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匆匆      更新:2024-04-09 19:57      字数:5096
  “恭喜恭喜。”
  “她有无对象?”
  “情况与你相同。”
  “啊。”松了一口气。
  “王先生,容我进一言。”
  “你请说。”
  “你干脆亲自走一趟多伦多吧。”
  “对对对。”
  她把电话地址告诉他,“祝你好运。”
  “林小姐,谢谢你。”
  玉贞苦笑。
  “难得有你这样的好心人。”
  玉贞自问没有这样幸运,她垂头回到家中。
  林太太看到如此情况,不动声色。
  过一刻同女儿说:“我们母女俩不如去欧洲旅行。”
  “妈,不用了,我很好。”
  “去散散心嘛。”
  “妈妈,今日欧洲已不比你年轻时留学那个欧洲,挺乱的。”
  “那么,咱们走内海去阿拉斯加游七天。”
  “你去吧,妈妈,我来看家,你好放心。”
  林太太看着女儿的俏脸,好似真没事了,到底年轻,恢复得快,林太太不禁想起当年她的一宗失意事来,她可是熬了近十年才能将心情完全平复。
  玉贞的情况并没有母亲想像中那么乐观。
  她对异性的约会越发不投入。
  坐到一半已经想走,对方说什么,一句听不入耳。
  她又不是急于想找对象,如此勉强实在没有意思,又怕不出来一段日子,人们会以为她已到修院修行,故此很苦闷地敷衍着男伴。
  她那封编号十三的信怎么样了?
  照说,三五天已可寄到,可是,黎尚强一点反应也无。
  对,他出差到巴黎去了,家里无人收信。
  他什么时候公务完毕回家?
  还有,回家看了那封信会不会不了了之,毫无表示?
  想得头都痛了。
  往往半晌才回过神来呵地一声歉意笑笑,“对不起,你说到──”
  对方也不很介意,年轻女孩子精神恍惚之时也自有其可爱之处。
  幸亏对于工作,玉贞依旧丁是丁,卯是卯。
  一天晚上,玉贞正在看电视新闻,林太太张望进来,“电话找你。”
  “林小姐,我是王志华。”
  玉贞立刻笑起来,“你在什么地方?”
  那王志华也一直笑,“我在多伦多。”
  “找到玉芬了?”
  “一见了两,四肢百骸全部放松,可怜,原来整整三年以来,全身都不自在,难怪那么痛苦,坐立不安。”
  形容得真好,玉贞可不就是这种情况。
  “我也没说什么,一切仿佛已经有了默契,我把母亲的订婚戒子带在身边,一见面就呈上去,她收下了。”
  女孩子到底是女孩子,“有几卡拉?”
  “母亲说近四卡拉的方钻,颜色最白,无瑕疵。”
  玉贞称赞道:“不大不小,刚刚好。”
  王志华说:“她瘦了很多。”
  “但仍是你眼中的苹果。”
  “一点都不错。”
  玉贞吁出一口气,有情人终成眷属,故事完美结束了。
  “想给你寄帖子,你会来喝喜酒吗?”
  “也许,婚期约在什么时候?”
  “我会与你保持联络。”
  电话说到这里为止。
  不知怎地,玉贞在这个时候,默默流下泪来。
  一直都没有哭,忍到满以为一切已成过去,却又忍不住伤、心起来。
  第二天上班,一位同事说:“玉贞,有人打电话来问你什么时候当更。”
  玉贞问:“是谁?”
  “说是客人。”
  若干客人不谙英语,指明要玉贞招呼。
  玉贞挂好外套。
  洋女同事说:“仙德拉回香港去了,你们真好,可以两边跑,什么地方环境好到什么地方,不比我们,卡死在这里,十年后加薪五百,仍坐这张台子,不被裁员已经很好。”
  这话里酸溜溜味道人人听得出来。
  玉贞不语。
  “你也会走的吧?”
  玉贞笑笑。
  洋女嘀咕:“有史以来,都没有那么多加国国民在外国生活。”
  这也是事实。
  玉贞午膳时间是十二时正。
  她披上外套去小食店时被人叫住。
  “玉贞。”
  那声音很熟很熟,玉贞站住,泪盈于睫,却没有立刻转过头去。
  想得太厉害了,一定是幻觉。
  那声音追上来:“玉贞,是我。”
  玉贞这才定一定神,若无其事地问:“你怎么来了?”
  是黎尚强,笑眯眯,双手插在口袋里,走到玉贞身边停下。
  他这样回答:“我给你送这个来。”
  取出一只小小丝绒盒子,打开,里边是一只戒指。
  玉贞冲口而出,“这不是伯母那只吗?”
  “是,请你收下。”
  玉贞把戒子套在左手无名指上,“刚刚好。”
  黎尚强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吁出一口气。
  “你怎么来了?”
  “我从巴黎回家,看到你的信。”
  那封信。
  “我一直以为你不在乎我,直至我看到了那封信。”
  玉贞不语。
  她帮人做了件好事,人家也帮她做一件好事。
  “我从没读过那样好的信,我对我们二人的感情再也没有犹疑。”
  “可以先打一个电话来。”
  “不用了,亲自走一趟比较好。”
  尚强握住了玉贞的手。
  这时,商场开始忙碌,人来人往,可是一对年轻恋人沉醉在失而复得的感情里,对环境已无感觉。
  他俩紧紧握着手不放。
  “来,我们去把好消息告诉伯母。”
  玉贞说:“嗯,她不一定高兴。”
  “别担心,今早我已经见过她。”
  “什么!”
  “我与她坦言一切,开始她有点冷淡,大约是怪我回流,后来为我诚意感动,她说:‘玉贞的快乐即我的快乐’。”
  玉贞低头,“妈妈最爱我。”
  “我们都很幸运。”
  玉贞说:“回去向她汇报我已收下指环。”
  “还有──”
  “还有什么?”玉贞意外。
  “我问伯母可否与你一起回去发展事业。”
  “太过分了。”
  “她说她从来不是霸住子女那种母亲。”
  玉贞瞪着黎尚强。
  “考虑考虑,那边机会的确高很多。”
  “我先回银行告假,你在这里等我。”
  “不不不,玉贞,我再也不会在结婚之前让你走出我视线之外。”
  玉贞叹口气,“那么,回家打电话来告假也是一样的。”
  白漆
  ——选自亦舒中篇小说选《仕女图》
  方小姐是我的老主顾了。
  她是一位室内装修师,换句话说,是我们三行师傅的领班,她接下顾客的房子来装修,然后把工作分配给我们,抽个合理的佣金。
  方小姐自英国留学回来,人长得漂亮,吃苦耐劳,又没有架子,大家都喜欢她,乐意帮她忙。
  那一日,她到我店来,说道:“阿佳,有事麻烦你。”
  “方小姐不用客气。”
  “我有一个出名挑剔的人客,要改装修,请你跟我一行。”
  装修最怕改,难怪方小姐要皱眉头。
  “她已经搬了进去,可是嫌睡房墙纸不好看,改变初衷,要漆白。”
  “原来是什么颜色?”
  “红色丝绒。”
  “什么?”
  方小姐叹口气,“就是这点麻烦。”
  “我去瞧瞧。”
  小洋房在南湾,屋价许多人十辈子都赚不到,我便是那许多人之了
  装修布置非常考究,方小姐带我去参观卧室,家具已经搬空,只余墨绿色地毯与紫红色墙纸。
  这两个颜色不是不好看,用来装饰戏院及会所就华贵非常,但是放在寝室就较为沉重。
  “这不可能髭白,墙纸上有凹凸花纹,需全部撕掉,批烫,重漆。”
  “工程浩大。”
  “我想屋主不介意花点钱,她赶时问吗?”
  “不赶,我同她说,约需时一个半月左右。”
  我答:“我可以做得好。”
  “地毯要换奶油色。”
  “那容易。”
  真浪费,簇新的东西,用三两天就丢掉换新的,这不是一个人花不花得起的问题,世界上资源有限,终有一日会消耗怠尽。
  屋主大概不知世上有几千万人永远吃不饱,又有数亿人生活在贫穷线底下。
  我终于说:“明天可以动工。”
  方小姐松了口气。
  “你带着这具无线电话,我随时与你联络,我有车借给你,方便你出入,来,我介绍这里的佣人马利亚给你认识,她负责开门关门。”
  “主人家呢?”
  “出门去了。”
  看情形,性情虽然挑剔,手段却是豪爽的。
  我准备了许多油布,打算铺在门口,以免弄脏房子其他部份。
  又注意到卧室外有个大露台可以利用。
  工作很顺利,每天八时我到达现场,做到十点半,马利亚会供应茶点,十二时半或一时午膳,下午三时三再喝下午茶,六时正收工。
  马利亚沉静,我也是。
  偶而电话响,是方小姐来询问进展程度。
  每隔一天,她也驾车进来视察。
  见我用白纸包里着所有水晶灯,大表赞赏。
  “阿佳,我就是欣赏你这点细心。”
  “墙纸与地毯均已除去,明日可挑颜色。”
  “屋主明日返来。”
  “那我先收工了。”
  “她很有可能改变主意。”
  “没有关系,我们尽量侍候她。”
  “阿佳,你真是好性子。”
  “有钱赚,当然加倍小心。”
  “真的,阿佳。”方小姐十分感慨,“幸亏这一切都不是免费的。”
  嘿,不然,谁那么吃苦。
  第二天我进屋之际,发觉玄关放着一式五大件名贵行李,大厅茶几上水晶瓶子插满芬芳的玫瑰花。
  主人回来了。
  另外有家务助理进进出出张罗事情。
  幸亏方小姐比我早到,她迎上来,“阿佳,这边来。”
  我跟到书房。
  一个年轻女子转过头来,啊,是她。
  那张秀丽的脸好不熟稔,在银幕上见过多次。
  当下她穿着一件白色大毛巾浴袍,头发亦裹在白毛巾里,全无化妆,正在吸烟。
  她在翻墙纸样版。
  已经挑了好些时候了,一地都是样版书。
  她的声音略为低沉,但是十分悦耳,“不要这些。”
  我想说,世上只有这些,再也没有更好的了。
  “就用白漆漆白吧。”
  方小姐陪笑,“白漆也有好几十种。”
  “带点奶油颜色那种。”
  我咳嗽一声,“我车上有色版,我可以先漆一小幅给你看,喜欢的话,再决定未迟。”
  主人笑笑,“好主意,老是看几寸大的色版,谁知道放大了会成什么样子。”
  方小姐很高兴,“阿佳,你到楼上开工吧。”
  我退出书房,在楼梯间碰到一个中年男子,他长得红壮白大,神采飞扬,一边结领带,一边走出大门,并没有与什么人打招呼。
  此君,才是这幢小洋房的真正主人吧。
  我叹口气。
  这个都会真奇怪,什么事都会发生,人家消遣她,她来消遣我们。
  我到车上去选白漆。
  其中一罐白中带些浅红影子,叫白中玫瑰,我清主人会喜欢。
  方小姐出来了。
  她笑笑,“主人姓李,我想你已猜到。”
  我颔首。
  “你称她李小姐吧。”
  “是。”
  “那位先生,也姓李。”
  我笑笑。
  “你不必与他交谈,万一他与你说话,你低头唯唯诺诺即可。”
  “我明白。”
  “无论发生什么,你一概什么都没看到。”
  “知道。”
  那还不容易。
  中午,李小姐穿着白T恤牛仔裤来看墙壁。
  “这个颜色很好,就它吧。”
  “等它干了看仔细点。”
  李小姐笑笑,“我已决定了。”
  “是,我立刻去买油漆。”
  李小姐看着我,“这是你的暑期工?”
  我一楞,“不,我不是学生,这是我的职业。”
  李小姐诧异,“看不出来,你那么斯文。”
  我笑笑退出。
  心里想,你也看不出来,那么贪钱。
  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要那么多钱来干什么?
  三两千万身家已经可以生活得很舒服,这样的数目凭劳力她也绝对可以在三五年间赚回来。
  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