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匆匆      更新:2024-04-09 19:57      字数:5020
  “不不不──”
  少女用清脆的声音斥责她:“你错了,许多人出身贫苦,父母离异,自幼失学,流离失所,这并不妨碍他们成为成功的人,为什么独独你要冒充呢,他们都有胆色直认不讳。”
  于瑞中无言。
  “你什么时候到过英国念书?哪间学校,何种科目,念了多久?”
  于瑞中闭上双眼。
  “你又几时到瑞士攻读设计?去了几年在哪个城市落脚由何人支付学费?你上一次见亲生父母是什么时候?荒谬!”
  “不要再说下去了。”瑞中哀求。
  少女剩看她,“一个谎接着另一个谎,说多了,连你自己都开始相信是不是?”
  “你是谁,你想揭发我?”
  “谁做这种事,”少女轻蔑地摇头,“我只是替你可惜,明明无事,偏偏生事,倘若现在你那出身富裕的秘密被拆穿,你男伴会怎么想?”
  “你走,你快走。”
  “他会想,于瑞中怎么会有这样的心理病。”
  瑞中掩住耳朵,尖叫起来。
  再睁开双眼之际,少女已经失踪。
  她颤抖着双手拨电话给男友王维全。
  “瑞中,现在是清晨四时,什么事?”
  她满头大汗,“我见鬼了。”
  王维全一楞,立刻说:“我马上来,你喝口酒压惊。”
  瑞中好不感激。
  挂了电话,才发觉浑身汗出如浆,睡衣湿透,头发贴在额角。
  她手足都几乎不听使唤。
  那少女,那少女知道她所有私事。
  瑞中颓然坐下,不管她是何种精灵,她肯定是来同于瑞中算帐的。
  王维全在二十分钟后就赶到了。
  揣中握住他的手,“维全,你是上帝赐给我的最佳礼物。”
  王维全颇有点幽默感:“就输在包装略差。”
  瑞中笑了。
  “是你疑心生暗魅,快快休息,明日是周末,好好睡一觉,我就在客厅沙发上。”
  “不,你听我说。”
  “瑞中,你生活太紧张了,应当减少无谓应酬,接受杂志访问拍照这种事是极累的,心理压力也相当重,可以不做就不必做了。”
  瑞中不语。
  “来,快睡。”
  他给她喝一杯热可可。
  那少女,那少女到底是谁。
  无怨无仇,为何偏偏缠上她。
  在被窝里,瑞中仍然浑身颤抖。
  她终于睡着。
  接看一段日子,工作忙得不可开交,可是那件事的阴影始终缠住她不去。
  瑞中明显消瘦。
  访问刊登,她不想阅读,低调处理,一字不提。
  下属都说:“照片拍得好极了,精神奕奕,又相当妩媚。”
  她只是陪笑。
  每天都觉得很疲倦,睡醒了仍然觉得累,除了冰淇淋,什么都不想吃。
  只希望与王维全闲话家常。
  可惜两个人都没提到婚事。
  自某个宴会回来,瑞中一身名贵衣着首饰,正小、心翼翼逐件除下,忽闻冷笑声。
  瑞中转头,看到那少女。
  瑞中有点渴望见到她,她与她一定有密切的关系,她想知道究竟。
  那少女说:“现在喜欢什么衣服都可以添置了,可记得那时专门问石文俊妹妹拿衣服鞋袜穿吗?”
  瑞中已经不再愤怒,坐下来,斟杯酒,“少年时不得意也不是稀罕之事。”
  少女看着她,“根本就是,你何故隐瞒?”
  “你有为何一定要我披露真相?”瑞中比上次镇定。
  “你对我不公平。”
  “你?你是谁?”瑞中大奇。
  少女悲哀地说:“你忘了我了。”
  瑞中实在不复记忆,“你到底是谁?”
  “原来你真想将我一笔抹煞。”
  瑞中凝视她,“我们见过吗,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叹口气,“我叫于瑞中。”
  “什么?”
  “于瑞中。”少女重覆。
  “你也叫于瑞中?”
  少女摇摇头,“我就是于瑞中。”
  瑞中一震,“你是我?”
  她点点头,“不错,所以才能知道得那么多,”少女坐下来,“除了我,还有谁会知道母亲从来没有买过衣服给你,还有,家里回不去,宿舍不方便,你难得浸一次浴,到石文俊家洗澡,在人家浴缸留一条黑垢边。”
  瑞中泪盈于睫。
  这的确是她的少年,太过清贫,太过卑贱,太过伤心,所以急急要忘记。
  “石文俊也救不了你,他只是一个小小公务员,于是你去投考做模特儿,记得吗,你就是穿这身衣服,是你自己缝制设计的,考取了,做过汽车杂志封面,赚到几千块,觉得有办法,与石文俊分手。”
  瑞中轻轻说:“不要说下去了。”
  “承认我,你一天不承认我,我一日不得安乐。”
  “你想我向全世界认错?”
  “不,于瑞中,世界与我们无关,我们不必理世人怎么说,我要你承认我已经足够。”
  少女逼视瑞中,瑞中热泪满腮,真没想到少女时期的自己会找上门来,一时精神恍惚,惊惶失措。
  只听得少女恳切地哀告:“不要抛弃我,我们在一起经过那么多,熬过那么长的一段日子,吃过何等样的苦,你现在成功了,─却丢下我不理,人前人后说不认得我,坚持出身富豪──”
  少女痛哭。
  瑞中再也忍不住,紧紧拥抱她,“对不起,对不起,我做错了,是我不对。”
  她一直以为,忘记过去,是勇敢的表现,此刻才知道,事实刚刚相反,承认事实,才需要至大勇气。
  瑞中不知哭了多久,只觉得疲倦,倒在床上熟睡。
  第二天醒来,一照镜子,只见衣服稀皱,头发凌乱,化妆糊涂,不用落难,已是如此不堪,她连忙收拾自己出门。
  全身重头洗刷妆扮,在穿袜子之时,忽然觉得落寞。
  结婚吧,生一个孩子,把最好的给她,不不不,与物质无关,而是支持,无论发生什么都支持她。
  时间到了,不能想太多,得赶上班。
  途中,车子停在一辆平治跑车旁,一位年轻貌美的太太身边坐着一个六七岁穿校服小女孩,是送她去上学吧,真幸运,这才叫做出身富裕家庭。
  于瑞中为自己过去的谎言嗤一声笑出来。
  坐在平治跑车里的小女孩将来事业未必有她那么成功,上帝是公平的,你失去一些,也必定得到一些,没有人可以拥有一切,她的前途由她手创,还有什么遗憾呢。
  这样一想,心头顿时宽下来。
  “谢谢你。”
  少女的声音又来了。
  瑞中往后座着。
  她在后座微微笑。
  她俩已化敌为友。
  瑞中说:“我想把你介绍给王维全认识。”
  谁知少女摆手,“不不不,完全没有必要,我挺怕难为情,我不想,与陌生人打交道。”
  “他不是陌生人。”
  少女笑,“只要你承认我,我已经心满意足。”
  于瑞中颔首,“我尊重你的选择。”
  少女吁出一口气。
  后边的车子响号,瑞中连忙加快速度,少女也就消失。
  瑞中至此,也很明白,世上大概只有她一个人可以看得到少女。
  在心底最黑暗之处,瑞中知道她不该隐瞒事实,她的良知前来唤醒她。
  瑞中叹口气。
  那天晚上,见到王维全,她问:“维全,你可想结婚?”
  维全知道时机到了,他摊摊手,“可是没人向我求婚。”
  瑞中间:“维持一个家,是否需要很大精力?”
  维全点点头,“需要二人通力合作,全神贯注,全心全意。”
  “很吃力?”
  “那当然。”
  “怪不得有那么多失败的家庭。”
  维全笑,“家庭破裂通常因一方尽力另一人吊儿郎当,倘若二人均懒,至多烂塌塌,又如果二人均勤力,则志同道合。”
  瑞中微笑,“你一向理论多多。”
  维全拍拍她的手,“考虑清楚了,向我求婚未迟,我一定在此等你。”
  “自小,我都希望有一个温馨的家。”
  “那嫁给我最好。”
  可是瑞中说下去:“父亲英俊年轻能干,母亲漂亮有幽默感喜爱文学,我们住在光洁宽大的公寓中,天天由父亲送我上学……”
  维全这才知道,瑞中说的是她童时梦想。
  “可惜事与愿违。”
  维全温和地说:“我们不能选择我们的出身。”
  瑞中低下头,“我想是。”
  “而且,一个人的出身也不重要。”
  瑞中深深吸进一口气,“我明白。”
  “你爱做XX的女儿或是XX的夫人吗?”
  “爱呀。”
  维全大大不以为然,“没有自己的名字?”
  瑞中笑,“看你,紧张得!”
  “假如你只是人家的影子,我不会接受你求婚。”
  “不不不,我是我自己,我是于瑞中。”
  王维全满意了,“别奢望寄生在我身上。”
  “咄,那我嫁你有什么好处。”
  “我会在精神上支持你爱护你,并且尊重你。”
  瑞中想想,“也罢。”
  王维全说:“五月份结婚最理想。”
  瑞中想把少年往事告诉他,可是一时间开不了口。
  维全看出她的心思,“有话慢慢说,明年后年十年后,我总是在这里。”
  “谢谢你,维全。”
  瑞中心里好过多了。
  过两日,有一个会议,需要从早开到晚,见三个国家来的客人,瑞中将”番话重复又重复,还需扮风趣,到了下午,已经十分疲倦,散会后还得去应酬,她忽然觉得厌倦,身背后发出红色疹粒。
  她回家淋浴换衣服化妆,可是面孔有点肿,连忙服治敏感的药,兼用冰水敷脸。
  到了现场,实在闷不过,一连尽两杯香槟,精神才松弛下来。
  接着也就如常谈笑风生,与客人度过愉快晚上。
  深夜到家,忽然呕吐大作。
  这种情况,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
  也只得一个人捱过。
  真的,什么都靠自己双手挣扎回来,何必再隐瞒什么,无论是隐瞒身世、年龄,背境,都是对不起自己。
  她就是她。
  不够好嘛,也没有办法,已经尽了力,她知道,那少女也知道。
  她甚至毋须王维全知道。
  她问上眼睛叹口气。
  “你总算明白了。”
  瑞中睁开眼,发觉少女站在她面前。少女主动握住瑞中的手。
  瑞中把少女的手按到脸颊旁边。微微苦笑。
  “你到过日内瓦,可不是读书。”
  “我,我不过是去旅游,那一年,我认识一位中年人张先生,他邀请我到欧洲,他谈生意,我观光,从他处,我学会很多做生意的技巧。”
  少女点头,“欧洲的风光真的启发了我们。”
  “是呀,我一路想,假如家境小康,便可以到欧洲留学,多好。”
  少女说:“现在你也可以自费进修。”
  “可是……”
  “不舍得事业。”
  “多少人抢这碗饭吃,”瑞中感喟,“都拿着钵排长龙轮候,你知道我去年的生意额占全行多少?百分之三十─.我一个人吃三分一,其余那几百人抢剩下那些。”
  少女不语。
  “好不容易到今天,我舍不得走开,我干吗要离开岗位?这是我个人赤手空拳打下来的天下。”
  少女点点头。
  “想到初入行时那些人的嘴脸:毫无相干,萍水相逢,可是有机会便踩上一脚,损人不利己,落井下石。”瑞中笑了。
  “有无想到报复?”
  “成功便是最好的报复,还真须动手不成?现在安居乐业,看到那些人团团钻找生活,便知道自己努力没有白费。”
  少女说:“你做得实在不错,可惜也累了。”
  “是呀,要不比人落后,得全力而赴,要超越别人,得跑快三倍。”
  少女说:“付出的永远比得着的多。”
  “所以内心深处肯定觉得苦楚。”
  “你疲倦得很。”
  瑞中摸摸面孔。
  “我利用过异性。”她颓然说。
  少女笑了。
  瑞中喃喃自语:“一个女性,若一生之中都没有机会利用异性,也着实太可怜了一点。”
  她闭上双目,向少女道晚安。
  第二天,瑞中准时起床梳妆上班。
  回到公司,秘书说:“大新日报记者打过电话来。”
  瑞中想一想,“我不想再接受访问。”
  助手凌小怡进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