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节
作者:人生几何      更新:2024-04-07 21:07      字数:4808
  手环过他的腰,颈擦过他的颈……仿佛,一个曼妙无比的拥抱。
  他不由想,在他注定缠绵惊悚的一生中,杀机是来自不可思议的诅咒,还是这样亲密的信任?
  死神的拥抱,温润而幽凉。
  打了一个寒战,那淡淡的呼吸就贴在他耳边,麻麻的。他突然笑了,“Gavin,你能不能改改你那眦牙必报的毛病。”
  “唔?”
  “你明明早就到了对面楼顶,却直到最后一刻才出手。”他的笑容很懒,目光却很认真,“是要报我对你那一拳之仇,还是为了那个警察?”
  耳畔的呼吸倏地离开,前一秒的亲密后一刻的冷清。
  忍住伤口处锯心的痛,黄金粼抬起头,与他冷冷的目光对视,然后心底轻声叹息——
  出身卑贱的孩子,却有一双如此高贵而骄傲的眼睛。
  ——此刻,这双幽深的眼神正停在自己的脸上,仿佛在思索,又仿佛在忍耐,几秒钟后,露出了一个介于礼貌和虚弱之间的模糊笑容,“等你伤好些,我们一起回英国。”
  黄金粼怔了一下,“唔,这么突然?”
  “嗯。”顾惜朝浅浅应了一声,转身拿起外套,“我出去办点事,你不要乱动。”
  风衣在门口打了一个卷,好像一只倦鸟的翅膀,带起了白色的寂寞,俯拾即是。
  门安静地关上。黄金粼慢慢将身体放平,凝视着天花板,良久,突然咳笑了一声,“那个警察,跟你有什么关系?Gavin,你就这么不想杀他么……”
  手指在空气中轻轻一划,仿佛一抹刀光的凉。
  脱下无菌衣,戚少商紧皱着眉头疾走。
  孟有威的形势不容乐观,撕开防弹衣的两颗子弹造成了大量的细胞坏死。妈的,公立医院做事真他妈的官僚,不行,要马上回去打报告,把他转去更好的医院……
  “戚Sir?!”
  一声轻唤使戚少商遽然停住了脚步。
  回头,一个瘦削清秀的女子身影立刻映入了他的眼帘:
  “阿嫂?!”他也很有些愕然:“点该你会在这家医院的?”
  “叫我沈边好了。”女子的脸上飞起两抹红云,垂了垂眼睫:“我刚从其他医院调职过来不久。”
  “这么巧……”戚少商弯了弯嘴角,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卷哥还好么?”
  “都挺好的。前两天还在念叨说最近都没见你跟他联络呢。”
  “最近……很忙。”
  “恩。我有看新闻,好似最近是出了不少案件,你们做警察的真是辛苦。”沈边认真地点着头,表示理解。
  戚少商苦笑了一下:“帮我向他问好。等忙完这阵,我找他喝酒。”
  “好。”沈边一笑:“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我有同事受伤,在这里治疗。”
  沈边“哦”了一声,道:“虽然我只是个护士长,不过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手的,千万不要客气。”
  “多谢晒!”戚少商感激地笑了笑。
  “恩,那你忙吧,我也够钟换班了。有空联系。”
  戚少商点点头,看着沈边的背影消失在长廊尽头,胸口没有由来地突突跳动了一下。
  沈边走出医院大门的时候看了一下天。
  快入冬了吧。天都黑得越来越早,这喧嚣的大都市上空永远笼罩着一层灰黑色的阴霾,铺满在即将入夜的深秋的天空,形状奇怪的乌云显得如此诡异,让人说不出的压抑。
  沈边忍不住将衣领竖高起来,纂紧手袋迈下了医院的台阶:看起来要下雨,要不还是坐的士去吧。
  雷卷……现在正在那家餐厅准备一切吧,平时一本正经的男人会为了自己的生日偷偷准备什么样的惊喜?想到那天不经意看到的红色丝绒盒子,她就忍不住烧红了脸,抿唇而笑。
  抬腕看了一下表,怎么搞的,在门口等了10分钟了,都截不到一部的士,平常这里都有很多车的——没有办法,只好顺着下坡路走到路口去搭小巴。
  脚上刚买的新高跟鞋有点紧,走起来磨得脚踝生疼。风更大了,像刀子似的刮在人脸上,这天气,在香港的秋天,实在有点离奇。
  小路上一个行人都没,只有被狂风卷着的落叶满天满地的在她眼前飘飞,沈边听着自己的脚步声,鞋跟“嗒嗒”地敲在水泥路基上,也敲在自己心上,没有由来的不安。
  这条路,怎么还不到头?车站好像怎么也走不到——
  沈边被一阵风迷了迷眼睛,下意识地揉了揉,却发现自己的手有些颤抖。
  痴线,自己吓自己,她紧了紧外套,加快了脚步,几乎小跑起来。
  可是,不对。
  这脚步声……是自己的脚步声么?脚步也会卷起回音?
  身后那是……什么……?好像是一种无形的障蔽,又像是一波即将涌来的巨浪,又好似,是一只巨大的狰狞的鸟,张着黑色的羽翼,即将扑至自己的脊背——
  很想回头看一眼。也许是另一个和自己一样急着赶车的路人。可却好象回不了头。
  不想,不能,还是不敢?
  说不出,说不清楚,但这种莫大的恐惧像一种危险的信号,已经牢牢攫住了心脏,连呼吸都有些凝滞起来。
  从骨头里,血管里,每一个细胞里都泛出寒意,森寒,深寒。
  沈边拼命地跑起来。
  她简直有点想哭。小巴站就快到了,转过这个路口,就快到了。
  身后那紧紧追随的,像幽灵一般无法摆脱的,是什么?
  来了,就在后面,紧跟着,甩不脱……
  跑,快点,冲出这种无边的恐惧,未知的幽明……可是……什么掩住了她的口鼻,她突然觉得不能呼吸……
  黑的,凉的,冰冷的手,在她皮肤上蠕动……
  ……不……雷卷……唔……救我……
  梦·杀(12)
  02:00
  他杀了人!他杀了人!
  仿佛有着两个自己。一个困惑着,站在巍峨的大殿上,看着另一个自己手持利剑,一抹青色的影子滑过他的眼角。
  剑光迅猛,骨肉碎裂了,血花溅了起来,握剑的手在用力……三分,三分,再三分…………这就是那个黄沙里一刀刺入他小腹的青衣人么?他终于报了仇了,他破坏了那个人的计划,他一剑劈进了那个人的肩骨,但是……好痛,他的心底为什么会这么灼痛……最后一分的力量突然消散了,他的手在抖……
  那个人的眉眼之间仿佛笼罩着一层云雾,怎么都看不真切。他在仰天悲啸,他满身血污的,逃出了他的剑下……很好,他们总是一个追一个逃……他好恨,好恨……跄踉地追上去,全身却一丝力气都没有……
  一群人涌了进来……他们是准?他和他之间的事,不需要其他人插手……
  那袭青衫被重重地包围了,倔强的,孤立的……他想叫他的名字,就在嘴边的,喉咙里却像堵着什么,挣扎了半天,只发出几声嘶哑的暗吼………
  仿佛听到似的,那个青衣人,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
  他的心跳一下子加快了,眼前的一切却突然旋转起来……他急促着喘息着,不,不……再等一会,他要看到他,他要看那个人的样子……
  周围都是光和雾,仿佛在穿越一团混沌天地。
  他在梦里呻吟着,叹了口气。激烈的心,一下一下……平息下来。
  再不是那件厚重的混合着血迹和汗渍的裘衣,白色衣料干净而柔软的,紧贴住身体。腰上缠了一条精美刺绣的腰带,他的眼光扫上去,无端端觉得心里一沉。
  人迹罕至的山林。阴风,冷冷的阳光。千百年的老松树,长出横劈的虬枝来,一只鸟掠了过去,留下长长的鸣叫,脚步踩在枯叶上——
  吱嘎。
  他提着一壶酒,急步地走着,心里,好像有着一桩违背原则的,难以决择的事情,沉甸甸地,压着。
  闷,且苦。
  远远地,一角珑玲的竹檐挑了出来,沉沉的碧绿色,在这样阴冷的山林里,让人从头到脚,都凉嗖嗖的……他却觉得心头一热,心里隐约地高兴起来。
  近了……却是一大片的湖,中间孤单地伫着那幢通体翠绿的竹屋……他掠到岸边的竹笺上,脚下一点,向那幢竹屋划水而去。一点水花溅起来,渗到手上,好凉。
  更近了,近得……可以听到琴声。他推开门,走进去……
  青衣……又是青衣……还是青衣……
  这个人,这个人……
  他不是杀了他么?他怎么又来这里?为什么他会没有一点惊诧?
  这一次,他能看到他的脸么?
  琴声哀怨,他的心好像一下子就沉了下去,对面的人,他只能看到他低垂的眉梢,仿佛笼着烟和水气……
  “这琴,你再怎么弹,晚晴姑娘也听不到了……”
  谁的声音,这么苍凉,这么……无奈的酸?!
  弹琴的人突然抬起了脸。
  烟雾尽皆散去,他的眉目,刻骨的悒郁和伤楚……
  是他?
  是他!
  是他……
  他想大叫,却听到梦中的自己一声低喘,手里紧紧抓着案上的一份地图。
  “你在画地势图?你还想逃出去?”
  心脏在不分冷热地跳地,惊诧瞬间转化为愤怒,他一把扯住那个人的衣襟,“我可以饶你不死,却不能让你再出去胡作非为。”
  手底的人激烈挣扎着,被琴台一绊,两个人一起跌在了地上。
  头很热,心很热,身上的某个地方,也很热……
  身下的身体一僵,激狂的双眼眯了起来……阴鹫而刻毒,然后重重的别过头,皎白的颈脖,晃得他发晕……他一下暴怒起来,几乎是愤恨地,重重咬了上去……
  半声惊喘被生生地咽了回去,冰凉的皮肤却瑟瑟地抖了起来。颈上突突跳动的血管,热切而诡秘的燃烧。为什么……还是这么恨……这个人已经被他挫败,被他留下,可他还是这样恨得切骨……
  他仿佛一头兽,咬住了自己捕猎多时的猎物,一边享受他的惊悸,一边吮吸啃咬……牙撕开苍白的肌肤,一痕血色漫过单薄颈线,优美地流下。
  激烈挣了几挣,他加重了禁锢他双腕的力量,指甲几乎深深陷入了皮肤。那双一直急欲挣脱的手却突然安静下来,静默片刻,温柔的回握。
  他一怔,抬起头来……
  “大当家,你放开我……”被压在地上的人,烈焰雄雄的眼睛,却在跟他眼神相碰的刹那,掠起了一丝诡冶笑意,“我留下来便是。”
  近在咫尺的脸,心头突有一种痛丝丝蔓延……
  “惜朝……”
  06:00
  睁开眼,有一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这是什么梦?漫长而稳定,和以往那些零碎的片断都不同,诡异的明晰……
  那张脸,那个名字……
  他眨了眨眼,突然跳了起来,一张英俊的脸在晨光里涨得通红——
  底裤下一片湿漉漉的触感,他他他……真他妈的莫名其妙……
  几乎是逃窜般的冲进浴室,打开水笼头,冰凉的水兜头洒了下来……火热的身体瞬间一僵,他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了。
  搞什么东西啊,自己明明十一岁后就没有这样的情况了,十七岁就交了第一个女朋友,明里暗里鱼水之欢也不知有多少……居然还会……而且是在梦里跟一个男人……真他妈痴线了……
  冰凉的水激得他打了一个寒颤,几把擦干身体,穿上浴衣踱出来,睨到茶几上的档案袋,眼神又有点发虚。
  顾惜朝。二十四岁,英籍华人。父母不详,九岁时被当地的华裔望族收养,视如己出。十四岁进入伊顿公学,后在剑桥大学修习东方艺术,爱好枪械,十八岁成为英国枪击协会会员,国际大赛上多次获奖,二十二岁获得了一小笔遗产,中止学业开始游历各国……
  典型欧洲世家子弟的生活轨迹。戚少商捏着那张薄薄的记录一个人半生的纸页,陷入了完整的迷惑——
  没有更多的个人资料了。后面几页,都是他为英国警方提供枪械技术支持的记录。从十四岁到二十四岁,无任何刑事民事案件,信誉良好,奉公守法,甚至连张违反交通规则的罚单都没有——
  白壁无暇。
  他隐隐觉得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照片上的人神情很性感,就像那个阳光与阴影间的初见,幽深矜持的美,对视觉的冲击力很大。
  但在梦中……梦中……他的指尖轻轻划过照片上那道眉,与梦中一样,干净绝不妩媚,冷峭而有生机。只是梦中的那张脸如此锐利忧郁,目光桀傲沧桑,绝无此般的清透,仿佛全世界都展现在他面前,他只是不肯拾取。
  顾惜朝——他还记得,梦里的他叫出这个名字时,那似爱似恨,又似悲似喜的悸动……
  他出现在梦里,绝不是一个巧合。他命令自己把那段尴尬得起鸡皮疙瘩的片断跳开,再仔细去想梦中的细节。隐隐的,却又有些模糊了。
  把卷宗丢下,他仰躺回椅背上,觉得胸中似有万马奔腾,实在烦闷,叨了根烟,顺手就去抓打火机……
  不在?!他怔了一下,迅速在茶几上一扫,不对啊,那个惯用的银灰色打火机,他记得放在桌案上,睡前,他还用它点了一根烟……
  脑子光芒一闪,他刷地坐直了身体,抓起了卷宗……确实不对,这个卷宗——他明明记得,睡前自己看了一遍资料,然后把它封回去,放到了抽屉里。这是长久以来养成的职业习惯,绝对不会错——
  现在,它怎么会这样大刺刺摆在茶几上的桌面上??!!
  警觉地站起来,从枕头下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