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9 节
作者:
雨霖铃 更新:2024-03-30 10:49 字数:4741
许三郎的指挥船在另一艘船上,睡莲穿着素服,头戴白纱帏帽遮面,乘坐小船到了许三郎船舱里。
“你怎么来了?!”许三郎正看着墙上挂着的舆图,眼睛里的血丝纤毫毕现,一副没有合眼的模样。
睡莲将食盒搁在桌上,摘下帏帽,笑道:“几天不见人影,我——和孩子们都想你了。”
女要俏,一身孝,睡莲素着一张脸,松松绾了个圆髻,肤色比发髻上的羊脂玉簪子还要柔润清透。
许三郎眯缝着贼兮兮的眼睛,勾勒着睡莲宽大月白色衣裙下曼妙身姿,心猿意马起来,可叹国孝期间不得行夫妻之事,在自己家里还能偷偷摸摸几回,可在这情况错综复杂的大运河上,仍是许三郎这种胆色的也不敢坏了规矩。
睡莲从绿釉刻花单柄罐里倒了一盏参汤递过去,许三郎目不转睛,接过来仰脖全喝了。
睡莲纳闷道:“刚炖好的,你不怕烫么?”
“啊?”许三郎这才感觉到从口腔到喉咙到肠胃翻江倒海似的灼热,忙捧起桌上已经放凉的茶壶咕噜咕噜灌了半壶。
末了,睡莲拿出帕子,给许三郎擦干滴在大胡子上的茶水,难得享受妻子的温柔体贴,许三郎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你有心事。”睡莲突然问道:“你这几天好像很焦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以前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不会这样的。”
触不及防下被妻子单刀直入,许三郎有些发懵,说道:“我——。”
许三郎坐在榻上,目光阴沉,“我护送皇上去燕京时,除了命魏国公府保护你和孩子,还有命一百名隐卫保护落玉,可最后落玉还是被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抢走了,幸存的隐卫追踪到了扬州一个山洞,还动用兵符调出扬州卫所五千精兵围住山头,逼刺客放人,刺客死不投降,也不肯交出落玉求生路,在山洞里布下**,同归于尽。”
睡莲大惊,难怪许三郎会如此焦虑,落玉是新帝心坎上的啊!他死了,许三郎怎么都难辞其咎!
“……隐卫挖开坍塌的山洞,找到了落玉,他只剩一口气了,精神恍惚,他握着一个翡翠扳指,唱了一句‘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就走了。”
这句词是牡丹亭《游园》一折最经典的唱词,或许在将死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是在戏台上。
许三郎苦笑道:“好一个多情的杜丽娘,落玉这一走,按照皇上的脾气,估摸一辈子都记得他,既是一辈子记得他,就会一辈子记得是我的失职导致老情人的死亡,估摸无论我为皇上付出多少,他心里始终有一根刺,至于这根刺是长进肉里消失,还是长成大树对我从此忌惮痛恨,那就不得而知了。”
睡莲想到一个很关键的问题,“皇后知道此事吗?”
许三郎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这就是另个一个大麻烦了,落玉身边有我的隐卫,也有皇后的眼线,这个皇上都是知道的,他们夫妻两个也心照不宣。落玉被刺客抓走时,我的一百隐卫为保护落玉死伤大半,可皇后的眼线并没有出手相助,之后也没有去东宫求救。”
睡莲默然片刻,而后说道:“如此说来,落玉的死若传到皇上那里,皇上对皇后也会——心生不快吧。”
许三郎点头道:“我十岁就结识皇上,对其禀性有所了解,皇上他,并不是那么宽宏大量的人,但是他确实是比其他皇子仁厚,又喜欢顾全颜面,所以我推断,他得知落玉之死后,肯定不会当即迁怒于我和皇后,但是心里——唉,当时我本来向皇上进言,说干脆将落玉藏在我们熙园里,有魏国公府精兵强将保护,肯定能确保安全。”
“可是皇上说,落玉喜欢自由自在唱戏,不愿被关在院子里金屋藏娇,还是不要拘禁他,多派些人保护就是了。我只好挑了最精锐的一百隐卫,可依旧防不胜防,落玉成了陨星。”
这下麻烦大了,新帝登基,老婆孩子小妾没事,心腹许三郎的老婆孩子也没事,唯有他的老情人落玉惨烈的被压在坍塌的山洞里,临死前还化身杜丽娘,唱了一句“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留下当初的定情信物翡翠扳指,新帝从此只记得他的美、他的好,对他爱爱爱不完,和皇后许三郎也就没完。
作者有话要说:有许多读者都感觉到了侯府后来的危机和落玉有关,嗯,的确是的,不过这只是起源,毕竟太子并不是偏执之人,再说这事他也有错,只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人和事,慢慢那根刺就长成了树。
图为睡莲灌着参汤的绿釉划花单柄壶,辽代瓷器,故宫藏。
☆、233新皇后无语问苍天,临淄王代笔写书信
睡莲从许三郎指挥船里出来后;又乘坐着小船去了皇后的宝船里。
皇后娘娘的船足足有五层;雕栏玉砌的;走的很是平稳;若不是窗外的风景,很难想象这里是在大运河上。
睡莲在门口等候传唤,过了半盏茶时间;出众多昔日的东宫嫔妃从里面鱼贯而出。都穿一身白色重孝;姿容秀丽,若是晚间出来,赫然就是一群聊斋里的女鬼。
正思忖着,宫女过来请;“顺平侯夫人久等了;您这边请。”
睡莲走到里间,但见皇后坐在罗汉床上,抱着睡眼惺忪的二皇子轻声哄着,睡莲也不吱声,默然行礼,退到一旁,没过一会,二皇子睡熟了,皇后将孩子交给奶娘抱下去,要睡莲坐在身边的小榻上,还命伺候的宫女说:“把那冰好的樱桃牛乳端一碗来。”
白玉碗中盛着去了核的红樱桃,晶莹的碎冰和纯白的牛乳浇在上头,在这五月初夏的早晨很是吸引人。
皇后说道:“本宫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此物,也不知你现在口味如何了。”
睡莲笑道:“臣妾依旧是喜欢这个酸酸甜甜的味道,每到夏天的午后是必然有这道点心的。”
睡莲拿起银勺慢慢吃着,唉,有吃的就赶紧吃吧,待会说起正事来就胃口全无了。
用罢了甜点,皇后淡淡说道:“方才你也见到她们了罢?皇上虽然册封了本宫为皇后,但是这些良娣、良媛等的位份未定,都等着进紫禁城后再封,所以她们瞅着空就来本宫这里套口风,若不是刚才二皇子哭闹要我哄他,我都脱不开身呢。”
睡莲不知该如何接口——毕竟这些套口风的准嫔妃们有两个还是她姐妹的小姑子。
皇后看出了睡莲心中所想,又说道:“徐良悌(即徐淮)果然硬气,仗着是国公府的小姐,都不屑来本宫这里讨好。倒是王良媛(即王嫱)这几年变化太快,刚进宫时也和徐良悌一般傲气,现在懂得变通了,心机是这些人当中最深的。”
“她怀孕三个月才和本宫挑明,其实有人为皇室开枝散叶是好事,免得外头说本宫善妒,不让嫔妃怀孕产子。哼,本宫有两个皇子,还怕她肚子的胎儿不成。”
睡莲听得冷汗直冒,徐淮本色演出,保持孤傲清高其实更为有利,而王嫱却没能伪装到底,提早暴露了心机,宫中名利真的能迷人眼啊,她生的是公主还好,若是皇子——唉,她并不是皇后的对手。皇后今日这般直白的说,也是在敲打自己,将来她若对付王嫱,自己绝对不能帮着王嫱了。
皇后点到为止,话题一转,问道:“你此次来是告诉我落玉的结果吧。”
许三郎是总督,他总不好直接和皇后说起此事,少不得托付给睡莲转告了。
睡莲详详细细的、不带一丝感□彩的将落玉之死的经过和结果说了,看着皇后的表情,似乎并不惊讶,肯定有眼线提前告诉她了。
睡莲最后说道:“此次回燕京,落玉的棺椁在后面船上,用冰块保持着尸身不腐。”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许三郎总得对皇上有个交代,日夜不停的从岸上运冰到船。
皇后叹道:“落玉之死,本宫、许三郎、皇上,甚至落玉自己都有责任,可是无论无何,皇上肯定要怪罪本宫和许总督,虽不会有雷霆之怒,但皇上一辈子都记得落玉,他心里的疙瘩很难消除。为今之计,只能对皇上坦白了。本宫不敢奢求饶恕,只希望皇上心里的莫要起疑。”
“昔日那个渔家女怀孕生子差点被赵王利用,本宫担心有人会拿落玉和皇上的关系大做文章,就在落玉周围布下眼线,防患于未然,这事本宫已经告知过皇上,皇上对此也并无异议。”
皇后冷冷一笑,嘲讽道:“江山始终都是最重要的,皇上吃一堑长一智,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所以默许本宫监视落玉,可笑落玉一直坚持不肯被金屋藏娇,其实他已经被无心的金屋罩住了。”
“落玉再受宠爱,也不过是个生不出孩子的男宠,本宫岂会和他计较?本宫的眼线是用来盯梢的,对落玉绝无加害之意,否则皇上当时也不会应允,落玉在一百精卫的保护下都被擒了,本宫那五个只能勉强自保的眼线,如何有能力力挽狂澜、把落玉从虎口里抢回来?!”
“本宫的眼线回来禀告时,那时东宫被诸多势力虎视眈眈,但是整个东宫都只有五千护卫保护着,本来就有些捉襟见肘,难道本宫要为了一个男宠,生生割出一千兵马,将本宫这个太子妃、两个皇子、还有那些系出名门的良娣、良媛置于险境吗?!”
“本宫若真的做出这等事来,无论救不救的回落玉,本宫和皇上都要沦为全天下的笑柄!”
说道这里,皇后目光坚定如泰山,“在那个时候,本宫只是一个母亲,一个要确保两个孩子安全的母亲而已,如果这都是错,那么皇上他就不配做父亲。”
一听这话,睡莲又是吓得冷汗直冒,无论怎样,皇后和皇上毕竟是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加上两个皇子作为粘合剂,总之不至于撕破脸。
许三郎虽然和皇上在西北战场上是过了生死的交情,全力辅佐他上位,还给他擦屁股抱养了星河公主,可许三郎毕竟是臣子,和皇帝闹别扭纯属找死。
唉,真是伴君伴虎啊!希望皇上是个拧得清的老虎,别一下子“怒发冲冠为蓝颜”,变成一头是非不分的老虎。
正思忖着,又听皇后说道:“你不用太过担心,许总督是先帝留给皇上稳固根基的大臣,人生在世,那有样样都完美无缺的?事情已经发生了,覆水难收,人还是要向前看,将来将功赎罪吧。”
“是。”睡莲点头道,暗想许三郎有些误会皇后了,皇后不是不想救,而是不能救,也救不了,或许男人总是觉得女人小肚鸡肠吧。
皇后将话题一转,问道:“本宫听说,你三个孩子都有些晕船?这已经是第五天了,好些了没有?”
睡莲笑道:“都好些了,其实子龙不是晕船,他淘气惯了,整日在船舱里不得骑马玩耍,还要读书写字,前日又被他老子训了一通,因为心情不太好,都蔫吧了。星河和子凤是真的晕船,他们年纪小,脾胃弱些,臣妾不敢给他们吃药,动手做些酸甜的小点心,逗他们说话玩耍,慢慢就好些了,就是还不如在岸上欢脱罢了。”
子龙挨训,是因为他吵着要弄一条小船自己杨帆起航,**操纵,可是外头那么危险,许三郎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当然不肯答应,还顺道迁怒了一把,可怜子龙撞在枪口上了,泪水在眼眶里转着圈,就是忍住不掉下来,待许三郎走后,睡莲端着给星河子凤做的小点心进来安慰子龙,子龙突然扑在睡莲怀里呜呜大哭,睡莲抱着已经齐胸高的长子,想起了他还在襁褓时的样子,那年她就是这样抱着哭声震天响的他去了南京,眨眼六年过去了,不仅感慨万千。
皇后点点头,说道:“长子嘛,总是要求严一些,许总督也是一片慈父之心。临淄王在船上这几天也是日日听翰林学士讲课,我瞧着他也是一个人寂寞无聊,不如把子龙送过来和他一起学吧。”
睡莲苦笑道:“不是臣妾谦虚,子龙他根本不是读书的料,他就是来了,也听不懂学士们讲的是什么,反而耽误了临淄王的学习。”
再说子龙七岁,临淄王已经十岁了,小学一年级和四年级的放在一块就是大眼瞪小眼,没什么共同语言。
皇后笑道:“那里就耽误了,子龙很聪明,多听听就明白的,他们上午听学士讲课,下午练练拳脚功夫,一天很快就过去了,这一路走的慢,为了安全,晚上还要停下来歇息,听说还要足足二十天才能到燕京,别憋坏了孩子,就让子龙过来吧。”
皇后发令,谁管不从,睡莲只得应下,晚间和许三郎说了此事,无不忧心道:“……我担心子龙胡打海摔惯了,说话又口无遮拦的,万一得罪了临淄王,或者被那些别有用心的利用,可是皇后如此笃定,我也不敢再推辞。”
许三郎却很放心,说道:“身在官场,要学着‘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当年我给先帝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