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向前      更新:2024-04-07 21:04      字数:4964
  言采瞄了一眼谢明朗穿来的衣服:〃你怎么穿回去?〃
  这个暗示意味十足的眼神让谢明朗又一次红了脸,言辞上还是不肯放弃:〃外套总没有问题。。。。。。〃
  〃我随你。〃
  他吹干头发,换好衣服,再出来时已经准备道别了。这时两个人甚至还平静地握了手,过去的几个小时,仿佛那是烟草的气息,酒精的滋味,阳光之下所有痕迹总会散去得毫无痕迹。
  〃你今天离开?〃言采随口一问。
  〃嗯,晚上的飞机。〃
  〃我也是那一班。〃
  〃哦,很多人这一班离开。〃
  〃是吗。〃
  〃电影节结束了,但是工作还没有结束啊。再见,言采。〃
  〃再见。〃
  谢明朗走出房间,门在身后自动合上,只发出很轻的声音。
  他终于可以卸下道别时那伪装的僵硬笑容。
  谢明朗回去之后果然遭到一班同事的盘问,谢明朗只说碰到了个许久不见的朋友,两个人叙旧叙了一晚,吃过早饭才回来的。他说这话时神情诚恳无比,而对于其他人来说,谢明朗素来是个乖巧正直的年轻人,对他这番说辞也就不疑有他,大笑着说〃我们还以为什么漂亮姐姐看中你,把你拐跑了呢〃,也就不了了之了。
  回到杂志社开始正常工作的第二天,谢明朗再一次收到没有寄信人地址的快件。自电影节之后,他开始读娱乐版。那天正好看到〃言采与合作多年的经纪人解约〃这一条,他没有细读下去,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那张当天晚上七点半S席的戏票,苦笑就无可抑制地浮上来。
  戏票只有一张,谢明朗只能孤身前往。经过票房的时候还是看到〃本日演出售空〃的告示牌,却没有看到人山人海等票的女孩子。拿票的人都很有秩序地排队入场,时不时有人低声讨论着言采的角色换给郑晓演会是什么感觉。
  这次的位置靠近走道,落座好久左手边的位置还是空着。就在他心想怎么每次看戏身边都有空位置的时候,一道阴影投向他,他下意识地仰起头,来人先一步开口:〃麻烦让一下。〃
  谢明朗看得真切,微微皱了眉;那个人却一笑,摘下墨镜,眉毛还几乎压在帽子里:〃你还是来了。〃
  〃不然可惜了这张票。〃
  寒暄之间灯光暗了,言采落座,把帽子顺手摘了。谢明朗见状,忍不住凑过去,在他耳边说:〃进了剧院还戴墨镜,你真的不是想让人家认出你来?〃
  言采听出其中的说笑意味,也笑了,同样低声说:〃所以我很快摘下来了,就是怕工作人员问我要不要导盲服务。〃
  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里,谢明朗看见了一个和言采的表演完全不同的莫利纳。郑晓的莫利纳带着一种不可言说的悲伤意味,却是始终在笑着的,他的表演就像一个彻底的囚徒,每一个动作都规范而干练。他把他的床铺整理得过分整齐,倒开水的动作熟练得要命,像已经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生活得太久,而完全适应下来。更重要的是,郑晓始终在向观众传达一个信息:他是一个真心想被当作一个〃女人〃对待的男人。同样是阴柔感,言采演来始终带着淡淡诱惑气息,郑晓却处理成水到渠成般自然。他的每一个举动,关怀安慰,到最后的哭泣爆发,那都是属于女性的,只是借由男性的躯壳传达出来。他对政治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他讲每一个故事都是在织网,引着网外的男人慢慢沉溺其中。
  他根本是在演一个女人。
  中场结束的时候谢明朗才想起来言采就坐在自己身边。他不知道言采面对这样的演出会有什么反应,就小心翼翼去斜眼觑他。
  察觉到谢明朗的目光,言采转过脸来,他总是在笑,这次也不例外:〃演得很好,不是吗?〃
  等着周围的人都差不多走空了,谢明朗低声应道:〃他的演法,完全不同。很具有感染力,很美。〃
  言采闻言,笑容深一些,点了点头,低头去读场刊,同时说:〃我还是第一次读这个。这个摄影师差了一点,有些照片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到了下半场,谢明朗原本想着时不时看一眼言采,看看他的反应,但是随着剧情深入,他看得入神,再无暇分顾其他。当演到两个人道别,相拥着在一支爵士中跳一支舞时,谢明朗没来由地双眼一热,几乎扭头就想问:〃他其实知道这次出去活不了了吧。〃
  但就在转过头的那一刻,他瞥见言采蹙起的眉头,顿时那句话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了。
  演出结束之后,言采在演员第一次谢幕时就起身离开。他离开时拍了拍谢明朗的肩膀,轻声说:〃走吧。〃
  面对这样的邀请,谢明朗只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站了起来,和他一起离开。
  他们离开时其他观众几乎都还在剧场里,剧院外面的小广场上空荡荡的。言采看了看谢明朗:〃你吃了晚饭没有?〃
  〃没。〃
  〃那好,我们走吧。〃
  谢明朗听着不对劲:〃去哪里?〃
  〃吃晚饭。〃
  他回答得如此理所当然,谢明朗听了,下意识地谢绝:〃不了。。。。。。我。。。。。。〃
  言采微笑:〃你总是在害怕。〃
  〃不是害怕。。。。。。〃
  〃好了,其他人要出来了,还是尽早离开吧。〃言采没有再给谢明朗任何拒绝的机会。
  言采开车把谢明朗带到一家地方颇为偏僻的餐厅。早就过了吃晚饭的黄金时间,餐厅里并没有其他人,但是服务生看见言采,立刻很熟稔似的过来招呼:〃言先生,有些时间没见到您了。〃
  说完就熟门熟路地领着言采和谢明朗入座,点完菜後又悄无声息地退开,把他们两个人留在那个安静的角落。
  在点单之前谢明朗终于找到机会说话:〃我只是不明白。〃
  〃嗯?〃言采翻着菜单,随口一应。
  〃为什么要送我今晚的戏票?〃他问出一大串疑惑中也许是最容易得到回答的那个。
  〃因为我不想一个人去看这出戏。〃
  〃但是。。。。。。〃
  〃如果你想问为什么是你的话,那是因为你是最近我认得的人里面唯一一个不是演员但是说起场面话来,依然维持着诚恳表情的。所以我想看完戏后你就算说些安慰话,也能让人觉得可信些。〃
  谢明朗闻言无语,不知道这话是可信还是不可信。言采看完菜单,抬起头来:〃晚上吃的清淡一些?〃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会坐在这里。〃
  〃因为你没办法拒绝我。〃
  这倒是大实话。谢明朗不无挫败地想。
  言采继续说下去:〃既然当时没有拒绝,为什么不好好吃一顿饭,还是和我一起吃饭是件恐怖的事情。〃
  〃不,只是对一个和你只有几面之缘的人来说,你过于没有戒心了。〃
  听出谢明朗言语中的困惑,言采抬起眼来,反问他:〃那我应该怎么样呢?〃
  〃对付记者你应该很有经验。〃
  〃哦,原来你是作为记者与我看了一场戏,再坐在一起吃饭。接下来,身为记者的你,还准备做什么?〃
  谢明朗从来不知道言采是这样口齿伶俐的人,听完之后怔怔半晌,不知道该怎么答话。
  见状言采重新露出笑容,语气也和缓下来:〃我只是想找个有趣的年轻人看戏,我很喜欢你的照片,就是这样。好了,我们可以点单了吗?〃
  他当然还有无数个疑问,只是谢明朗沮丧地发觉,面对言采,自己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晚饭时谢明朗稍微喝了点酒,又开始无可控制地多话起来。他并没有醉,言采也很明白这一点,而且似乎还觉得这样很有趣,还特意引着他多说。
  话题无可避免地回到《蜘蛛女之吻》上面。
  谢明朗蓦然想起那一天在另一家餐厅里,遇见卫可,他们说起的那一段话。有些事情他当时不懂,如今却另当别论了:〃我们第一次去看你的那出戏的时候,碰见一个人,他说,你的角色应该和郑晓的互换。为了这个当初霏霏还和他大吵,现在看来,是对的。〃
  言采听到这句话只是很平静地端起茶来抿了一口,说:〃那个角色应该留给郑晓,只是我已经老到不能演瓦伦蒂了。〃
  谢明朗笑嘻嘻地看着他,像是要在这句话来找出言不由衷来。言采不过三十出头,又风云得意,可以说正处在男子容貌的盛年。然而他这句话倒也说得不假,再怎样光彩夺目,他还是早就过了演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的年纪。
  谢明朗缓缓摇头:〃这和年纪关系不大。只是那个角色身上必须具备的激|情你已经不需要了,何必演一个一切特质都是你不需要的东西的角色?还有,郑晓和你的区别在于。他是真正在演一个女人,你却想着演的不过是个同性恋的男人。他束缚更少,自然演得更放得开。至于你。。。。。。〃
  他顿了一下,因为想起什么不免一笑:〃在真么多人面前以这种方式自我曝光是什么感觉?你明明可以挑另一出戏。〃
  这次言采沉默了很久,等他再开口,已经转作了其他话题:〃谢明朗,你将来想做什么?难道准备在《银屏》这样的杂志待一辈子?〃
  沉默的人换成了谢明朗。他最后还是笑着说:〃在这种情况下谈及理想真是太不搭调了。我的确不准备在《银屏》待一辈子,但至少现在,我很喜欢这份工作和目前的生活。〃
  言采也笑,眼睛亮了起来,声音则微微压低,听来甚是蛊惑人心:〃你不缺天分,又年轻,这是无穷的资本。留在我身边吧,我会让你离你的理想更近一些。〃
  5
  谢明朗却对这个提议无动于衷,说:〃真像传说里的巫师,轻易许人愿望,又决口不提代价。只是我平凡人一个,没什么可以回报的,所以还是算了吧。〃
  言采听他这样说,眼中的笑意愈浓,从容不迫地继续说:〃我不是说了吗,你年轻有天分,这就是资本。〃
  〃这些东西不算什么。不能转让,也不能分享。我不知道你要给我什么,但是无论是什么,我都回报不起。〃谢明朗说到这里也笑了,〃何况你真的知道我是谁吗?你就如此笃定能让我完成理想?〃
  〃原来说到底你并不信我。〃
  〃不,身为仰视者的我,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没有不信的权力。那天晚上你需要一个人,我正好出现,这本是没有相欠的事情,更何况我恰逢其时地让你演了一出好戏。一切的一切,都圆满收场了。〃
  谢明朗心中雪亮,说这番话的时候正视着言采,一点不肯退让。言采听他这样说还是笑,若无其事地拣着餐厅送上的果盘里他喜欢的水果吃,末了才说:〃那好,我无意强人所难。〃
  〃谢谢。〃
  他们吃完水果,一起走出餐厅。谢明朗拦出租车的时候言采没有多说,自顾自抽起烟来。他们再次平静地握手告别,谢明朗再次道谢:〃今晚也谢谢你。〃
  〃为了食物和戏票?〃
  〃为了很多事情。〃谢明朗从容应答。
  说话时他感觉到言采的拇指轻轻划过他的手背,只是一个很短暂的流连,几乎是让他忍不住自嘲的错觉了。他松开手,听言采笑说:〃那下次有机会合作的时候记得把我的皱纹拍淡一些,这样就好了。〃
  出租车开离的那一刹谢明朗重重靠在座椅上,半天才缓过力气来。之前的半个小时,简直比熬夜还让他觉得紧张辛苦。他不敢回头,背后有一点汗意,这让他并不舒服。但是同时,心里生出隐隐的解脱感:在网织好之前,他总算逃了出来。
  随着电影节那一期特刊的上市,谢明朗在《银屏》的工作重新回到正轨。这段时间也是电影界相对的淡季,赶寒假档期的大片正在拍摄,院线正上映的无论是剧情还是卡司让记者们都多多少少打不起精神来。但是这个圈子又从来不缺花边新闻,有着独家偷拍照片各色空|穴来风消息的大小八卦杂志依然期期大卖,就好像五光十色的泡沫,为圈子外面拼命踮起脚尖张望的人们再营造出一片海市蜃楼来。
  不过谢明朗的好日子还没过一个月,就被一件意外而中断《银屏》的总编在家脑血栓发作,虽然送去医院抢救及时保住了一条命,但是对于工作,显然是再也难以胜任的了。
  这个消息来得突然,先去探望的同事们回来之后都是一阵唏嘘,说怎么也想不到老头子会变成这个样子。谢明朗是在几天以后和从外地出差回来的孟雨他们一起去看的,但去的时间不巧,主编刚刚打了针,已经睡了,他们不好打搅,把礼物交给陪床的家人,安慰一番,也只能这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