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节
作者:
雨霖铃 更新:2024-03-30 10:48 字数:5013
颜五爷道:“母亲是说,将七丫头写在杨氏名下,充当嫡长女?”
“嗯。”颜老太太点点头,“七丫头的生母宋姨娘出身田庄小地主家,士农工商,农排第二,所以七丫头家世算是清白——总比四丫头青莲的母亲出身奴婢强多了。”
“可是庶出终究是庶出,无论如何,还是没有九丫头名正言顺。”颜五爷犹豫道。
“所以说——。”颜老太太狠狠的盯着昏迷的睡莲:“一定要想办法弄醒九丫头!我们颜家不能白白失去一个无论是样貌性格智慧身份都近乎完美的嫡长女!”
颜五爷不由得摇摇头道:“就看这个孩子寿数如何了。”
颜老太太突然不止从哪里来的力量,将颜五爷拖到床榻跟前,扯开床帘,指着睡莲的脸,低声喝道:“你仔细瞧瞧这孩子的脸!看她长得像谁!我以为你即使忘记你自己,也不会忘记她!”
睡莲不是长的像生母魏氏么?怎么母亲会这么说?颜五爷狐疑凑过细瞧,面色越来越白,下巴的胡须不停的颤抖,喃喃道:“是她!居然像她……!”
梦境中。
睡莲回到了成都郊外浣花溪边,溪水依旧清冽婉转,如同流动的碧玉。
绿杨柳下,一个二岁的女童坐在红毯上,双手捧着一个木偶玩具不倒翁把玩。
这个女童穿着大红交领柿蒂窠通袖遥Ф贪溃麓┓镂埔'裙,头发扎起两个小发髻,用红缎带缠绕,眼睛小脸无一不圆,如同瓷娃娃般细白的肌肤,一双乌丢丢的眼睛看着睡莲,说:“你来了。”
“你是——?”睡莲大叫:“啊!你是我,不,你是睡莲!”
没错,这个女童就是自己刚穿过来那会的模样!
女童灿烂一笑,说:“我是你,你也是我,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啊。”顿时可爱到爆!
睡莲却气得直跳脚,“你的人生太悲剧了!我看不到未来,也看不清过去!甚至现在是死是活都分不清!我才不要是你!”
52小睡莲开导大睡莲,宋太医妙手巧回春
“可是;我们都再也回不去了啊。”小睡莲抱着不倒翁娃娃;乌丢丢的眼睛比浣花溪的溪水还要清亮。
小睡莲说:“我永远两岁,你也永远不是水莲了。”
睡莲跌坐在红毯上;叹道:“自打我成你这个倒霉睡莲,手里就是一把烂牌;祖母不慈;生母不在,父亲不怜,继母不爱,姐妹不悌;家奴不敬——好吧,这些我全都接受了;结果呢,舅家袖手旁观也就罢了,他们还在背后狠狠捅一刀。”
“怎么就这么难呢?当睡莲太累了,我不干了!”
“是不是像这样?”小睡莲将不倒翁娃娃往红毯上一扔,娃娃弹跳滚动几下,然后自动站立起来。
“差不多就是这样!”睡莲指着不倒翁娃娃说道:“苦难和麻烦就像你的玩具不倒翁,每当我迈过一个坎,解决一个困难,另一个更大的麻烦会自动跳出来;我再迈、再解决、面对的是更大的挑战。”
“我继续往前,阻力越来越大,我身心俱疲,可困难不会停止,它就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大,说真的,我不知道自己能扛多久,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迈过一下坎。”
“每走一步,后方的悬崖就推进一步,没有回头路可以走,有时,前方似乎是绝境。”
“就好像,现在我迈到第五十步,如果前面第八十步时,我会死,那我为什么还要那么辛苦的往前走呢?横竖都是一死啊。”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既无才学也无野心,更不想当什么惊才绝艳、绝世风华的奇女子,我只想过安定一点、普通人的生活,而不是今天一记冷箭,明天一记暗刀,永无宁日的糟心日子……。”
小睡莲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颇有耐心的听完了睡莲的抱怨,煞有其事的摸了摸下巴,说:“你来的那个时代,有一种理论,说人遇到悲伤的事情,往往有五个阶段,否定、愤怒、讨价还价、沮丧,最后终究还是接受。你现在呢,就处于愤怒和讨价还价之间,很好,你继续说。”
睡莲气笑了,道:“你不过是个才两岁的娃娃,那里还懂得这些。”
小睡莲却说:“我就是你,只是永远两岁;你以为你在和我说话,其实你只是在自言自语而已啊!”
小睡莲爬过去抱回不倒翁娃娃,和睡莲对坐,问道:“你刚来到这里时,会有这种沮丧么?”
“刚来的时候?”睡莲想了想,摇头道:“没有,那时我只是想怎么学会这个社会的规则,活下去,而且成都比京城简单多了。”
“其实和这个无关。”小睡莲很认真说道:“你现在之所以有那么烦恼,是因为你的本心变了。你以前只是戴着颜睡莲的面具生活,本心还是你自己的,所以母亲不在,继母那么狠,祖母和父亲不管不问这些事伤害不了你,因为你把自己当成过客,看客。既然没有感情,就没有所谓的伤害。”
“但是现在,你戴着颜睡莲这个面具久了,时间一长,面具就戴在你心里,再也不会做到收放自如,面具与你的本心合二为一,你甚至会忘记你本来是水莲,因为正如你自己说的,你想过的普通人的生活。“
“可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有祖母疼爱,有母亲宠爱,有父亲保护,一家人不管贫贱,都能其乐融融过日子。所以不管你是否承认,不知不觉中,你开始会对祖母、父亲、舅家有了些许期待,所以在知道舅舅舅母贪墨嫁妆后,心情跌落到谷底,甚至郁极攻心,吐血晕倒。”
睡莲冷笑道:“按照你的说话,被气的吐血,错不在舅舅舅母,而是我自己期望太高了?”
小睡莲笃定点头道:“就是啊,舅舅舅母霸占嫁妆是他们的不对,可是遇到麻烦事不去想应对解决方法,一味生气发怒,那就是你的错了。”
“现实依旧残酷,你我都无法回去。除了好好活着,你别无选择。”
“我两岁就没了性命,再也看不到太阳升起、听不到鸟语、闻不到花香。保持你自己的本心,戴着颜睡莲的面具继续生活吧,活着,才能有转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小睡莲突然问:“谁背叛你,你会很伤心。祖母?父亲?舅家?刘妈妈一家?七婶娘?”
这个问题很容易回答,睡莲脱口而出,“是七婶娘。”
小睡莲说:“瞧,只有你在乎的人,才能真真伤害到你。同样的,七婶娘也在乎你——她曾经说过,你出嫁,她就是你的娘家。她对你是寄予期望的,你这样赖在这里不回去,对她而言难道不是一种伤害吗?”
七婶娘,去掉一个字就是婶娘,再去掉一个字就是——“娘”。
睡莲沉默了许久,想起那晚柳氏的肺腑之言:
“等你出嫁了,你尽可以把我们七房当做娘家,你八哥哥宁佑就是你亲哥哥。若在婆家受了委屈,我会带着张嬷嬷打上门去讨个说法;有什么需要依仗的地方,八哥哥就是你的助力。你是我的侄女,但我一直把你当成亲闺女。”
既然你投之桃李,那么纵使前方再苦再难,我都要报以琼瑶。想起柳氏,心中觉得暖暖的,也不觉得那么孤单了,前方好像有了光亮,顺着这个光亮走,总有一天,我会拨开云雾见月明。
若遇魔鬼,我便与魔共舞。若遇豺狼,我便与狼同行!
小睡莲嘟着小嘴说:“喂,你怎么还不回去啊?”
睡莲双手抱着后脑,缓缓躺在红毯上,懒洋洋道:“我累了,想歇一歇,你唱那首蜀地民歌《童养媳》听听看。”
小睡莲问:“你怎么想起来听这个?”
睡莲说:“那个童养媳比我还惨,我听着听着,心里就平衡了,就当是励志吧。”
“哇,你心理好阴暗。”小睡莲啧啧摇头,还是乖乖抱着不倒翁娃娃唱道:
“牵牛花儿墙上爬,搭上梯子我看婆家。”
“婆婆十七岁,公公才十八,丈夫还在地上爬。”
“喊了一声爹,苦了一声妈,为啥把我嫁给他,他不是我的丈夫是我的娃娃。”
颜府,松鹤堂。
天渐亮,凌晨的老太太的怒火已经平息。
颜五爷、莫夫人、七夫人柳氏、颜九爷、九夫人沈氏都静候在东暖阁内。
颜老太太揉了揉额角,下定了决心:“去,把宋太医叫来给九丫头治病。”
众人皆感意外。
宋太医出身杏林世家,是太医院正六品的御医,职责是为后妃、皇族宗室以及王公有爵位之人把脉看病。
除非托了人情,这种身份的御医是很少给大臣以及内宅的妇人们瞧病的。
因宋太医曾经在国子监读书考科举,那时国子监祭酒是颜老太爷,宋太医两次进士科落地后心灰意冷,最终还是捧起了药书重操祖业,悬壶济世,并考入太医院,从普通的医正、吏目开始,最终成为御医。
宋太医称颜老太太为师母,每月必主动来颜府给颜老太太请平安脉,调理身体。所以说除了老太太,宋太医还从未给其他人瞧过病。
但是,也没有人觉得遗憾。因为这个宋太医有个不是毛病的毛病:他看病有个规矩,就是无论男女老少,他都严格遵循望闻问切四法!
这无疑让身处内宅大院的女人们望而却步,因为男女大防的关系,一般大夫给贵妇以及千金小姐们看病都是隔着厚帘子诊脉——连把脉都要避免肌肤接触,中间是隔着丝帕的,早就省去观气色,看舌苔眼白等前三项了。
所以儿子媳妇们听说要请宋太医,都觉得有些不妥,睡莲毕竟已经十岁了。
颜老太太早有所料,叹道:“此事应当从权考虑,九丫头的命要紧,你们打着我的名义去请,对外说我身子有些不爽,是来给我瞧病的,横竖睡莲就住在这里,到时候引他过去就成——只要你们别多嘴,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宋太医今日不在太医院当值,颜九爷亲自去他府上请。
东暖阁内,戴着黑纱软翅唐巾、穿着青罗流云纹道袍的宋太医提着黄花梨六屉药箱快奔进来,见坐在炕上的颜老太太的气色尚可,顿时放松下来,笑道:“惊闻师母身体微恙,学生特来请脉。”
颜老太太说:“我身体好着呢,就是昨晚没有睡好,今天请你来,是要给我孙女瞧病的。”
宋太医眉心一跳:“师母的孙女多大了?”
“刚满十岁,前几天突然吐出一口血来,然后昏迷不醒一直到现在。”颜老太太扶着容嬷嬷的手从炕上下来,说:“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不是大病,你医术高超,给这孩子好好瞧瞧。”
说完,不容宋太医推脱,颜老太太就引着他去了碧影斋。
厚实的床帘已经卷起挂在月牙弯钩上,宋太医净了手,坐在床前小杌子上,见睡莲脸色有些病态的潮红,翻看了眼白,眼白过赤,又观舌苔,见颜色发红,而且舌尖有疮。
两只手交替诊完脉,宋太医道:“舌质红,脉多弦数,这位小姐定是遭遇什么大的波折,思虑过度,暴怒伤肝,气火上逆,而且脾胃燥热,是不是吃过什么大补之物?”
守在一旁的采菱内心慌乱起来:小姐罚站那天,为了驱寒,暗自吃了很多参片!这个坚决不能说啊,可是若不说出实情,小姐的病怎么办?而且这位大夫绝不是好糊弄的?
颜老太太目光盯向采菱,采菱连忙说道:“小姐这些天喜欢吃火锅涮羊肉,晕倒一天还吃了羊肉萝卜煎饺。”
宋太医摇摇头,道:“应该还有其他。”
采菱大急,这时,七夫人柳氏从屏风后出来,说:“母亲,都是媳妇的错,媳妇见睡莲自回京之后,日渐消瘦,就隔两日炖了参汤送去听涛阁,给睡莲补身子,没想却害了她。”
宋太医道:“这就是了,十岁的孩子不能如此大补的,心火和燥热交织,骤然暴怒或者情绪急变,吐血也是有的。”
颜老太太见宋太医说得头头是道,不由得默然点头。
宋太医拉开六屉药箱中间靠左的抽屉的白铜把手,取出五个拇指大的药丸来,说:“这是我们宋家祖传秘制降火养肝的丸药,用沸水慢慢化开一丸,每天一剂,估计五天就好了,只是之后需要静养,切莫再思虑过度,情绪起伏不定了。”
颜老太太忙命人照着办了,采菱有些迟疑前去对宋太医行了礼,问道:“太医,我家小姐汤药水米不进,这可如何是好呢?”
宋太医从六屉药箱最下层的抽屉里取出一套银针来,说:“我推拿施针一番,就无妨了。”
到了中午时分,各房都在用饭,从松鹤堂传来消息:九小姐醒了。
“小姐!小姐!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