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作者:
幽雨 更新:2024-04-09 19:57 字数:4834
盼妮匆匆地进来,问:“马可怎么了?”
宋保罗说:“盼妮,你想一想,马可与你在一的罗曼史,他的生活愉快不羁,跟一般青年人没有分别,六年之后——)
宋家明结婚。
哥哥们带我去参加婚礼。
做梦也没想到这是我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一天。
我见到了宋榭珊。
她与宋家明是这么相配,两个人都有苍白的面色,优雅的举止,她和气的叫我“马可”,我不能自己对她倾倒。
父亲告诉我,榭珊自幼在老夫人身边长大,注定嫁给宋家明。
榭珊的装扮与老夫人相似,她们两人都不戴首饰。
自那一日开始,我无时不渴望见到榭珊;
一个夏夜,我在湖边看见榭珊游泳,她的长发散在碧绿的水面上,犹如洛神。
我狂喜地蹲在岸上与她攀谈。她长日处于深闺,对世事一窍不通,非常天真。
第二天,父亲命我搬离客西马尼院到美国寄宿。
我知道事情多多少少与榭珊有关。
以后我见她的机会益发少,但忍不住常问二哥打听她的消息。
二哥教训我,令我切记主仆有别,我愤而远赴北冰洋,在瑰丽的极光变幻之下,我略觉平静。生命短促,而我惟一爱慕的人远不可触。
(这其中有三年,马可在日记中,写尽对宋榭珊思慕的情怀,措词美丽,十分感人。他酷爱自由,对父亲及兄长的生活深表厌恶。)
老先生去世。宋家明召我们回客西马尼院。
榭珊身穿重孝,不离宋家明左右。
她的脸色凝重,不生变化,我还是忍不住把目光贪婪地留在她身上。
夜间宋家明与我们说话。
他声音低沉。语气平和,态度是那么温柔。
我小心聆听。
他说:“来跟从我,我要叫你们得人如得鱼一样。
父亲说:“看。我们已经撇下所有的服从你了。”
宋家明的声音低得几不可闻,他说:“若有人要跟从我。就当舍己,背起他的十字架,来服从我。
父亲代表我们点着头。
宋家明又说:“你们听见打仗,和打仗的风声,不要惊慌,这些事是必须有的,只是末期还没有到。
“但那些日子、那时辰,没有人知道,连天上的使者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你们要尽心、尽性、尽意、尽力,为这件事努力。”
父亲与宋家明忽然相拥而泣。
在后来一段日子内,老夫人数次亲临客西马尼院。
她带来的弹词师傅,常在小书房唱曲子,榭珊总是一语不发的端坐在她身边。
很多时候,我发觉榭珊是一移瓷像。不是活生生的人,她可以无喜无嗔的坐一辈子。这样的一个女子,却能使我心绪沸腾。
一日继一日,榭珊陪伴老太太身边、
老太太有抽烟的习惯,榭珊像一阵烟似。飘渺跟随着她,老太太最喜欢的曲子叫<杜十娘>。
弹词师傅唱得如怨如慕,如故如诉。但是榭珊的脸维持永恒的宁静。
有时候我觉得父亲与哥哥也都有这种本事,真希望他们可以像常人生活。
发誓在客西马尼院,不费劲都可以听到纸烟燃烧的声音,整幢大厦是座坟墓。
如果不是为了榭珊,我宁愿留在宿舍。
(两年间马可不停借故到客西马尼院。
父亲再次警告我,叫我不得与榭珊接近。
难道要我学大哥他们,一见到榭珊。马上必恭必敬站起来俯首听令?父亲逼我留在校中。
家中出了大事。
榭珊受伤。
在海德公园为救阻一匹失去控制的马而受伤。哥哥们受到严厉的责备。
自远处不可抑止感情地赶回客西马尼院:
榭珊额角崩裂,宋家明亲自看护她,应当无恙,可是我很担心,对,整夜守在她床边。
寝榻前趁榭珊不觉,吻她的手,凑巧为佣人见到,我知道会带来更大的责备,但我不想再控制自己。
父亲大大震怒,下令不准我进院子,大哥与三哥不再与我说话。只有二哥待我如旧,一边叹息,一边劝导。
(季少堂的名字,从这里开始出现。)
将会有外人参加我们这次行动。
季少堂虽然俗气,却是性情中人,很喜欢与他接近。
季有—小女儿,活泼可爱,俗称低能儿童。
不能自己地羡慕这个孩子,她没有思想,少有烦恼,生存完全是享乐,比我们幸福何止千百倍。
不幸的事终于来临。
小书房内,我向榭珊说出爱意。
榭珊似无惊异,她温柔地令我好好效忠宋氏。
我说:“榭珊,让我们逃出客西马尼,随便到哪个穷乡僻壤隐名埋姓过一辈子。”这几句话我已在心里说过于百次。
榭珊抬起宝石似的双眸,她说:“这是不可能的。
宋家明像鬼魅似的出现在我身后。
他说:“马可,你亲口应允过,要尽心尽性尽意尽力的对我,你竟忘记了诺言?”
他召来父亲。
父亲羞愧难当,不知要如何处置我。
我奋力解释、父亲置之不理,他殴打我。
父亲大怒中向我开枪,榭珊奋身挡在我身前。
我看到她胸中汨汨流出鲜血,她倒在地上。
在这一刹那,我已死去,他们是否饶恕我,已经不再重要,我离开了客西马尼院,这苦杯原属于宋家明,与我无关。
我真正的开始流亡了,只能在二哥那里得到一点消息。
他说榭珊命殆,幸亏季少堂捐足大量失血。
我一定要再见她一面,忍耐了半个月,终于在深夜偷偷地潜入院中,被二哥抓住,我大胆地说明要见榭珊。
二哥请父亲息怒,以大局为重。
榭珊出现,没想到她已痊愈,她当场责备父亲。
她竟说:“马可与你都是宋家的人,是好是歹,自有我来做主,何需你霸着来教训他!”
父亲震惊地与二哥一起退下。
我更加诧异,榭珊变了。
她对我说:“马可,你远远离开这里,季少堂是我们惟一的朋友,有事不妨与他商量,不要再回来了。”
她伤后身子犹自嬴弱、不过脸颊上有一抹奇异的血色,我为她的激动担忧,榭珊犹如复活的一尊玉像。
我眷恋地与她道别,她又破例说了许多安慰的话。
我无法走哥哥的路,决定离开。
生命再无意义,只想再看世界最后一面。然后回到静寂和平的冰火岛,爬上峻峭的冰峰,在大雪迷茫中结束一切。
我心如明镜,了无挂念。
日记到这里终止。
我把头枕在日记本子上,闭上酸倦的眼睛。瑞芳进来问:“什么事?你两日一夜不睡,在看什么?”语气中充满关注,我紧紧的握住她的手。
瑞芳说:“盼眯一直要找你。”
我慢慢睁开眼睛。
瑞芳说:“你怎么了,双眼尽见血丝。”
我听见自己发出呜咽的声音。
“少堂,你说给我听,到底宋二带来什么消息?”
我才抬起头,盼妮惊惶的推门进来——
“爸爸,盼眯不对了!”
瑞芳慌忙站起来,“她怎么了?”
“她跌在地上,我拉她起来,她——”盼妮哭出来。
我奔出去看盼眯,她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地上,我跪在地上触摸她的鼻息。
我说:“快叫救护车,快!”我伏在地上替盼眯做人工呼吸。
救伤车来之前,我们三个人都蹲在地上看护盼眯。屋子里静寂一片,只听见我把气吹进盼眯鼻子与咽喉里的“丝丝声。”
瑞芳急得额角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脸色煞白。
我悲哀惋惜地想,完了,我的孩子完了,心如被无形的手摘去似的。
救护车呜呜的停在门口,盼妮去开门,救护人员抬着担架进来,替盼眯实施心脏按摩。搁上氧气面罩,把她拥上车子。
瑞芳双足发软,我扶她进车子,嘱盼妮守在家中。
盼眯到了急救室,靠仪器人工呼吸,医生检查完毕说:“孩子的脑部将于数小时内死亡。”
瑞芳听了先是一怔,然后号啕大哭起来。
我只是不服气,跟医生辩说:“可以动手术!她脑部中有瘤。”
医生打断我,“太迟了。”他斩钉截铁地:
瑞芳抓住我说:“宋家明!我要找宋家明。现在只有他可以救我们!”
“不过他在瑞士!”我也只觉得他是惟一的救星。
“不,”女人到急要关头往往有超人的勇气,“也许他在纽约,我要回家打电话给宋家明:“
“我与你一起。”我说。
“不,你留下来,”她按住我,“我一定会找到宋家明。”
她不待我回答,飞奔出去拿车子。
我追在她身后,“你开车当心:“
瑞芳把车子开得像火箭一样射出去。
我回到病房,在盼眯身边坐下。
她小小躯体放置着庞大的仪器,仪表上记录着她的心跳与呼吸。
我掩着脸。度日如年地坐着等侯瑞芳带来宋家明的消息。
女护士进来,好心的安慰我,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我只想到盼眯在短短几年中给我们带来的欢愉,现在她要离开这世界了,还没有活过,她便要离开我们,多么无辜的生命。
女护士轻轻的说:“她不会有痛苦的。”
我抬起头说:“呀,小姐,但她不是你的女儿。”
年轻的女护士歉意的微笑。
静寂的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我马上迎出去,瑞芳气急败坏的拉住我:“我找到他了,他马上来!”
“啊!”我绝望中看到救星一般,“他在纽约?”
“是,他带了保罗马上来,不许别人跟随他。他己联络到这里的院长,叫他们准备手术室。”
我说:“院长呢?”
一位穿白色医生袍的长者匆匆忙忙走过来对我们说:“你的女儿已经死了,何必还劳动宋大夫呢?”
瑞芳与我嘴唇哆嗦,浑身颤抖,说不出一句话。瑞芳拥着我哀号。
我乱嚷:“宋大夫已经赶着来了,你们不准把仪器拆掉,不准,听见没有!”
我的肩膀搭上一只大力的手,我转头一看,是宋保罗。
“保罗。”瑞芳灰败地扑向他。“宋大夫呢?”
“在病房里。”
我们一行人进到房里,看见宋家明在检查盼眯,他抬起头来说:“为什么乱嚷哭泣呢?孩子不是死了,是睡着了。”他的声音水远低微镇静。
我扶着瑞芳坐下来。
院长发出嗤笑。
宋家明说:“准备手术室。”
宋保罗对我说:“先回家去,有好消息马上通知你们。”
瑞芳说:“我情愿坐在这里等。”
保罗说:“只要信,不要怕。”
瑞芳走不到两步,忽然瘫痪下来,先头那个好心的护士连忙赶过来扶起她。瑞芳暗暗的饮泣。
我对保罗说:“我们又见面了。”
保罗点点头,神情如昔,像是已经忘记马可的事。
我不敢说话,也不想多说,只能够闭上眼睛休息,瑞芳把头靠在我肩膀上,眼睁睁的看著墙壁上的时钟。
手术进行了四小时。
宋保罗始终维持原来的姿势,动也不动的坐着。
我手掌开始渗出冷汗。
还要多久呢?
天色已经黑了。
我跟瑞芳说:“去关照盼妮一声,叫她不要惊慌。”
瑞芳虚弱的站起来去拔电话。
保罗说:“时间差不多了。”
宋家明推开手术室的门走出来。
我连忙站起来,惊恐地看着他,心像是要在胸口中跳跃出米。
他点点头,“孩子从今起完全正常了。”
我听见身后有重物坠地的声音,转头一看,瑞芬昏到在地上。
盼眯康复得很快,可是她的智力仍然逗留在幼稚的阶段,脾气极坏,喜欢摔东西、吐涎沫,喉咙经常发出不规则的声音,像只受伤的小动物。
盼妮失望的说:“眯眯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知道她心底下想说:还不如从前好。
我们把眯眯送到特别护理学校去,临走时她踢打、挣扎、哭号,并且差点将我手臂上的肉都咬掉一块。
瑞芳眼睁睁地看着特别护士把孩子抓走,叹一口气。
一切要看孩子进度如何,才能决定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我精疲力尽,一方面经理人还来催我要书,我说:“宣布我退休吧,我吃不消了。”
瑞芳回香港娘家去休养,留下盼妮陪我。
一夜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起床找水喝,看到盼妮坐在客厅一角,黑墨墨地没有开灯。
“你在干什么?”我问。
她抬起头来,“爹爹,我们上一次谈话,是什么时候?”
“我们一直有说话,你是什么意思?”
“爹,”她的声音很小,“我的意思是,真正的谈话。”
“你有困难?”我坐下来。
“爹,马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