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
散发弄舟 更新:2024-04-07 21:05 字数:4890
〃但你,你不一样。我喜欢你的眼睛,威廉,你的眼睛太明亮太清澈了,又绝不是无知,有时候你的眼神甚至是锐利的,让我都吓一跳。我看得出来,你经历过很多,所以我相信你有着比我们都坚强得多的内心。
〃。。。。。。〃
威廉简直无话可说了。
怎么搞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对自己的了解,居然已经比不上一个刚结识不过几天的老太大?
看着他那困扰至极的脸,老夫人笑了一下,说:〃很抱歉,威廉,我本来不想给你造成困扰的。但是事到如今,我也不妨直说,其实这个想法我从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所以我使尽浑身解数帮助你,就是为了把你留下。
〃。。。。。。〃原来如此,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威廉仔细想了想,叹口气:〃我不想让您在希望过后面临更大的失望,夫人,我必须坦白告诉您,我对于您要我做的事完全没有头绪,所以,我想我还是帮不上。。。。。。〃
〃其实没有你想的那么复杂。〃
老夫人摇摇头:〃这么说吧,一直都是我们这些人在萨米身边。。。。。。不错,我们对他很好,有不少人是看着他成长,对他可以说是纵容的。我们就像是一个大家庭,而也正因为如此,他的世界就格外小,除了这个家之外别的什么都没有。我们能给他的东西,又实在太有限了。〃
〃从他出生到现在能够看到的景象,就只有庄园周边这么小一块方寸,几十年不变。所以威廉,你不用做什么,你只要成为他的眼睛。当然他是不可能真的用你的眼睛去看实物,但你可以让他从你眼中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就只要用你的心。〃
她的说法相当深奥,威廉完全听不明白。脑袋越胀越大,几乎快要休克了。
他想不通,一个看似没有杀伤力的老太太怎么逼起人来这么厉害?让人听都听不仅,当然就无从去反驳什么。
而老夫人也见好就收,她深知万一把人逼太紧,搞不好会适得其反。
她站起来,给了约瑟夫一个示意的眼神,然后对威廉说:〃时候不早了,你受了伤,就早点休息吧。不过,有时间的话,就稍微想一想我刚才讲的事情吧。〃
说完就跟约瑟夫一道离开了房间,留下威廉一个人坐在原地,久久地发着楞。
之后几天,塞缪尔没有再出现在餐桌边。老夫人问仆人,说是伯爵人不舒服没胃口。当听到仆人这样说的时候,老夫人和约瑟夫两道目光同时投在了威廉的脸上,后者耸耸肩,不知所谓。
奇怪,要说是因为他才闹得不愉快,但那天被搞惨的是他才对。他都没躲起来不见人,那个人有什么理由要躲?就算是这样,那也不是他的错。
主人这别扭闹得大家都有点不舒服,不过有的人是早就已经习惯了,还有个尚未习惯的,肚子里发发牢骚也就算了。其实这样也好,因为如果真的对上面,他倒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在听说了那些事情之后。
几天也就这么过了。
直到这天晚餐时,三个人正静静用着餐,约瑟夫很〃无意〃地来了一句:〃唔,老夫人,伯爵生病了。〃
〃什么?〃老妇人非常〃惊讶〃,〃怎么会呢?什么时候的事?〃
〃这两天才开始的。其实也不算严重,就是有点咳嗽。〃
〃唉呀,那真是太糟糕了。怎么会这样呢?我的萨米身体一向那么好。〃
〃思,一般来说他的身体是没问题。不过您也是知道的,因为心里有一个死结,如果什么事情让他烦闷了,时间一长,心情无法畅通,身体就会受此影响而变得虚弱,从而比较容易病倒。〃
〃是啊是啊,那可怎么办好?你给他开药了吗?〃
〃能试的我都试了,但这次不光是身体的问题。您知道,他心里的结我们是没办法的,所以要做的只能是消除他的烦闷情绪。〃
〃哦,要怎么消除呢?〃
〃呃,我不知道。〃
〃唉呀,怎么办?我也不知道。。。。。。〃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虽然是谈论病人竟也能谈得热火朝天。桌子对面的威廉始终不出声,只是脸孔越压越低,几乎埋到了餐盘里面去。
等到用完晚餐,老夫人例外地没让威廉陪她到哪儿坐坐聊天,而是说着老了、累了、不中用了,自个儿回到房间。
随后威廉也回了自己的客房,坐在椅子里看书,一小时后书仍然打开在第一页的位置。
窗外的天色早已完全黑了,外头一片宁静安详,却让人感到有些莫名的落寞,甚至浮躁。
直到确定再这样下去这本书是永远看不完了,威廉投降地走出了房间,来到厨房,拖着不方便行动的左手,花了比以往更多的时间和精力,熬出了一碗热乎乎的汤。
之后来到伯爵的睡房门前,由于汤实在太烫了,威廉又忘记用布包一下,他随手敲了两下门就急不可耐地推门进去。
这时候塞缪尔还没睡,坐在书桌前做着跟威廉之前一样的动作面前摆着书,单手托着腮,眼睛瞪着书的第一页。当看到威廉不请自来,他眼中飞速闪过一道光,旋即又沉下一张脸。
〃谁让你来的?〃他问。
威廉几步上去,把汤往桌子上一放,接着就对着被烫红的手拼命吹气,就像它烧起来了一样。
塞缪尔看他这个样子,再看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的东西,心里隐约明白了什么,却还是要问:〃你干什么?〃
〃我没干什么。〃威廉缓下来,呶了呶嘴,〃喝汤吧。我特地选的一些材料,对止咳很有效。。。。。。哦,还太烫了是吧,吹吹就行。〃
说着凑过去对着汤碗使劲吹,蒸腾的热气因而扩散开来。距离太近的塞缪尔被波及到了,难受地咳嗽几声。
威廉见自己好心办了坏事,赶忙退开了些,〃呃,你还是趁热喝吧,太凉了效果就没那么好。〃
塞缪尔看着他,视线从他局促的脸下滑到那只包着白纱布的左手,似乎凝滞了一下。没有再问什么,塞缪尔捏起汤匙给自己喂了一口,味道甜丝丝的,还有一股子清凉气,仿佛一直透到了肺里去,非常奸喝,甚至。。。。。。让人有种怀念。
站在一旁的威廉,望着对方享用着自己的劳动成果,塞缪尔脸上的表情是舒适的,这让威廉感到心里有种变态的满足感乃至是得意。
这个时候的塞缪尔,没有像往常那样扎一条发辫,而是让琥珀色的长发松散着在背上洒开,看上去很是佣懒。而由于生病的缘故,他那原本就因为极少见到阳光而白得过分的皮肤,越发地显得苍白了。
两者结合在一起,威廉不得不说,看着这样子的伯爵,居然让人连〃想要保护他〃的心都有了虽然明知这是多么无稽。
不过威廉也并不认为这种念头有什么不对。不管男人、女人、强者、弱者,只要生病了就是病人,而照顾病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有好一会儿的时间,两个人都若有所思着不讲话,直到塞缪尔问了一句:〃你说你是来自未来?〃
〃啊?呃。。。。。。嗯,是的。〃
〃说说看。〃
威廉一下子还摸不着头绪:〃说。。。。。。说什么?〃
塞缪尔深邃地看了他一眼:〃未来。〃
威廉这才恍然大悟,不禁深为讶异。
向他问及未来的事,难道这个人已经相信他的话了?不,应该不是。。。。。。应该就像老夫人当初说的那样,只是暂时当作是这么一回事吧。
〃其实要说跟现在有太大的不同,倒也算不上,至少人都还是这个样。〃威廉斟酌了一下,想尽量把描述平白简单化:〃就是多出了很多现在还没有的新东西,比如说,样子就像个铁盒但可以呈现出天南地北的电视机,能让远隔几千里之外的人自由畅谈的电话,还有很多很多。。。。。。唔,还记得那天我脖子上挂着的东西吧?银白色的,上面有一块大眼睛似的镜片那是相机。〃
〃相机?〃对于塞缪尔来说,要想理解或者想象出威廉所说的东西,当然是不可能的。
就算不谈时代的阻隔,即便是当今这个世界里的事物,他亲眼见过的也实在是少之又少。像是大海、高山、河流。。。。。。等等之类,更是从来没有机会目睹。
威廉看着他茫然的表情,不禁想要更加详尽地解释给他听,让他能了解更多。
〃嗯,这就有点像是绘画。〃威廉说:〃我们把物体画在纸上,但普通的画画肯定是无法表现得太真实,另外还比较费时。而相机就不同,它能在一瞬间就把图景收在一张小小的相片。。。。。。纸片上,并且看上去就跟真的一模一样。。。。。。实际上也就是真的啦。〃
〃和真的一模一样?〃
〃对。〃〃这不可能。〃塞缪尔嗤了一声。
〃呃?〃
想不到他这么断然,完全是对不了解的新事物的一味排斥,威廉忍不住发出抱怨:〃你也太难沟通了。〃
念头一转,想到这是长期以来他与外界隔绝从而养成的习惯,威廉又不禁叹息:〃我觉得你没必要这样。你应该多试试跟大家交流,心胸就会自然而然豁达了。你并不是天生的自闭,要跟人交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塞缪尔的脸色一下子暗了,〃你在多管闲事。〃
〃这怎么是闲事?这是你的事情吶。〃威廉大声反驳了回去。
〃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欸,你这人〃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威廉有点泄气,还有点不爽,但与此同时,他又对这个人的顽固领会得更深,也感慨更深。
他已经有些看明白了,虽然这个男人一直在用或冷酷或残忍的方式在活着,然而这些看上去让人恐惧的一切,其实都是源自一个对情感毫无主张的傻瓜的任性。
〃不要总认为你的事跟别人没关系,或者别人的事跟你没关系,大家明明都生活在一起,怎么可能毫无关系?〃
威廉问着,既是在问对方,也是在问题中帮自己寻找答案。
〃是不是因为你生活的地方只有这么一小方寸,所以你觉得你的世界也就只有这么小,你跨不出这个世界,因此别人想要融入进来也是不可能的?但也不对啊,像你身在这种封闭处境下的人,应该更渴望着与人们接触才对。。。。。。〃或者就像老夫人所说的,他的确有渴望,但是需要一个人来促使他突破。。。。。。威廉认真寻思起来。
脸色越来越阴冷的塞缪尔豁地起身,跨到威廉跟前,把后者两步三步逼退至墙边。
〃闭嘴,够了。〃塞缪尔一个字一个字咬出来般的:〃你什么都不明白。〃
听到这句话,威廉火大了。
的确,他是不明白,他没有亲身经历过囚徒生活,所以有很多东西他都不可能明白,但他不是正在努力试着弄明白吗?
〃有什么好明白的?〃
他回以了强硬的反驳:〃这种毫无道理的禁锢,弄不弄明白又有什么区别?关键是你自己,你该弄明白你想要的、你该做的,然后去做、去要!别再只看着自己了,偶尔也分神看看你身边的人吧,看看他们是怎么为你劳神费心,难道你对此就毫无反应,就不会觉得过意不去吗?〃
刚一说完威廉就后悔了。他并不想让好好的谈话变成质问,谁知道情绪会毫无章法地激动起来,这下糟了。
果然,本来就情绪极不稳定的塞缪尔受了这一番刺激,眼睛里立刻进出凶光,抬起手就是一拳砸了过去。
好在威廉早有了防备,赶在被那拳砸歪鼻子之前,他抱住脑袋,吱溜一下蹲了下去。
〃哇啊,不要又来暴力,我对这个最没辙啦。。。。。。〃
看着威廉这样子,塞缪尔又好气又好笑,却已经没有力气发作了。
〃。。。。。。笨蛋。〃
他抓住威廉的肩膀把人提着站起来,然后扫住威廉的下巴,眯起眼睛危险地注视着他:〃我不喜欢话太多的人,你最好适可而止。〃
威廉听着对方的警告,奇妙的是完全不觉得恐怖。难道他已经受惊吓受成习惯了吗?更诡异的是,竟然还隐约有一种被容忍了似的感觉,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没能想明白,嘀咕着说:〃不喜欢话多的人。。。。。。所以说到底还是因为你不懂得怎么跟人沟通,不善于表达感情吧?〃
塞缪尔剑眉一拧,手指滑到对方的腮,加重了力度越掐越紧:〃舌头不想要了是吗?〃
这样的架势,搭上这样的问句,立刻让威廉想到了上次在刑房里发生过的事。他害怕地缩了缩脖子,随即心里又涌上一股好奇。
〃呃,你常那样惩罚话多的人吗?〃他问。。。。。。〃真的把别人的舌头咬下来过?〃
塞缪尔不禁楞住。
真是开玩笑,他又不是疯了。一剑过去就了事,何必还要费劲一个个的咬?
上次的事。。。。。。那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不过,他居然用那种法子惩罚人,惩罚?那为什么他隐约有点印象,他似乎玩得挺开心的。。。。。。
对自己的心态感到疑惑,塞缪尔专注地看着威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