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匆匆      更新:2024-04-09 19:57      字数:5083
  玉荷不出声。
  “我不是说你,”洪太太慌了,“你不要多心,玉荷,你是出污泥而不染的一朵莲花。”
  玉荷忍住笑。
  一时好奇问:“她叫什么名字?”
  洪太太恨恨地说:“叫林子贵。”
  玉荷怔住,完全不动声色,幸亏这时牌搭子陆续来了,大家一闹,洪太太又高兴起来。
  那夜回到家,玉荷立刻拨电话。
  “于贵,你倒是在家。”
  “玉表嫂找我,我敢不在吗?”
  “明天下午一起喝茶吧。”
  “遵命。”
  第二天,见到了子贵,玉荷立刻就知道这女孩子找到了后台老板,只见她浑身上下都是名牌衣饰,娇矜无比。
  玉荷是过来人,笑眯眯说:“记者问起,只说是母亲阿姨津贴的。”
  子宾对表嫂十分尊重,“找我有事?”
  “你认识洪保之?”
  子贵一愣,“只是普通朋友。”她低下头。
  “这人是亲戚,你是我表妹,洪某太太是我表姑,一表三千里,可是终归有点牵连。”
  子贵不语。
  “是普通朋友最好不过,俗云,兔子不吃窝边草,你最聪明,应当明白。”
  “多谢玉表嫂提点。”
  玉荷笑了,“我早知道你最乖巧不过。”
  暗暗吁出一口气。
  喝完茶,周玉荷走了。
  那林子贵取出手提电话打给姐妹淘,“媚媚,出来,介绍一个人给你,谁?洪保之,”笑,“我的男朋友?谁说的,男朋友怎么会推荐给你,人很爽快,没有麻烦,手段阔绰,出来吧。”
  挂了电话,一个人坐着等。
  脸上露出寂寥的神色来。
  都会中数十万个似她这般找生活的女孩子,凭一点青春天赋,换取她们渴望的物质。
  天公地道呢。
  她有点舍不得洪保之,听说他太太根本不理他,整天只坐在牌桌上。
  这是真的。
  那么多事情发生了,洪太太照样坐在牌桌上。
  “听说又换了人了。”
  玉荷有点欢喜,只是不动声色。
  “此刻又换了个钟媚媚,是模特儿。”
  玉荷问:“你怎么知道?”
  “信用卡公司把老洪申请的附属卡单子寄到这里,被我看到帐单。”
  “原来如此。”
  “一个月花好几十万。”洪太太喃喃说。
  玉荷唯唯诺诺。
  “玉荷,我教你一道板斧,若有亲戚不知好歹,非治他们不可,手不能松,心不能慈,不然他们会顺着杆子爬上来……”
  他杀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仕女图》
  庄美珠接到消息,童爱娣病逝。
  她呆了一会儿,抬起头问左凝芝:“真是病逝?”
  “真的。”
  “不是自杀?”
  “美珠,她病了有一段日子了。”
  美珠冷冷说:“那么,她死于地杀,凶手呼之欲出。”
  “你太偏激了。”
  “那个孩子怎么办?”
  “孩子分别八岁与六岁,已经相当懂事,她们父亲会用心照顾。”
  “我从来没喜欢过谢明中,不过是一名画廊东主,却目中无人,姿态骄矜,数钱,
  本市多少财主,数才,都会有的是才子,什么都轮不到他,却夜郎自大,讨厌。”
  “别提了,谢明中也是受害者。”
  美珠不语。
  她落下泪来。
  童爱娣是个美人,清丽脱俗,性情温婉,人也长得聪明,高中时已被星探看中,问她愿否做演员,被她婉拒。
  毕业后到广告公司工作,因利乘便,拍过广告片,被公众惊为天人,本可打铁趁热,往演艺界发展,可是她只推性情不近,宁做幕后工作。
  短发,白衬衫,黑色窄脚长裤是她最喜欢的打扮,脸上也鲜见脂粉,那种美确是天生丽质。
  无论走到何处都有人回头张望,习惯了,她亦安之若素。
  然后,她决定结婚。
  一说出谢明中三个字,美珠立刻觉得不配对,但是亦不便讲什么。
  婚礼很简单,爱娣穿白色缎子礼服,手持一束栀子花,清丽一如仙子,谢明中高而瘦,外表看起来倒还过得去,这是他第三次结婚了。
  待妻子的朋友总算客气,冷冷地握手道谢。
  接着一段日子内,一班老友聚会总是到爱艺廊,的确是好地方,大家亦都喜欢看到够格的艺术品,价钱贵也不计较。
  总看见童爱娣穿著名贵套装站在画廊帮着招呼人客。
  社交界很喜欢她。
  不,她不是主角,可是她却成为最可爱的百搭。
  社会始终势利,要当主角,那真得拥有一队运油船或是十幢商厦,而不是一间画廊。
  谢氏生意蒸蒸日上,很快开了分店,爱娣且添了两名女儿,老板娘生活仿佛很适合她。
  老友聚会,她也来参加,姿态一贯大方可爱。
  “爱娣比我们走快好几步。”
  “是,我大学还没毕业。”
  “唏,我才刚在银行实习。”
  “我连男朋友都没有。”
  爱娣只是笑。
  美珠问:“快乐吗?”
  爱娣答:“我渴望有个家。”
  凝芝在一旁听见,立刻说:“求仁得仁,是谓快乐。”
  可是美珠记得,在那个时候,她内心已觉得有一丝不妥。
  她正努力读建筑,无暇管闲事。
  不过侧闻谢氏持爱娣不错,让妻子掌握经济。
  爱艺廊生意非常好,客人中达官贵人实在不少。还有一帮演艺界红人进出,美珠感到安慰,看来美丽的爱娣居然旺了旺财。
  终于有自己的家了。
  爱娣的父母一早离异,她是独生女,生活一直寂寞,故不渴望名成利就,只想有一头幸福的家。
  现在如愿以偿,大女儿长得像安琪儿,人见人爱,小女聪颖过人,懂事礼貌,与母亲一般高贵文静。
  大家都认为童爱娣从此以后会顺利循着轨道前进,所有的朋友有事都喜欢跑到爱艺廊诉苦,看看画,坐在雅座谈上一小时,之后,气消了,胃口也好了。
  爱娣总是笑眯眯,热诚招呼朋友。
  在爱艺廊,除出看画,还可以饱其他眼福。
  一会儿,林青霞同男伴进来了,伊人不化妆一样好看。
  他们还没走,周慧敏一身便服坐下,气质似小公主。
  美珠还见过成龙,他与几位外国朋友一起。
  当时问爱娣:“可以问他要签名吗?”
  老板娘笑笑说:“工作那么繁忙辛苦,好不容易抽空坐下来欣赏艺术,算是享受,何必去打扰她们呢。”
  美珠一想,这是真的。
  气氛那么松弛,一旦知道有影迷在侧虎视眈眈,感觉想必不一样。
  爱娣真体贴。
  凝芝说:“爱艺廊简直成了明星集中地。”
  “对宣传很有帮助。”
  “那是一定的。”
  “爱娣是我们之中最有钱的。”
  毫无疑问。
  爱娣新居在石澳。
  美珠一进去便愕住,这像建筑文摘里的理想家居。布置淡雅、大方、名贵、别致、舒适,一个人的品味发挥到最高处,便是这个模式。
  美珠忽然对谢明中添增三分好感,能把妻儿安置得那么舒服,这个人,也总还有可取之处吧。
  爱娣忙着招呼朋友在宽大的露台坐。
  “明中不理我怎么搞,家里他由我拿主意。”
  凝芝问:“店里呢?”
  爱娣含蓄地笑笑,“店里也是我的主意。”
  大家大笑。
  那都是爱娣应得的,她的工作量很大,每天早上十一点到晚上十一点,打点宣传推广,安抚伙计、算帐、与会计师律师周旋、控制出品质素,她是爱艺廊的活招牌。
  爱娣一直留髻曲长发,波浪一般贴在精致的脸颊边。
  小孩进了名校念书,她的时间比较宽动,会主动约朋友喝一杯茶。
  那一天,她拿着一本杂志,社交版一定又刊登了她的照片。
  美珠翻开一看,读到一篇访问。
  “写得很好。”
  “过得去啦。”
  “你人缘很好。”
  爱娣只是笑,碧清的大眼睛看着远方。
  那么多年的朋友了,美珠直接觉得她有话要说。
  “在想什么?”
  爱娣低头,“没什么。”
  “你有心事?”
  “一直以来,我都有心事。”
  美珠不语,天下焉有没有心事的成年人。
  当下她说:“这几年间,你也算是想什么有什么了,还不满足?”
  隔半晌,爱娣抬起头来,“男欢女爱呢?”
  美珠吓一跳,“你说什么?”
  “我指爱情。”
  美珠看着她,“你响往爱情?”
  “是。”坦然承认。
  “你与谢明中之间没有爱情?”
  “从来没有。”
  “可是你们一直以来不是相敬如宾吗?”
  爱娣笑了。
  美珠泄气,真笨,彼此尊重同爱情有什么关系?
  她发觉自己又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孩子都那么大了。”
  爱娣看着窗外。
  “你有了对象?”
  爱娣不出声。
  “你愿意放弃现有的一切?”
  “也不用全部牺牲,我总是孩子的母亲,还有,爱艺廊我起码占一半。”
  “他是谁?”
  爱娣不语。
  美珠举起手,“你不说,也算了。”
  “不,不是不说,我还没立定主意。”
  “那么,容我劝你马,今日你拥有的一切,得来也并不容易,千万别轻易抛弃。”
  “我从来没恋爱过。”
  美珠说!“我也没有。”
  “那么,你不会知道那种感觉,他令我着迷,”文雅的爱娣一改常态,用词十分大胆,“他的眼神、声调、身体均令我陶醉,我想占有他,长时间与他在一起。”
  美珠说不出话来。
  过一会儿她问:“谢明中可知道此事?”
  爱娣十分讶异地答:“谁理地。”
  完了,这头婚姻已经完蛋。
  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支线发展。
  那日分手,美珠并没有怪爱娣贪婪。
  男欢女爱,谁不想。
  有那样的机会,庄美珠说不定也会抛弃一切去追求欢愉。
  她深深叹息。
  不久,纸包不住火,消息传开来。
  凝芝第一个来找美珠。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谁?”
  “朱海昌。”
  “哪个失海昌?”美珠愕然。
  “拍电影的朱海昌。”
  “不!”
  “正是他。”
  美珠跌足,“怎么会是他,爱娣怎么会是他的对手,爱娣会吃亏。”
  凝芳说:“也许,在这件事上,你不应论到得失。”
  “她可快乐?”
  “目前?那当然。”
  “可是,也不过是饮鸩止渴吧。”
  凝芝把一张海报摊开来,“这是朱海昌,你且来看看他可值得。”
  当红的电影小生,魅力透纸而出。
  “他们不是一对。”
  “那当然不是长久的感情。”
  “他懂得欣赏爱娣吗?”
  “你何必担这种心事。”
  美珠惘然说:“这件事我明白,但是我又不明白。”
  “爱娣她已经不大回家,她常到朱家留宿。”
  “谢明中反应如何?”
  “在办离婚手续。”
  “我的天。”
  “代价不少。”
  “就为着”场热恋?”
  “当事人认为值得,即系值得。”
  “那朱海昌一定是个了不起的情人。”
  “坊间都那么说。”
  “爱艺廊的生意呢?”
  “尚可。”
  “孩子们呢?”
  “孩子们也总会长大。”
  于是,童爱娣开小差去了。
  她也是人,她有权追求快乐。
  这一段时间,老朋友们都没有看到童爱娣。
  记者们似乎也没有热衷地发掘这一段新闻。
  而朋友们,也各有各的事忙。
  大家似乎已经忘记爱艺廊,忘记童爱娣。
  反正爱娣什么都有了、家庭、财富,现在还有情人,不劳朋友关心。
  美珠升了一级,工作压力比从前大十倍,苦忙,又有人事倾轧,整个人沉默下来,忽然明白到,若不想一辈子低声下气,就非得有点节蓄不可。
  资本社会,讲的是资本,没有节蓄,没有尊严。
  她把那大吃大喝的习惯改了过来。
  爱艺廊不大去了,名牌套装少买一点,算一算,一年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