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猫王      更新:2024-04-09 19:57      字数:4796
  罗华端起茶杯,但笑不语。
  “老爷子叫你去,不会是为他的事吧?”丁沿知道这是滚刀肉一块,很明智地换了个话题,惹来对方惊诧地一挑眉,反问:“如果父亲知道我软禁了他,你想我还能活着回来吗?”
  “哦。”丁沿摸摸鼻子,明白罗颂膺对二儿子虽然宠溺纵容,却也明令他绝对不能动龙家的人,如果他知道罗华对龙家小弟如此这般如彼这般,罗华铁定会被家法伺候。
  罗华见他一脸忧心,安抚地一笑,说:“我都不怕,你怕什么?父亲就算知道了也不可能亲自赶过来,何况,他姓岳,不姓龙。”
  真是无赖的论调,然而看龙政泽对他的重视程度,虽不因没有血缘关系而淡薄,但是--丁沿揉着下巴,问:“你不在的时候,龙政泽没有来接他?”
  罗华续了一杯咖啡,抬头答道:“他不会。”
  “为什么?”丁沿追问,一向最重视家人的龙政泽会放任自己的小弟被人欺凌,比大白天活见鬼还让人难以置信。
  “因为他的另一个弟弟回家了,所以,岳怀仁只好被弃选。”罗华难得有耐心,“现在就算我肯放手,他也不一定回得去了。”
  丁沿皱眉:“你是说龙茧?他回家了?这跟怀仁有什么关系?”
  罗华给了他一个“你很火星”的眼神,简短回了一句:“龙茧讨厌猫。”
  就算是兄弟,也有亲疏远近,常年漂泊在外的同胞手足回来了,吸引了大哥的全部注意力,至于收养的那个,自然被抛在脑后。
  岳怀仁靠在墙上,脸色苍白而淡漠,不住地提醒自己:我不是亲生的,我只是被领养的孩子,我没有资格和二哥争抢什么,我没有、也不会去妒恨谁。
  紧抓着手机、关节泛白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后背感受着墙壁的僵硬与冰冷,他咬着牙,拼命忍着将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强压下胸口阵阵闷痛。
  一直保持安静的共犯突然从衣兜里探出头来,竖起耳朵,戒备地看着四周,岳怀仁深吸了口气,正想悄然离去,手机突然铃声大作,声音大到让他差一点脱手扔出去。
  听到那把铿锵的“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罗华苦笑了一下,评论道:“你的铃声……很时尚。”
  丁沿很没面子,又不好意思说是被老婆逼的,只能闷不吭声地猛灌咖啡,罗华放下电话,歌声嘎然而止,他转向角落的那扇门,淡淡地说了一句:“听够了,就过来。”
  房门悄无声息地滑开,被现场抓包的窃听者一脸凝重地站在门口,犹豫着进退不得,罗华笑吟吟地看着他,既不催促也不安抚,无声中硝烟弥漫,丁沿的视线在俩人之间扫来扫去,直觉告诉他此地不易久留,炮灰不是好当的,他拍拍膝盖站起身来,对岳怀仁点了点头,说:“我回去了,怀仁,记得多喝水,好好休息。”
  少年僵冷的面容有融化的迹象,勉强回了他一个微笑,下一秒钟就崩解在罗华漫不经心的戏谑中--
  “小鬼,偷听大人说话不是好习惯,你大哥没教过你吗?”
  丁沿缩缩脖子,从岳怀仁手中接过手机,顺便拎起那只无辜而无知的小猫,闪人要紧。
  听到书房的门咔嗒一声关上,岳怀仁挺直背脊,冷冷地问:“你故意让我听到这些,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罗华挑起眉看着他,问,“你以为你还有退路?”
  他没有,自从亲口告诉大哥他心甘情愿留在罗华身边那一刻起,岳怀仁这个名字,已经可以从龙家名册上删除。
  然而消抹不去的仍有诸多纠缠,比如与罗华的种种对峙,比如对大哥的忠诚与敬慕,比如,岳怀仁敏锐的目光捕捉到昨夜丢在地上的数据,乔治亚娜·桑德拉,这道横亘在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沟渠。
  她的死亡挑明了两个人之间难以调和的对立,无论是仇恨还是报复都变得理所当然,不管作为凶手还是未亡人,虚与委蛇都显得多余而可笑。
  岳怀仁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思量再三,提起从一开始就被刻意忽略的问题:“你想不想知道,那天是谁指使我杀你?”
  出乎他意料的是,罗华只淡淡地一勾唇角:“你把这个当作自己的底牌?太笨了,怀仁,你完全没弄明白我对你的真正兴趣在什么地方。”
  岳怀仁沉默了,漂亮的脸上尽是迷茫,罗华取了一支笔在指间把玩,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龙茧讨厌你,而我非常、非常喜欢你,小怀仁,为什么不肯乖乖地留在我身边呢?”
  少年清亮的眸子黯淡了下来,低声说:“我不相信你。”
  “真是坦白得伤人啊!”罗华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声,“可是亲爱的,你关心的事情,只有我能告诉你,你可以选择怀疑,但总好过一无所知。”
  一句话戳中了他的死穴,知道这只狐狸绝不可能轻易遂了他的意,岳怀仁戒备地看着他,问:“你的条件是什么?”
  “做我的宠物。”罗华轻描淡写地提出浑帐至极的要求,“到我腻了为止。”
  “然后呢?”岳怀仁迫不及待地追问,先挑明了各自的筹码,剩下的,就是各尽所能的较量与周旋。
  “然后?”罗华的声音不知为何带了暗咬牙的成分,“我告诉你龙政泽为什么该死,作为利息,还可以帮你寻访你姐姐的下落。”
  岳怀仁心中一动,某个最温暖的角落里流泻出浓浓的思念,他低头思忖了片刻,抬起脸来,目光坚定执着,轻声说:“成交。”
  苍白的脸颊略显憔悴,浑身的力气一点一滴地流失,肩膀也垮了下来,却丝毫无损他一身倔强与骄傲--像未经打磨的水晶石,清冷纯澈,光茫耀眼。
  罗华张开双臂,柔声说:“过来,你需要一个拥抱。”
  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岳怀仁静静地投入他的怀中,拥着少年单薄柔韧的身体,罗华像个体贴备至的情人一般,温柔地轻吻着他的面颊。
  这份锋芒与锐利,到了被彻底磨平的一天,该是怎样的情形,他不禁期待。
  十八岁生日之后的第二天,岳怀仁达成了他人生中的第一份契约,当时谁也没有想到,这个荒唐而无理的协定,会持续四年之久。
  6
  药水味挥之不去,混合着怀中百合花的馨香,形成有些古怪的嗅觉感受,衣帽整齐的护士们,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单调清脆的声音与他错身而过,若有若无的温柔视线,轻飘飘地掠过青年俊俏白皙的脸庞,忍不住一再回眸,直到那个高挑修长的身影,消失在清冷的走廊尽头。
  容貌堪称无瑕的青年抱着花束,找到熟悉的房间号,轻轻推门进去,病人漆黑的长发散在枕上,一张与他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苍白憔悴,见他进来,翕动着嘴唇,哑声问:“平远……他来过没有?”
  青年眉目低敛,倒了杯水递给她,恭顺地回答:“父亲来过,当时您正休息。”
  子夜一般美丽幽深的眸子闪过一抹惊喜,随即被怒气所取代,她扬手将玻璃杯砸向青年,抛了一路水痕,碎在他脚下,嘶声喊:“你撒谎!他不会来的!你骗我!”
  青年盯着地板上的玻璃碎片,轻声说:“自己知道答案,为什么还要问我?”
  她无力地靠在床头,咬牙问:“在我面前,你也敢谎话连篇,茧?”
  被称作茧的青年绽开一个淡似微风的笑容:“习惯而已,妈妈。”
  他是龙政泽同父异母的弟弟龙茧,私生子的身份,为当年一段婚外情作了注脚--美丽聪明、势在必得的一方当事人方清茹使尽了心机,也没能取代温柔素净的元配夫人,甚至在原配去世后的很多年里,龙平远也没有将她“扶正”的打算,虽然将他们母子接入主宅,尽心照顾,但是那颗争强好胜的心,又岂能满足一个没名没份的未来?再加上苦心孤诣、灌注了全部希望的儿子龙茧,始终比不上龙政泽光茫耀眼,更无法取代他在龙平远心中的位置,不甘与愤闷,造成二十多年的明争暗斗,不仅消抹了两个人之间的感情,也严重毁损了她的健康。
  病房内寂然无声,龙茧将花插好,拭去洒在桌上的水,与母亲肖似的容貌平静温和,看不出表情,方清茹不悦地看了他一眼,说:“茧,我不管你对别人怎么样,我要求你对我说真话。”
  很早以前,她曾听到窃窃私语,说龙茧是“放羊的孩子”,这更加让她无法忍受。
  龙茧挑挑眉,不经意地说:“当时,是你教唆那只蠢猫去暗算罗华的,妈妈。”
  方清茹一惊之下,猛地上前掩住他的口,厉声问:“谁告诉你的?龙政泽吗?不会的,我不会做这种事!”
  龙茧拉下她的手,精致的面容波澜不惊,淡然道:“你搞错了一件事,妈妈,我并不是喜欢说谎--”
  “而是不习惯说实话罢了。”
  回手阖上病房的门,关起一室压抑,龙茧深吸了口气,对候在外面的主治医生低声吩咐:“抑制病情发展,但是,短时期内我不希望她出院。”
  主治医师会意地点头,龙茧冷着一张脸,快步离开。
  一切远比他想象的要平静,然而龙茧自己也清楚,大哥不采取任何行动,并不是为了他。
  在强者为王的黑暗世界里,龙政泽的威信转瞬即逝,失去了光茫庇佑的龙家,禁不起再一场风浪。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餐桌上,龙茧问出长久以来的困惑,“你不是一直很喜欢他吗?”
  为保大局,严守秘密是必要的,按兵不动也是可行的,谁犯错,谁承担。这是冠冕堂皇的解释,听在龙茧耳朵里,薄弱得不堪一击。
  龙政泽从报纸中抬起头,反应过来对方的意思,眉头轻蹙,说:“他的事你不要过问。”
  龙茧撇撇嘴,问:“如果我告诉千帆表哥呢?”
  “家法伺候。”龙政泽半开玩笑地回答,“千帆最疼爱小猫,被他知道了,天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龙茧不解地看着他:“大哥,你真的不知道那件事的前因后果?”
  放羊的孩子只在一个人面前说实话,因为撒谎是完全没有意义的,只是他一直弄不明白的是,龙政泽究竟知道多少真相?
  自己出生的作用在于取代龙政泽的位置,二十年来像一颗被抽打个不停的陀螺似地,永无停歇,只是他始终也跟不上龙政泽的脚步,那个人,让人摸不清深浅,探不明究竟。
  那晚发生的事他回想起来还觉得后怕,如果小猫狙击得手,不仅罗颂膺会追究丧子之痛,罗华所勾结的蛇牙也会抓住契机,疯狂扑咬,而风光不再的龙氏所面临的,绝对是灭顶之灾。
  这些,龙政泽究竟有没有想过?
  年轻的龙氏家长合上报纸,换了个话题,轻描淡写地问:“清姨身体好些了没?”
  龙茧嘴角发僵,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明白再试探下去只会徒增不快,他草草结束了早餐,捞起外套披在身上,出门闲晃去也。
  偌大的餐室只剩一人,粗略地浏览完财经信息,龙政泽放下报纸,端起已经余温散尽的牛奶,眉宇间笼上浓重的阴霾,几不可闻地叹息道:“希望你能遵守诺言,罗华。”
  7
  时间在平淡中渐渐流逝,春夏秋冬悄然滑过,转眼间,四年过去。
  少年单薄的身形变得结实了些,面容褪尽了稚嫩,完全蜕变为青年男子的端正俊美,只有那一双微微挑起的猫眼,分毫未变,依旧清澈幽深。
  四年的禁足,与罗华像情人般生活在一起,单调,却也发生了不少事情。
  翻遍了这座住宅的每一分每一寸,连地下室的暗门都撬开查看,还是得趁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他的行动不会比囚犯更自由。
  幸好他有一双适应黑暗的眼睛,可以拥有不被人发现的可能。
  在杂货间翻得灰头土脸找到一本积满尘土的相册,泛黄的照片忠实地记录了每一个逝去的往昔,童年时候的自己,少年时候的大哥,像影子一样默默跟随的雷晨,全定格在回忆中,物是人非。
  一张全家福背后塞着个薄薄的信封,像是匆忙间随手塞进去的,而信封落款处,是他熟悉的大哥的签名。
  像是上天有意捉弄一样,当他按捺着狂喜的心情抽出里面的纸页时,灯光突然大亮,每一个角落都无所遁形,罗华站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褪尽血色的面容,那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与张狂。
  “功亏一篑的滋味,以后你会慢慢习惯。”那个男人将他押出杂物间时,含笑低语。
  一开始还不信邪,暗中动了无数手脚,包括改装别墅的供电线路,破坏门卫的报警系统,组装无线电发报机,越来越轻车熟路,岳怀仁几乎相信他上辈子一定是干特务的,然而,每一次成功在即的时候,罗华都会带着捕捉猎物的笑容,给他一个措手不及的突然袭击,让一切努力,付之东流。
  几次之后,意识到这是他的游戏,那个狡猾的男人无疑正在享受一次次的猎捕过程,但岳怀仁不死心--只要有一次成功,只要一次,他再无所求。
  两个人的争斗越来越隐蔽,手法也越来越变化多端,到了后来,岳怀仁已经弄不清楚自己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