——吱——”异响。
朱程的两个叔叔交流了几个眼神,刚要说话,朱程站起身,微带倦意的道:“吩咐下去,台面上的生意照旧,底下的生意近几天收敛些……算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似有意若无意的瞥了安坐的肖文一眼:“都散了吧,这一团混乱……才刚刚开始。”
肖文整整二十四小时未合眼,强自支撑着独自驾车回家,爬上五楼,他靠在门上闭了会儿眼,摸索着把钥匙捅进锁孔,还没来得旋,门忽然向内打开。
肖文向前栽倒,幸好右手反射性的抓住门框,堪堪在鼻尖撞上那人胸膛前稳住自己。
可是,熟悉的气味已经侵入疲惫不堪的身躯。
肖文深吸了口气,不管是不是真的那个人,他现在太需要一些东西,在这个陌生的时空中,能让他继续支撑下去的东西。
许乐天被肖文突然的软弱吓了一跳,犹豫片刻,刚想扶住他,肖文已经站直了,轻轻推开他到距离外。
前一刻,他几乎在他怀中,他的双臂圈住他。
后一刻,他已离去,站在他伸长手臂也触摸不到的地方,扬起一张无表情的脸,淡漠的看着他。
仿佛他只是一个陌生人。
许乐天胸口心脏的部位抽疼了下,很短暂,但这短暂的瞬间里他痛得仿佛全身的血管经脉一齐抽搐,呼吸都停止了。
疼痛消失后,许乐天盯着肖文的脸,莫名其妙一阵窝火。
他劈头就道:“是不是你干的?”
肖文在同时发问:“你怎么来了?”
两人住口,互望了一眼,肖文身后的楼梯间传来脚步声,许乐天让开堵住门口的身体,走进客厅。
肖文进门,虽然很疲倦,仍是脱下鞋子,整齐的放到鞋架上。
然后他看到了平整光洁的地面上杂沓纷乱的脚印,只属于一个人的鞋印。
他苦笑,在弄脏屋子方面,许乐天是天才。
肖文换了拖鞋,慢慢的进了客厅,许乐天坐在沙发上抽烟,肖文坐到他对面,发现正被许乐天充当烟灰缸的是自己最喜欢的一件景德镇青瓷小碗,又是苦笑。
许乐天沉声道:“是你做的吧?朱程不会蠢到搬走自己的货再烧掉我的货,更不会开罪八三三厂。这场火灾是导火索,彻底毁掉我和朱程之间的平衡,我家老头子震怒,未来两个月内,我被授权以任何形式报复朱程……C市两大势力硬碰硬火拼,这就是你要的?”
肖文靠在沙发上,闭着眼,取下眼镜,一边听他说话一边揉着酸痛的鼻梁。
直到室内再次沉寂下来,肖文仍然闭着眼,低声道:“昨天我杀了人。”
许乐天一震,看了他一眼,居然没出声。
肖文的脸色苍白,倦意充满眉梢眼角,他倦倦的道:“不是我动的手,我还没那胆子。但是,见死不救也等同帮凶吧。十四个人,加上安吉,我一个也救不了。”
“我问我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会死,为什么我救不了他们?”
“其实答案很简单。他们会死,因为有你们存在。”肖文睁开眼,似乎看着许乐天,眼神却没有焦距:“你和朱程,你们这些游离在规则之外的人,只要你们存在,未来会有更多无辜者丧生。而我救不了他们,因为我不够强大。我只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我能用的只有——”他指了指头,淡淡的道:“死去的人我没办法,未来,为了还活着的人,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打垮你们。”
许乐天大笑,笑得太厉害,居然被烟呛到,咳嗽中也不忘笑得全身发颤。
笑声如同被刀切断般陡然止住,许乐天冷冷的道:“好大的口气,现在不止找朱程麻烦,连我也算计在内。我以为你只是情圣,没想到你他妈还是‘大侠’啊!”
肖文没理他,太困了,他干脆倒在沙发上,翻身拿后脑勺对着他。
肖文自认不是正义感强烈的人,前世他从未对乐天的黑社会背景感觉不妥。人总是这样,当罪恶与己无关时,可以心安理得的选择无视。
于是报应来了,老天爷动动手指,这一世他失去了安吉,亲眼见到杀人……他终于走出了前世乐天为他建造的象牙塔,发现这个世界,比他想象中更残酷。
原来,他所爱的那个人,他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
许乐天长腿跨到对面,一屁股坐在茶几上,不轻不重的踢了他一脚:“给我起来,老子今天好好教训你,有胆讲这些话,不怕我先灭了你!”
是啊,为什么忍不住把心里话说给他听?肖文喃喃道:“因为你是……许乐天啊……”
许乐天正在下捶的拳头停在半空,眯起眼看着背对他的人,肖文的头发稍稍有点长了,散在浅灰色的沙发垫上,显得很柔软。
许乐天盯着那头发看了会儿,忽然听到肖文发出轻微的鼾声,竟是已睡着了。
许乐天双眉一扬,拳头重重的砸下来,却轻柔的落在肖文的头发上。
与想象中一样柔软的头发。
许乐天皱眉,对自己很不满,关于肖文,从当年到现在他有越来越多的为什么:为什么对这小子永远狠不下心,为什么忍不住要关注他,不论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为什么产生不了半点负面情绪?
许乐天烦躁的时候更想抽烟,嘴上还叼着一支,深吸一口,缓缓喷出。
睡着的肖文不安的动了动,含糊不清的道:“烟味……难闻……”
许乐天静静的看着他,许久,取下唇上的烟,按熄。
17
肖文醒来的时候许乐天已经走了。
他草草煮了碗面填肚子,洗了个澡,抖开被子躺到床上,刚舒服的吁出口气,电话响了。
肖文仰躺在床上,瞪了会儿电话机,铃声持续不断,他只好接起。
居然是朱程的叔叔之一。
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惊慌失措,着急得恨不得顺着电线爬过来。
劈头问朱程在哪儿。
肖文奇了怪了,朱程在哪儿他怎么知道。
听到否定回答,那边唉声叹气想挂电话,肖文忙追问,得到的答案在意料之中,却出现变数。
许乐天展开报复。
朱程失踪。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朱程集团遭到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
所有明面上的生意运行照旧,服务业的客流量却不明原因的大幅度减少。其他行业也开始出现资金周转困难,来往商家和贷款银行在同一时间催讨欠款,而集团在外的到期债权却被债务人以各种原因延迟还款。
正当生意虽然焦头烂额,总算还能勉强维持,更大的打击来自桌面下的种种交易。
星期一,三家娱乐城发生打架斗殴事件,其中两家需要重新装修,一家因为顾客卷入受重伤。警方在调查中发现摇头丸交易,朱程集团旗下所有娱乐城被迫停业。
星期二,走私码头驻守人员遭到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