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猫王      更新:2024-04-09 19:57      字数:4813
  贺总思量再三,一双小眼睛充满算计,问:“岳先生,你对我来说没有帮助。”
  “没有吗?”岳怀仁端起还在冒热气的茶杯,讥讽道,“没有帮助的话,你会用这个来对付我?”
  啪嚓一声,连杯子带托盘碎了一地,他沉着脸,冷冷地说:“用来骗骗女秘书还凑合,想挟持我,瞎了你的狗眼了!”
  从美扬大楼里出来,温暖的阳光洒遍周身,岳怀仁站在路边等公交车,不期然看到马路对面一个熟悉的身影,他抬手挡住眩目的阳光,细细端详起来。
  四年不见,他几乎没什么变化,端正俊美的容貌,温和优雅的气度,像个发光体一样,紧紧吸引住别人的目光。
  “……大哥……”不自觉地低喃了出来,公交车缓缓进站,他错身后退了一步,让开拥挤着上车的人,心中五味杂陈。
  他是个没用的人,原以为能帮到亲人的,结果花了四年的时间,除了一身狼狈,什么都没得到。
  隔着一条马路,龙政泽直觉地意识到有人在看他,可是当他转身寻找时,只看见公交车呼啸而过,带起阵阵暖风。
  17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片近乎神圣的、不容亵渎的存在,那是耗尽力气也要保存的完美,那是任何人都污损不了的洁净,是执念,更是信仰。
  从记事起,他的信仰就只有大哥一个,像太阳一样光茫耀眼,不可改变。
  尽管龙政泽曾经犯下致使的错误,给家族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包括他自己的右手的残废,但他仍是他们精神的支柱与家族凝聚力的核心,这一点,没有人否认。
  从记事起,他就不可救药地敬慕着大哥,并以为他效力为荣,所在在龙茧的母亲唆使他杀掉罗华相当于拔掉大哥身边的蛇牙时,相对来讲还十分单纯而冲动的少年想也没想便擅自作了主张,那一夜,死去的是罗华的未婚妻,以及他的自由。
  即使在四年之后,被丝丝缕缕侵占了身心的现在,仍不惜逃离那个许下诺言的人,只为能帮助龙政泽,点滴也好。
  四年来,改变了太多,但有些东西,没有变,也不会变。
  在河边下了车,沿着河堤往所住的巷子走,心不在焉的青年并没有注意到一辆银白色轿车缓缓地跟上来,直到一声呼喊唤回他的冥思--
  “怀仁!”
  龙政泽停下车,追上来抓住他的手臂,俊美的脸上带着几分惊喜与疑惑:“果然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岳怀仁还没从乍然相遇的冲击中回过神来,怔怔地反问:“不然该在哪里?”罗华身边吗?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吗?
  龙政泽拉他上车,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若有所思地说:“你瘦了,他并没有照顾好你。”
  瘦了?四年不见,不是应该说“你长高了”之类吗?岳怀仁迷茫地看着他,低声唤道:“大哥?”
  龙政泽给了他个安抚的笑容,将车子拐上环城路,说:“罗华常常寄照片给我,已经装了十几本相册了。”
  照片?岳怀仁一张脸青红交错,想起四年前那次不堪回首的羞辱,不敢想象那个以戏弄自己为乐的人会拍下怎样不堪入目的照片。
  龙政泽将公文包丢给他:“记事本里有,自己找找。”
  咬住下唇,岳怀仁拉开拉链,翻出记事本,手指打颤。
  内册果然嵌着一张他的照片,出乎意料是,并非色情照,只是很普通的生活照而已,显然是偷拍的,照片中的自己,膝头放着一本摊开的书,躺在藤椅上睡得正香,倒是趴在他肚子上的樱桃很敬业地看着镜头,温暖而和谐。
  轻轻合上记事本,合上那轻易动摇他决心的一页,还有多少,是自己所不知道的温柔?
  “大哥,要去哪里?”看到前方的景物渐渐熟悉,他压抑住内心的波涛汹涌,双手却紧紧抓住那个记事本。
  “回家。”龙政泽回了他一句,岳怀仁心中挣扎了片刻,低声说:“不回去不行吗?”
  四年前他也问过同样的话,彼时无奈,此时迷茫。
  龙政泽看了他一眼,靠路边停车,拍拍他的脸蛋,问:“为什么不想回去?”
  岳怀仁沉默不语,四年前偷窥到的秘密如阴云一般罩在他心上,不知道该如何提起。
  就像亲人得了癌症,知情者无论多痛苦都会隐瞒下去。
  为难了许久,岳怀仁抬头问:“大哥,如果我认为已经消灭的敌人其实正在卷土重来,你会提醒我吗?”
  “不会。”龙政泽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会替你解决掉他。”
  乌云密布的思绪豁然开朗,更坚定了他的决心:“我不想回去。”
  龙政泽盯着他低敛的面容,声音带了几分严厉:“别再做傻事,怀仁,你有你的人生。”
  像一道鞭子狠狠抽在他心上,脸上霎时血色褪尽,岳怀仁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自问此时醒悟,是否已经太迟?
  那个叫罗华的男人,早以君临之姿侵入到他的生命中,要多么努力才能摆脱,要多长时间才能淡忘?
  龙政泽仿佛看出了什么,突然问:“你是不是动心了?”
  “我没有!”岳怀仁低喊了一声,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忙转移了话题,“大哥,你别管我了,我想到各地走走,一边打工一边寻找姐姐的下落……”
  “怀仁!”龙政泽打断他,神情凝重,“罗华告诉过你什么?”
  岳怀仁愣了一下,摇摇头,对方叹了口气,亲昵地拍拍他的头顶,说:“你没有姐姐,你父母只有你这一个孩子,怀仁,别再想这件事,我不希望你将来需要用药物来控制这种臆想症。”
  本能地想要争辩,却无言以对,幼儿时模糊的记忆确实不足以成为执念的原因--大哥是不会骗他的。
  然而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絮絮低语,不断地提醒他:相信我,她是存在的。
  至少,曾经存在过。
  思绪纷乱如麻,一向亲密无间的手足似乎产生了莫名的隔阂,在岳怀仁的坚持下,龙政泽没再说什么,将他送回巷子口,叮嘱了半天,才拧着眉毛驱车离去。
  正式签约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岳怀仁趁美扬高层尽数出席庆祝酒会的时机,将改造过的微型窃听器装在了总经理室的沙发下面,顺便复制了贺总的计算机硬盘。
  渔网一点点收紧,谁能破网而生,谁会困死牢笼,他没把握,但他必须试一试。
  18
  像往常一样,在轻松和美的气氛中吃过晚餐,许菲去上班,阿笙窝在房间里写作业,李末园给他辅导功课,岳怀仁小睡了一会,等另外两人都睡下之后,他悄悄溜出门。
  黑暗给了他最好的掩护,一小时之后,他成功地绕过监视器,撬开了美扬公司总经理的办公室。
  沙发底下的窃听器起了作用,岳怀仁得知下午有人送来所谓龙千帆骗税的证据--蠢蠢欲动的毒蛇,终于开始缠向猎物。
  轻巧地撬开保险柜,暗笑自己四年来撬各种锁已具专业水平,全拜罗华所赐。
  宽敞华丽的办公室里寂然无声,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呼吸,翻找了十几分钟,他取出一个厚厚的大信封,抽出里面的数据确认了一下,重新封好揣入怀中。
  锁好保险柜,像只猫儿般敏捷灵巧,岳怀仁退了出去,阖上门,穿过空寂无人的走廓,走楼梯下去,保安早不知道溜到哪去摸鱼,一层的店铺仍旧灯火通明,他找了家文具店进去,买来塑料纸将手里的信箱包得严严实实,心里才稍稍松快了些。
  掏出手机,开机,拨通了龙千帆的电话号码。
  响了十几声后,温柔的电子合成音提示他对方无人接听,但是同时,似乎听到微弱的哔声,岳怀仁神情一凛,知道对方的电话被人窃听了。
  站在路口思忖了片刻,他招手拦了辆车,向司机报了个地址:宋洪胡同一号。
  那是位于旧城区待拆迁的一处院落,他小时候,被龙平远收养之前生活过的地方。
  杂乱无章的建筑簇拥着一条狭窄的小街,路灯没有几盏能用,司机对那一带不熟,岳怀仁的印象也相当模糊,七绕八绕都没找着那条胡同在哪里,街上车少人稀,想找人问路都不行,司机不耐烦地打着方向盘,从后视镜里看到后面有车跟来,说:“我还以为这地方没人住呐,看来也有私家车啊。”
  岳怀仁回头一看,呼吸一窒,急急地转向司机,低声说:“快开车!到前面拐弯处减速,不要停。”
  憨憨的司机大叔一头蒙水,赶忙换档踩下油门,半新的小富康“嗖”地飞驶了起来,岳怀仁频频回头,惊惧交加。
  他还是找来了!每次都在他将要成功的时候!
  把一张百元钞塞给司机,到拐弯处一减速,岳怀仁打开车门跳了下去,不想惹麻烦的出租车司机一溜烟开走了,他急忙拐入一条小巷,躲入门洞的暗影中,看到罗华的车飞驰而过,才松了口气,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夜空,片刻之后,脚步声越走越近。
  岳怀仁抓紧手中的信箱,转身就跑,手电筒的光柱跟了过来,以及男人紧追不舍的脚步声,所幸这条巷子深长错落,东扭西弯十分复杂,逃得辛苦,追得也辛苦,两个人就在曲折交错的巷子里开始了猫抓老鼠的游戏,他一边跑,一边试图继续与家人联络,掏出手机却发现显示着来电未接的记录,不用想也知道是罗华打的--由于某次的教训,岳怀仁设了静音。
  锲而不舍地拨了几通电话仍是无人接听,岳怀仁找了处断墙钻进去,扶着膝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吸入喉间的空气像被火烤过的利刃一般,撕扯着胸腔,喘息声在黑暗中分外清晰,汗水涔涔而下,湿透了衣衫。
  稍事休息,他不敢多留,踮着脚尖钻出院墙,慌不择路,穿过坑坑洼洼的小胡同,不知拐了多少个弯,突然,敏锐的猫瞳捕捉到墙上锈蚀得不成样子的铜牌:宋洪胡同。
  天无绝人之路!
  岳怀仁抑制住狂喜的心情,找到那个曾经熟悉的院落,大门摇摇欲坠,他翻墙进去,小楼已久无人住,窗户黑洞洞地张着大嘴,院内荒草丛生,那个小小的凉亭也破败得不成样子,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凉亭下,掰开底座上某块松动的石板,将信封塞了进去,再原样盖好,洒了几把土,粉饰太平。
  剩下的就是通知表哥来取了,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不能白白烂在这里。
  他轻手轻脚地原路翻墙出去,跑出两条巷子后,不抱什么希望地再次拨通了电话。
  值得庆幸的是,龙千帆这次终于接了电话:“喂?”
  “表哥……”灼痛的喉咙挤出一声低唤,彼端的声音瞬间抬了起来:“小猫!?”
  岳怀仁忍住满心激动,声音低哑而急促:“表哥,去我们小时候常去的地方,我把东西藏在那里!”圆睁的猫瞳惊惧地环视四周,继续压低声音,说,“不要说地名,你的电话已被窃听了!”
  “你在哪里?我去接你!”龙千帆焦急地问,岳怀仁靠在墙上,苦笑了一声:“来不及了,他已发现我的藏身之处了……”
  胸口一紧,他捂住嘴,剧烈地干咳起来,肺部像是要裂开一般疼痛,好不容易压下一阵咳嗽,他哑着嗓子,每一个字都艰涩无比:“你的身边……咳……有……一颗……蛇牙……要……”
  一句话还没说完,手机嘀嘀两声,断电关机,让岳怀仁干瞪眼没办法,身体沿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咳。
  该出去买瓶水才对,嗓子干得快冒烟--反正东西已经出手,电话也打了,再被那个变态追的话,干脆打110算了。
  不过这种鸟不拉屎的拆迁区,就算报了警,等警察赶来,他八成早暴露了目标被那人就地正法了。
  可以想象罗华会有多么地震怒,岳怀仁盯着天上一弯冷月,无声地笑了起来。
  总算,总算,让他有个完成,至于后果如何,他不在乎,他真的不在乎。
  脚步声在墙外响起,渐渐靠近,应和着他越来越快的心跳,岳怀仁屏住呼吸,心脏快要从嘴里跳出来,静静地等待。
  像一个认命的囚犯,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行刑者。
  一弹指是多少个瞬间?夜风徐徐吹过,当他抬头与他对视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凝滞。
  --今夜微风轻送·完--
  补完篇·可无视·最好无视·我是说真的
  罗华曾说过,宁愿他一辈子耿耿于怀,也不愿他忘了他。
  他能做到,他已经做到了。
  看着罗华面无表情地将那个信封交给蛇牙的首领,岳怀仁的脸色变得煞白,死咬住下唇,喉咙越发胀痛。
  与蛇牙简短地交谈了几句,罗华不由分说地将他推进副驾驶座,甩掉外套,脱下防弹背心丢在他面前,沉声说:“如果没有这个,我已经被你亲爱的大表哥一枪命中了。”
  岳怀仁闭上眼,拒绝流露出任何情绪。
  罗华在那个藏了东西的院子等着龙千帆上钩,片刻之后传来一声枪响,惊得他心跳几乎停止--他不敢想象他们之间任何一个受伤甚至丧命,即使,罗华做过多少不可原谅的事,他仍不希望他死。
  四年,究竟能改变一个人到什么程度?当初他分明是恨不得将对方除之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