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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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再讲 更新:2024-04-07 21:06 字数:4747
崩解(一)
澄澈的目光凝聚在青灿锋芒上,墨黑的瞳仁中耀射出的是片猜不透底的诡异平静,宛如所有景物在他眼中俱已成空,只剩那刃尖上的光芒是眼里唯一,当秋风又起,片片枯卷褐叶再次如雨洒落时,水色衫影已如夜魅般消逝在这阵叶雨中。
微微颔首,祁永乐眼中并射出的神采满是由衷的赞赏,另外还带着点得意的欣喜,毕竟任谁看到自己的衣钵有承都难免会为此感到骄傲,只可惜在他…这样的骄傲却终只能成为遗憾。
低首敛眉,祁永乐在风里闪移着身躯做小幅度的挪跃,望上去就如团朦胧的黑影,叫人看不真切,翻腾间双臂倏地纵挥横扫,瞬息间青森的勾影就以他为中心填布了整个空间,却是不带半点声息,只除了周遭碎落满地的粉黄褐末。
风止,林梢间的声响仍沙沙不断,在这阵绵密的叶雨落尽后,祁永乐依然伫立原地,垂臂而伸的勾爪上却有着几缕不起眼的殷红,而残雪则是整个人改了个方向,水色衣袍上也多添了道岔眼的赭色。
「…还继续?」望着残雪,祁永乐脸上掠过一抹难言的深色,虽然自己下手的确没有保留,但若非那飘忽的身形在缠斗时突然缓了一缓,自己该也不能这么快得手。
「你不该选这时候…耳鬓厮磨了一整夜,我实在想不出以你现在的状况还能有什么胜算?」看着兵刃上的殷然血渍,惋惜的表情出现在祁永乐眼里。
没想到祁永乐会这么直接地明白点出,一抹不自然的潮红立即爬上了残雪略为苍白的双颊…的确,双腿还因为昨夜的恣意缠绵显得有些疲软,更别提还有其它的不适,不舒服的感觉还可以忽略不理,然而躯体最诚实的反应就不是他能完全控制的了。
「那又如何?」明知故犯的错误,却不觉得有一丝后悔,即使是因此妨碍了求胜的契机…邪魅的笑容随着红唇轻启缓缓绽露,上扬的唇弧更加点缀着嫣红的娇颜如夜棠般明媚动人,残雪莹莹漆眸里流转着仍是战意十足的自负风采。
「不到黄河心不死吗?…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居然能让我看到你这么执着求生的模样,只可惜,再挣扎也只是枉然」似笑非笑地瞅着残雪,随着最后的然字出口,染血的勾爪已带着劲风袭向残雪的下盘…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暴露出的弱点永远是攻击的唯一标的。
是执着吗?或许吧,想放开手却又矛盾地舍不得那抹揪心的身影,因为留恋所以不愿回归那凄冷的地府幽冥,即便是奈何桥头早就有着另一抹朝思暮想的人影在等着自己…这就是所谓的人性吧,总是如此的贪婪,痴痴追寻着得不到的虚幻。
扬着嘲讽的笑容,残雪蓦然拔地而起,半空中宽袖甩出的织带舞起满天紫影,圈圈拦阻着祁永乐挥袭的双臂,而织带另头镶着锋利缅铁的带端则穿梭在层层影幕间,倏地击地反弹激射,自下而上直噬敌手颈脉。
银芒急闪而至,祁永乐眉梢子一扬,在千钧一发之际顺势仰翻,淡紫的带影险险地平贴着面门扫过,削落了几绺鬓发,也在额角上划下了道浅浅的血痕,但随后即被他腿上强劲的力道一踢一蹴失力坠了地。
眸子骤然亮了起来,祁永乐感到沉寂已久的冰冷血液瞬间烫热了起来,在体内喧嚣着…有多久不曾有这般热血沸腾的感觉,就恍如回到几十年前战场上那段少为人知的叱咤风云岁月。
紧接的连串反击并不因心神略分而有所停顿,祁永乐在踢偏银芒后一个鱼跃挺身扑向紫影环叠中的残雪,双掌合旋,翻舞的织带立即段段被绞碎成残破的布片飘散四落,只剩下那抹水色衫影傲立其中。
默立于飞散的碎布中,残雪早料到织带的破坏是迟早的事,等的就是对手这瞬息间旋击,足尖轻点,也是俯身贴地飙出,左臂直插钻旋中的勾爪,右掌则五指紧并蓄势待发,就等左臂伴缠住祁永乐双勾的剎那穿噬他的心房…胜机只有一次,假若失败,少了一臂的自己势难再与之抗衡。
眼见着交击的瞬息即将到来,残雪顿时有种份外的轻松感,不论之后会是谁能够继续站着笑睨人世,所有恩怨都将在这一击后做个结束…然而,世事却总与愿违,一只酒坛如凭空般出现,蓦然插入了两人的斗局,而且就那么恰巧地打在两人甫交会的臂爪上。
契机已失,一抹融合着惊愕与失望的神色在残雪面上掠过,半空与祁永乐错身易位,落地后犹疑了会儿,才缓缓转身面向那位扰乱了一切的不速之客,果然就见着那张熟悉的笑颜带着几许担忧的神情出现在面前。
「你…不该来的」刻意冷了张脸,残雪低敛着眼睫,逃避前方那如炽焰般灼人的视线…虽然能在此刻见着祁沧骥,心底的确有着几分窃喜,但更多随之而来的却是为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烦忧。
「怎么,欠我的酒还没比就想溜了?…这实在不像你,我记得我的小雪儿是从不做逃兵的」故做轻松地说笑着,祁沧骥的语气就如往常般亲昵,就连神情举止也是沉稳如昔,只除了微喘的气息,除了身上已大汗淋漓湿透了的衣衫,除了…一直锁在残雪身上不曾移开的目光。
彷若无谓的笑语,却让残雪再也无法继续拿冷漠当做伪装…怎会看不清那颗藏在笑容后的心呢?一夕之间他的世界已全然倾覆,面对着变得恍如陌路的父亲与情人持刃以对,他该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笑着…
黯然轻叹了口气,尽管再踌躇,残雪终还是情不自禁地迈步走向这叫人放不下的家伙,心疼地将微凉的掌心贴在他被汗水濡湿的面庞上。
「…你该等一切结束的,就不会这么为难痛苦了」任那随即覆上的温暖大掌恋恋摩娑着,残雪缓缓地将自己的身躯靠上,融霜的黑瞳澄澈如镜,首次不将对他的爱意隐藏。
「这是你做的选择,不是我的!」失而复得的喜悦让祁沧骥紧紧拥着依偎在怀的人儿,微微轻颤的语音泄露出他少有失控的情绪「你可知当我醒来发现这一切时心有多慌?就怕老天因为我一时的疏忽而让我永远失去你…」
「你怎能这么残忍对我!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又把我排除在你生命之外?你就真的忍心连个选择的机会都不给我?如果方才要是我赶不及真发生了什么…你要我怎么忍受自己竟是什么都没做!」
「你要我一辈子都在后悔里度日吗?这滋味你最清楚了不是?雪…你怎么狠的下心要我也遍尝这痛楚!」声声轻柔,却是字字泣血的指责,祁沧骥紧搂着那纤瘦的腰身控诉着…好在赶上了,赶在开始失去之前又追回了他。
「…别用这种方式对我报复,雪,我知道是我们姓祁的对不起你,但是…不要用这种方式惩罚我」道不尽的歉疚与亏负,即使明白自己再也没资格给他安慰的抱拥,却仍是任性地不愿松开环护的双手。
「…呆子…如果怪你,我早一刀剜了你的心,还会让你有机会在这儿像个八婆般喋喋不休?你没有对不起我」耳边传来的激烈心跳声声诉说着自己加诸的痛苦,残雪不禁摇头笑了,仰首吮上那微带着哆嗦的唇瓣。
「可是没用的,沧骥,即使这一切我不怨不恨,我和他仍是难了…而我们之间,不论哪种结果都不会是你乐于见到的,与其让你夹在中间为难,倒不如省却这一段,我…只是不想让你看见,不想…让你难过」
「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爱怜地吻了吻残雪的眉心,祁沧骥抚理着他凌乱的长发,一颗惶乱不安的心也因为他这番难得坦白的情感逐渐安稳下来…偏头转首,目光终还是对上了另一双眼。
「…真的是你…爹」从没想过会有一天,开口唤爹的心情竟是如此复杂,望着眼前与平日大相径庭的父亲,祁沧骥真不知该如何将满腹的苦涩化为言语。
「你的确不该来…想跟残雪联手一起对付我吗?」眼里看着,耳里听着都是两人山盟般的爱恋深情,祁永乐只能选择抹去最后那一丝不该再存有的温情「就算如此,也不过如蜻蜓撼石…阻止不了什么的,父子一场,我劝你最好放弃」
「就这样?」松开怀中的残雪,祁沧骥拧着眉向前踏了步,无法相信当这丑恶的真相摊在面前时,困扰神伤的居然只有自己?!「您要对我说的…就只这样?叫我放弃?」
「你还想要什么?」扬唇笑了开来,祁永乐饶富趣味地瞅着祁沧骥,那表情就像似嘲笑着他愚昧的天真「一个解释?呵…沧骥呀沧骥,比起残雪,你真是差多了,到今天我才终于确定…祁永乐教出来的儿子果然比不上阎罗调教出的杀手」
「…」看着祁永乐狂佞戏谑的模样,祁沧骥简直没法将眼前人与心中的父亲重叠半分,他开始渐渐体会到现在站在面前的只是个杀手组织的头子,是个叫做阎罗的可怕男人。
「或许黑暗中成长的人总比较坚强吧…他和您都一样」苦笑地扯了扯唇,祁沧骥认真凝视着那双既熟悉又陌生的黑眸,不愿放弃任何一点可能的机会,他不会坐视父亲杀了残雪,但也难将匕尖对着这张面容挥舞溅血,只能力求逃脱了。
「有什么理由非杀残雪不可?理亏的,应该是您,而今他都愿意放下了…他的个性您该明了,您的身分不会被泄漏的,若是您希望,我可以带他从此远离京城」歉然地紧握着手里的冰凉,祁沧骥代替残雪许下示弱的承诺。
「…。理由吗…一直都只有一个,为了皇朝我不能冒险,当残雪知道了他自己的身世,当他见了戎月却没依令杀他,一切,就都不可能再有转圜的余地」沉默了好一阵子,祁永乐才终于严肃地说出自己作为凭恃的唯一。
「谁也不能保证他永远不会对皇上、对我大祁朝臣伸出血手报复,谁也不能保证有朝一日他不会率着那达军挥兵进犯,你说我了解他…是的,所以我更不能不杀他,除非他痴傻成癫…不,就算如此,我也不能不提防那达拿他当借口开启战端,你很清楚戎月的势力并不稳固,更遑论双生子的禁忌」
「就为这万分之一的疑虑?这就是你非杀他不可的理由?连他族的皇门内斗都可以成为你的借口?」不能谅解地沉下语音,祁沧骥眼里满是心痛与失望,堂堂大祁皇朝靠的竟是这荒谬至极的杀戮?靠的竟是舍弃它原该庇护的子民?
「我并不奢望你能懂,这其中的取舍从来就不是什么公平正义,皇朝利益才是唯一的圭臬…其实你我再多争辩也无意义,已经…来不及了」是啊,早来不及了,生命的流逝总是在须臾之间…祁永乐垂下视线,木然地望着爪勾上未干的血渍。
「什么意思?」眼中精芒倏闪,祁沧骥扬眉追问着,然而在他还来不及分辨祁永乐面上的神情涵义,身旁的水色衫影却已是一个踉跄,那般突兀地软身倾倒。
「残雪!」
崩解(二)
急忙伸臂揽住残雪坠跌的身子,祁沧骥不明白护在身侧的人儿怎么会在自己眼皮下出事?抱着他虚软的身躯缓缓坐下,才发现触手所及的肌肤竟是冰凉异常,那双润唇与俏脸更已变得苍白似雪。
「怎么了?残雪,哪里不对劲?」强自镇定地开口问着,祁沧骥不是没发现自己声音已是颤抖粗哑的难听,即使再三在心底告诫着自己平心静气才能帮的了他,却仍是压抑不了那颗越跳越慌的心。
「…别慌…是毒」看着这个曾是可以天塌当被盖的男人如今一脸的惊惶,残雪胸口又是一阵窒闷,只能尽力让自己的唇扬起无谓的笑容让他放心,尽管此刻全身的真气正在迅速的溃散,手足冰冷的近乎失觉,胸腹间却似被把熊熊烈火炙烤着。
「毒?」不能理解地重复着这个字,祁沧骥立即封点残雪的心脉大|穴,切向他腕脉的同时也转动已然僵直的颈项检视着,当目光瞥见他右手臂上那抹殷红时随即也对上了前方闪着青芒的爪勾。
「你…用毒?!」不能置信地将视线移向祁永乐,祁沧骥神情显得十分古怪。
「…你…的兵刃竟然淬毒?哈…咳咳…这就是我大祁皇朝的七王爷?」祁沧骥万分狼狈地呛笑着,视线里那模糊的身影不再高大。
「难道就因为凭恃你那所谓的理由,连心都可以纵许着一起堕落吗?所以只要能达到你的目的,就算是用这种令人不齿的卑鄙手段也无妨?哈…父亲大人,如果这样才是正确的,那请告诉我,你过往说的仁道武德,忠孝节义究竟又算什么?是废话还是谎言?」
「告诉我…」轻轻地将残雪扶向着树干倚坐着,祁沧骥徐徐站起身来,漂亮的黑瞳神采不再,只剩下令人揪心的空茫「带着这一身污秽奸邪…你怎么还有办法装成谦谦君子,一付道貌岸然的模样?怎么还有脸面能高居庙堂侃言国事?还怎么能够自诩为…」
「住口!」饶是祁永乐再隐忍,也已是铁青了一张脸,这个口不择言褥责自己的竟是亲生的儿子,情何以堪…
「我的所作所为轮不到你来评断…就算你是激将也没用,这秘毒来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