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谁与争疯      更新:2024-04-07 21:04      字数:4897
  谢默如莲,清雅端方;那人若桂,俊丽孤高。
  冥不懂此刻的先生,也不懂另一个陌生的人。
  他感觉到,那两个人都像不愿意说话。
  明明是春来如许,谢默与他,此时给冥的感觉,却像是春尽……
  他们认识吗?此时,有人说话。
  “今年春天开得花,很好看,你说呢?”
  问句,最终还是陌生人,先开了口。谢默点头,回了一句。
  “是很好看,倒是落花也多了。”
  他淡淡一笑。
  “我知道你会来……”
  “我知道他一定会在你这里。在这里,他不靠你,又靠谁呢?”
  “你不担心?”
  “我担心,可他说你值得信任……”
  “你觉得呢?”
  “我倒觉未必。。”
  “是吗?连本王也觉得自己不能被信任……”
  陌生人的口吻没什么改变,可冥觉得他眼神在瞬间变得落寞。独孤冥忍不住拉拉谢默的袖子,不知道为什么,他就看不得这人难过。
  谢默瞧瞧他,又瞧瞧陌生人,微笑。
  “这与信任与否没有关系,微臣与王爷不熟,不熟,也没怎么接触,怎能对王爷轻易付出信任……王爷没有见过这孩子吧!他乃是陛下第六皇子,来,小皇子见过影王爷!”
  独孤冥这时才知道他面前这个人是宫中传言中最为神秘的人物——影王独孤净,也是他的三皇叔,此前冥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人。
  他的存在,与此次谋反的先帝八皇子独孤叶一样,都是一个迷。
  但听说,冥听说影王制度是宁朝独孤氏治国的一个国策,与倡导文武兼修的关中本位政策一样,为支撑宁朝的两大支柱制度之一。
  冥听过影王很多的流言,传说中的影王,是宫里最寂寞的一个人,比谁都要寂寞的一个人。
  传说中的影王,是与国君相辅相成的存在,当在位的皇帝确定太子人选,必然也会圈定影王人选。但影王没有皇位的继承权,从此也不能暴露在众人面前。影王从被立为影王的那一天起,除了他的属下和辅佐者,便不能再见任何外人,除却确定继承皇位的太子之外,甚至连在位的皇帝与影王的母亲也不能再见他一面。
  传说中的影王,是为陛下一个人活着的,可他不能有自己的感情,也不能有自己喜欢的人。甚至,发现了影王有了喜欢的人,若那个人不是皇帝,影王就要死。不管影王愿不愿意,在皇帝驾崩的时候,影王都得殉葬……
  而为皇帝付出一切的影王,在正史上,不会出现他们的名字。
  本代“影王”,是独孤冥的三皇叔独孤净。他与谢默一样,都爱穿白衣,可他的神情,却比谢默多了一份苍凉。
  谢默总是微笑,那笑就像三月温暖的春光;他也在笑,笑却像冬日里的冰雪,只见寒意……
  如今独孤净看着冥,笑容里像是多了什么。
  “六皇子?他倒真能生。不知道这些孩子里,谁又要重蹈我的覆辙……与其如此,倒不如不曾来这世上。”
  冥不懂为什么他会这么说,怯生生地抬头看着为自己所陌生的男人,情不自禁为那种苍凉的神色心伤。
  独孤净拍拍冥的头,他的手与父皇、与老师都不同,独孤净的手很凉。就像他的人,如若冰雪寒霜。
  “三皇叔?”
  “你是个好孩子,可惜生在帝王家。生在帝王家,本就是祸不是福,能离开远些,就离开远些吧……”
  独孤冥呐呐地点头。
  他不懂独孤净的话,谢默懂。
  “放心,我在一日,这孩子便不会受人欺负。”
  独孤净轻笑,连连摇头。
  “你,你能护他多久?雏鸟终究有成长为大鸟的一日,他也会有一天脱离你的羽翼,孩子不可能永远是孩子。况且,你也未必能荣耀到他长大的那一天,不要对自己过于自信了,他还是得靠自己。”
  “未来的事,现在谁知道。但这孩子的未来,确实得靠他自己去争取……象王爷的未来,也未定啊!”
  谢默有意无意扫了独孤净一眼,话里有话。
  “你知道的倒也不少,估计是贤说的吧!用不着刺探我,谁要和陛下作对,就是和我做对,这没什么可说的。就算是魏岩霖也一样……”
  独孤净从树上折了一枝梨花,瞧了半天,又丢进池里,眼里毫无笑意。
  谢默看着飘零的梨花,微微一笑。
  “微臣知道魏岩霖与王爷的关系非同一般,难得王爷如此大义,微臣失敬!”
  “本王并非大义,只不过魏岩霖乃是本王宠臣,如今他竟敢背叛本王,本王自然饶不得他……”
  “莫非王爷曾与魏岩霖有所交易?”
  谢默咄咄逼人,独孤冥以为独孤净会生气,而他不喜欢谢默这样对待独孤净。
  三皇叔看上去很可怜,那样寂寞,冥也知道寂寞的滋味。
  他又拉拉谢默的袖子,不同,这回谢默却没反应。
  谢默冷冷瞧着独孤净,冥从未见过他这样冷洌的目光,寒得让人觉得可怕。
  独孤净微微一笑,不像生气,也不像着恼。
  “谢默,这不像你。你不该这样,宫中的事本来就有很多是秘密,永远也不能让人知道……本王自有本王的考虑,你无权插手,也无权过问……你如跨过了禁区,便是为自己带来灾祸,陛下或许不忍心对付你,本王却可以……。”
  “王爷你……”
  “你其实不该活着,你早就该死了。”
  谢默沉默,他沉默着看向独孤净的脸,那人还是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方才脱口而出的咬牙切齿一般的言语诅咒,如同一梦。
  “原来王爷是想把微臣诱进宫来,可王爷保证会维护陛下吗?”
  心下顿时明了一些事,却有一些事更加不确定起来,谢默想了想,又道。
  “保证有什么用,言语什么时候都可以反悔,那是骗人的东西。你也不是三岁小孩,还信这些。”
  “微臣就是相信这种东西。人有信方成|人,无信如何立足于天下?不知王爷又是如何认为的?”
  独孤净目光悠悠,瞧着院落一角水池的水面。
  “你喜欢鸳鸯吗?”
  谢默一愣,点点头。独孤净又一笑,轻声道。
  “那你知不知道,鸳鸯还有一重意思,如所谓情爱,且怨且央?”
  顺着独孤净的手指,谢默看去,面上神情,竟似痴了。
  ******
  回了房,谢默依然想着独孤净的话。
  鸳鸯宛如情爱,且怨且央!
  鸳鸯比翼,失偶不食而亡……
  怨,怨怼之意;央,言为中心。被抛离的鸳鸯,心里没有怨吗?孤零零的一只,又有谁能予它依偎?
  这些年,他怨过炫吗?这些年,他又一直在炫心里吗?
  谢默问自己,可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央”除却“中心”之意,还有两重意思,一为“恳求”,一为“终结”。
  什么时候,他与炫,谁会终结了这段情?
  谢默呆呆坐在床旁,不住瞧着熟眠的独孤炫,又瞧着窗外如在云里雾里的一轮淡月。
  夜很长,风很凉,花很香,而星子在闪亮。
  唯一看不透理不尽的,是人心。
  四围隐隐传来兵士们手持之刀摩擦的簌簌声响,不时让人感到肃杀之气。
  谢默步出门外,瞧着月亮,无声叹气。
  明天,又会怎样呢?
  朦胧正想,有个人搭上他肩,回头看,却是独孤炫,依旧是温柔的眼神。
  “你醒了,怎么不多睡一会?”
  “这种情形,哪里睡得好,倒不如来喝酒。如何,谢御史可愿意奉陪于朕?”
  “这种时候还喝酒,不好吧!”
  谢默皱眉,独孤炫回他轻佻的笑。
  “星光、美人、酒,辜负良辰美景的才是傻瓜……莫不是你怕喝不过朕?”
  话锋一转,他又道。
  “若真是怕了,那朕也不勉强……”
  “激将法?谁怕谁,我还会怕这小小一壶酒不成?”
  “好,痛快!”
  “喝什么酒?”
  “你说,今晚喝什么酒你定……”
  “就喝“丹朱”吧!”
  心一动,突然想起傍晚所见的朱砂之酒。
  “那是什么?”
  “当然是酒……我听说净王爷是酿酒高手,所酿之酒有名‘丹朱’的酒,酒色如朱砂,口感纯洌绵长。难得来到王爷居所净音院,入宝山怎可空手而回。”
  “你知道得还真多,总不会净把酒放哪里你也清楚?”
  独孤炫挑眉。
  “听信王爷说三王爷最喜欢把酿好的酒放在各屋的床边,取‘暖玉温香’之意,以人气养酒气……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笑着扯扯独孤炫的颊,他却一点不生气。可是那副表情,怎么看都不是滋味。
  “朕和你说过多少次,叫你少和贤他们混在一起,你怎么就这么爱把朕的话当耳边风啊!嗯。”
  酸溜溜的口气看得谢默大笑出声。
  “你那讲话纯属无理取闹,我干嘛要理你,不管。”
  “你……”
  极为气恼,独孤炫瞪了谢默半晌,丢下他就往外走,嘴里还不停嘀咕。
  “你就和他们混去吧,朕去找净一起喝酒去。”
  话还没说完,身却被谢默扯住。月下,他幽蓝色的眼里像是有火光……
  “陛下,你再说一次。”
  “朕就是要去找净喝酒,你待怎地……”
  简直就是挑衅,独孤炫眼直勾勾的盯着谢默,嘴角浮起的弧度说不清是恼还是笑。可谢默反应之激烈大出皇帝所料,他怔怔瞧着谢默,轻声地,不敢肯定地问。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谢默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言道。
  “今晚你哪里也不许去,哪里也不能去……”
  “谢御史错了,陛下今夜与本王有约,把酒言欢。如今时辰已到,谢御史不会不放陛下走吧……”
  一个轻快的话语突然插了进来。
  顺着声音瞧去,是个笑盈盈的人,有与声音同样轻快的步伐,不若先前所见神情那般冷洌,正是“影王”独孤净。
  独孤炫瞧了瞧谢默,又瞧了瞧三皇弟独孤净,一脸迷惑。
  “你们?”
  ******
  如果有可能,冥宁愿选择不曾知道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那样,谢默在他的心里就是完美的。
  可惜,世上无完人,如同他不是,独孤净不是,独孤炫不是,谢默同样不是。
  谁也不知道,那天独孤冥躲在一旁被阴影遮掩住的柱下,看着发生的一切。
  他本来只是担心,担心着父亲和老师,却不曾想过会遇到这样的场景。
  独孤炫欲行,他朝独孤净点头,又示意谢默放手。
  这时,却发生了一件事。
  一件让在场众人都沉默的一件事。
  独孤冥突然看到了明亮的寒芒闪过眼前,而横握匕首抵着自己咽喉的人,居然是谢默。
  谢默没说话,他只是冷冷看着众人。
  冥看见,父皇的目光与谢默一样寒冷,他看着谢默手上的匕首。半晌,才道。
  “你打算做什么?”
  谢默垂下头去,冥看不清他的眼神,冥只见他微露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没握匕首的手微微在抖。
  “陛下不能走。”
  “理由呢?”
  “微臣不能说,如果陛下相信微臣,就别走……如陛下走,微臣只能死。”
  独孤炫神色如常,不见嗔喜,他静静地看着谢默,而一旁的独孤净,依然是似笑非笑的眉目。
  “你说过,定了约,就要遵守。”
  “此一时,彼一时,寻常要遵守的,非常时期可以不遵循。事是死的,人是活的,不是吗?”
  谢默说,他抬头的眼里,有哀求的神色。
  独孤炫沉默了一会,对谢默摇头。
  “朕是一国之君,朕说的话便是一言九鼎,容不得朕更改。你为臣子,也该知道朝令夕改的后果有多么严重,朕不能……”
  “可是,……”
  拿下了谢默的匕首,轻轻松松,独孤炫面容上多了一丝笑意,冥见父皇掩去先生想要说的话。
  “傻瓜,做事怎么还这么冲动,朕也许会出事,也许不会……可就算没了朕,这个国家依然存在。”
  谢默无言,独孤净看了那二人一眼,突然道。
  “谢默,你究竟知道多少?”
  “微臣知道得不多,可也不少……”
  谢默缓缓地回答,灿亮的蓝瞳如映星辰,独孤炫执起谢默的手,把匕首放在他手上。
  “这把匕首,好像是朕给你的,当时你还嫌重,现在居然也带在身边?口是心非的家伙,你还有多少事没告诉朕。”
  喃喃,皇帝笑也不是气也不是,他知道谢默有很多事没告诉他,但奇怪的是他也不恼。只要想到谢默是在担心他,心里便兴起淡淡的欢喜。
  谢默的脸红了,不看皇帝,看他的脸,他的脸会更红。
  “既然是秘密,本来就不会有太多人知道。可今夜你不能走,就算要借,谢默也要向王爷借陛下这一夜……”
  独孤冥这时看见他的三皇叔挑眉,独孤净朝他所在的地方看了一眼,突然露出一个笑容。
  冥以为独孤净看到他了,心一惊,努力把自己的身子缩了缩,那人却没有再看这里。
  “好,这一夜,就依了你……就算陛下愿意与臣弟共饮,今夜他可也无心于此了。”
  独孤冥不知道独孤净为什么会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可是当他呆呆地看着雪色的衣裳在暗夜中远去的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回过头来,首先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