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
人生几何 更新:2024-04-07 21:07 字数:4847
如果时间有颜色,那一定是红色的,上面浸染了血。
而那个从来无泪可流的少年,可还会在黑夜里大声尖叫着醒来?然后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像婴儿在母亲子宫里的形态?
顾惜朝还在沉睡,那双让人沉迷的眼睛紧闭着,嘴角微微抽缩……似乎,陷在一个挣不开的迷梦里……
有些颤抖的,黄金粼慢慢把手指描绘上去,却只是轻轻一碰,立刻离开,象是那冰凉的嘴唇上带着毒火。
——欲望是把双刃剑,有人因剑而生,有人因剑而亡——慈祥而可怕的老人,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告诫。如同宣布宿命。
慢慢攥紧拳,黄金粼把眼光转到窗外。他的眼睛微眯着,显得分外的凝重阴郁。
维多利亚海湾简洁而庄重,沉默地矗于黎明苍穹下。蓝灰天际飘着一层极薄的橙红,仿佛背后有火焰闷烧出色彩。他吸了口烟,眼角的弧线显得更加明显。
背后的空气有轻微的拉扯。
他醒了?!
两秒种,足够一支被改得千奇百怪的枪对准自己的背。他眨了眨眼,有点好奇的,转过身
意外的,顾惜朝手里没有拿着枕头下那把造型优美火力强大的Desert Eagle 0。50in。终于转性了?黄金粼模糊的微笑了下,拉高眉头。
“噢,Gavin……你为什么是Gavin……”著名的台词,带着夸张的流里流气的调侃。
对面那人却似乎有点刚醒过来的迷惘,半眯的眼睛微微倾斜着。这是一个非常擅于表达忧伤的角度,很温暖,很平和,很纯净。
在呜咽的风笛声里,他脸色苍白,温驯而脆弱。
下一句唱腔梗在喉咙里,黄金粼突然觉得自己装不下去,咽了口唾沫,他迅速转过头,“昨晚抱歉了。我得去找到那个目击者,然后离开香港。这事不能再拖了。”
像逃离什么似的,他匆忙拉开房门,关门的刹那,听到自己有点犹豫的声音,“Gavin,你还是打个电话吧,我怕她会担心。”
关门的声音在空寂的房间里回荡,顾惜朝慢慢地,慢慢地躺了回去。
全身的骨骼都在酸痛,在叫嚣。他心里像有海水在作潮起前的涌动。
那个梦……快到尽头了吧……
下一场梦里,他是不是就会死了?那个把剑砍入他肩头的人,是否就是杀了小晴的人?
真是可怕的梦。
他闭上眼睛,有一瞬,什么看不见,眼前只有血液的鲜红。
小的时候,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总是害怕,醒来之后还会异常的疲倦。后来渐渐长大,他明白了,自己看到的是自己的情感,或者说,自己看到的,是前生。
怎样刻骨的仇恨,从前世辗转到今生?
他觉得困惑。虽然睡眠是人类精神抵抗力最虚弱的时候,但他不同,他经过严密而残酷的训练,近乎完美的控制着自己的身体本能。自从十七岁第一次准确而冷静地完成了任务,他就很少做这样的梦了。他以为他战胜了自己的身体波动。
一切仿佛天意。两年前,他在以色列伏击一名政要。保镖群里,他来去如风,一切都很顺利,却在撤退时经过一个废墟,被一发流弹击中了左肩……
不是第一次受伤,但从没有这样撕裂一般的痛。左肩那道扭曲如蛇的胎记,像被火烙了一般,让他整个人都烧灼了起来。
再醒过来时已在巴黎,据说黄金麟在贫民窟里找到他时,他已经因为高烧而引起了热性痉挛,后遗症是间歇性的头痛。小晴停掉了他所有任务,休养半年,身体在迅速康复,梦境却开始占据了他大部分的睡眠时间。
然后,正叔死了。小晴接管了组织的一切……
突然睁开眼睛,跳起来奔进浴室。衬衣被解开,皮肤并不滑整,有疤痕,新旧交叠。这没什么,很称他的身份。只是,镜子里,左肩到心房的那道胎记,原来淡淡的一条红线,现在却狰狞着,扭曲着,像鲜血正在流淌一般的鲜明……
他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一种不祥的阴影悄然弥漫上心头,占据所有的空间,让人窒息好像要有事发生了,而他知道,却总也想不起来,就像蒙着一层薄纱,只要撩开来,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那是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事?
额头渗出了汗珠。找到那个医生,他要马上,立刻,抓住记忆最深处飘过的那几根渺茫飘忽的丝线……
戚少商瞥了倒后镜里的阮明正一眼,有些不快地瞪了身旁的穆鸠平一眼。
居然就这么带着这个初出茅庐的新扎师妹出警,实在是……他皱着眉头一踩油门,迫得车里的另两人冷不防一个摇晃。
5分钟前穆鸠平接到线报,说是那夜码头枪战的有一个目击者,大概是跟着鲜与仇的马仔,看到了那个杀手,现在正躲在湾仔的棚区。
还没来得及集齐人手,戚少商就第一时间冲了出来。跟着他的,只有穆鸠平和阮明正。
阮明正大概注意到了戚少商的表情,忍不住说了一声:“我在警校毕业的时候是结业总分第二名。”
穆鸠平认真崇拜地望了她一眼:“师妹,甘犀利?!”
戚少商却像没有听到他们的话,握着方向盘的手隐隐绽着青筋,因为太过用力而似乎有些颤抖。
车速飞快。
这次,绝不能再让凶犯逃脱。
他从来没有一次,这么焦急地,这么强烈地想要逮捕凶手,查明真相——冥冥中似有什么在驱使着他,让他义无返顾不管不顾地,要揭开一个谜底。
真实的死亡,梦中的杀戮。
是什么预示着什么,还是什么验证着什么?
是轮回,还是宿命?
是因,还是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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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杀(11)
每个大城市似乎都有这样的一个地带。
烂,荒,残旧,空气沉闷肃杀。阴与暗交织,欲与望纠缠。
“这几个马仔叫湾仔四虎,本来都是跟鲜老大的,前几天才刚火并掉洪星的游天龙,瞧,没威风上两天,老大就挂了,还惹上了这摊子事……看到杀手的是老么冯乱虎,据说都吓胡涂了,又不敢报警,只好跑路了呗……阿Sir你知啦,这些马仔在湾仔就好似老鼠,随便往哪里一钻就好难找到……”
戚少商不耐烦地睨了线人一眼,把几张大钞向他手里一塞,“他们在哪?”
线民捻一下钞票,刚露出一个不怎么满意的表情,就被穆鸠平一巴掌拍上后脑勺,“别他妈的废话。”
“好啦好啦,话啤你们知啦,我虽然找不到他们,但知他们今天晚上就要上船了,这四兄弟烂虽烂却是孝顺仔,肯定要返屋企同阿妈告别的……”
话音未落已被一脚踹下了车,白色丰田象炮弹一样冲了出去。
“DIU你老母的死差佬,过河拆桥……靠你们吃饭,迟早饿死。”恶狠狠地暗自咒骂了几句,线民阴沉的脸上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他摸出手机,“喂,老罗啊,不是说有人在找湾仔四虎吗?这边条子也在找啦……”
“小阮守住楼下,八仔跟我上去。”戚少商只横了一眼,就让瞪大眼的阮红袍乖乖闭上嘴。
破破烂烂的四层建筑,天台上搭着违章窝棚,一股浓烈的酸腐气充斥在楼梯间。有些楼户已经明显无人居住,门闩上插满无人认领的信件和帐单。
314。
暗红色的门,刺得戚少商眼皮一跳。外间的铁门已经被腐蚀了一半,狗急跳墙的古惑仔并不比持枪罪犯更容易对付,戚少商向老八打个眼色,后者也摸出了枪,退后两步贴住门边,持枪的手轻轻一推,吱嘎——
铁门居然是虚掩着的,一股淡淡的甜腥味已飘了出来……
血不多,但屋内的情景让人头皮发麻。
两个剃着青皮头的年轻人倒伏在地上,另外一个老妇仰面倒在厨房门前,空气里张扬着血腥的味道。
几缕硝烟尤未消散。
只瞄一眼,戚少商已知这几个人已绝无生机。妈的,又来晚了。
“老八,CALL班兄弟过来……”戚少商话音未落,头顶就是咣的一声……他眼光一凜,已看到夹屋后窗被人踹开。
楼上是——天台!
毫不犹豫地从那个洞中攀出去,身子刚探出去,隐隐听到一声沉闷的声响,仿佛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右手一拉已跃上顶屋,只看了一眼,心里就是一冷。
乱七八糟横亘的杂物中,赫然又是一个人倒伏在那里,头已经爆开,血正从太阳||||穴汨汨而下……
呼吸加紧,正要上前几步,余光里却依稀觉得墙上有阴影一闪——他本能地向前一扑,就势滚到杂物后面,噗地一声闷响,子弹打进他方才身后的墙壁里。
凶手还在!
扑倒的瞬间戚少商已向人影的方向叩动了板机。
碰碰。
一前一后两声清脆的枪响,却是老八也从背后攀了上来。
一道人影从废弃的油桶后面迅速窜了出来——
两颗子弹砰然打中他身边的地面,火花四溅。戚少商不得不狼狈地滚到墙角。
恍过的瞬间他已经看到了那个人影。
高大的小胡子男子,鸭舌帽下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睛。不知怎的他突然心里一松,手里的枪已欢欣跳动着,对阵的快乐和信心一瞬重建——举枪,托腕,第一颗子弹还没有到达目标,第二颗子弹已经离开了枪管……
那影子一闪而没,没有听到子弹击中其他物体的声音。他心里一喜,正想招呼老八围堵,一发子弹已擦过他的腰肋,在地面上溅起了耀眼的火花。
轰!
再一颗子弹,堪堪击中了天台上废弃的油桶……
转过拐角,阮明正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
雪白长廊尽头的绿色长椅上,那黑色风衣的男子看起来是那么疲倦,说不出的深深的寂寞和忧伤在一瞬间击中了她的心脏。
她又一次觉得心疼,像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
戚少商,这个本港警界最年轻最优秀的警察之一,和她之前想象的铁血刚烈不太一样——又或者,是因为多了一份让她难以言明的东西:他是忧郁的,阳光的外表下有宿命冥冥的暗影,铮铮铁骨中有百转千回的情肠。
阮明正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她很有一种冲动,想伸出手臂拥抱一下他,就像拥抱一个迷惘无助的孩子。
用力地甩了甩头,她向他走去,把手中的三明治和热咖啡递到他眼前:“戚Sir,吃点东西吧?”
戚少商缓缓抬起头,接过她手上的纸袋,放在一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验枪报告出佐来没?”
“刚出来,确实跟仓库里的弹孔吻合,初步估计是把AK PSG…1。”
那眉头几乎是立刻就舒展了一下,瞧在阮明正眼里只觉得莫名的心动,“唔该。没咩事你返去先。”
“我陪多你一阵?”阮明正看着他眼窝深陷的苍白面容,很有点不安。
“唔晒。我等下就走,你返去将今日的report写出来先,记住,对外界统一口径,要说四个目击者都已身亡——”他顿了一顿:“其他的事,我会同上面解释。”
“Yes,sir!”阮明正点了点头。
“那些记者走佐没?”戚少商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穆Sir去打发他们了。”阮明正迅速地又补充了一句:“是按你的交待,对外宣称四个目击者均已遇害。”
戚少商神色沉重地略一点头:“连接发生佐甘多事,要晒好多功夫对媒体交待了……”
说罢长身站了起来,深深吸了口气:“安排手足看实这边,别让这个冯乱虎再出什么差错。”
“他从天台摔下来,又中了一枪,能醒过来么?”阮明正忍不住问了一句。
戚少商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我去看下小孟。”几秒钟后,他打破了沉默,把手插进风衣口袋,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开。
子弹被轻轻地夹出,落到地上,与另外一颗子弹相碰,“当”的一声脆响。
粘稠的血液无声无息地急涌而出,如同被长久封印的黑暗终于重现天日,夺路而走,势头阴险而疯狂。
静寂的房间里响起了一声轻笑,优雅而魅惑,一种属于成年男性的风情。
“笑什么,要不是你来晚了,我会挨这一枪么……”
黄金粼咧着牙,喘息急速而不均匀,“Bastard,没想到警队里也有这么好的枪手。”冷汗渗了一头,他仍在笑,“那哥们简直天生就是干咱们这行的,凭感觉开枪,速度和精准度都是一流,做警察也太浪费了……”
顾惜朝皱了一下眉,消毒药棉吸足了血移开后,他已经看清了伤口的深度,“伤得不轻,还是去找个诊所吧。”
“算了,与其被那些莫名其妙的黑市医生弄死,噢,Gavin,我还是愿意死在你手里。”
对面的人若有似无的一笑,“是么?”
他的笑,有一种清苦的天真。
绷带在收紧,痛觉神经在疯狂的叫嚣,黄金粼却恍然不觉。他低下头,看着那双在自己身体上移动的手,单薄修长,微有薄茧,很难想像这双手叩动板机时的稳定和力度。
手指冰凉着,却在皮肤上带起热度,白色绷带,隐隐带着血腥的香甜,从前肩,到腹部,再绕过腰间交缠到背后——
手环过他的腰,颈擦过他的颈……仿佛,一个曼妙无比的拥抱。
他不由想,在他注定缠绵惊悚的一生中,杀机是来自不可思议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