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作者:垃圾王      更新:2024-03-30 10:46      字数:4792
  扈墨只听着那个女孩的声音,不语。
  “扈墨。扈墨。我叫你阿墨。好不好?”
  陆筱扬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可是,她说,“你答应了?我听到你答应了。”
  你们知道吗?我有一个这样亲近的朋友,我叫他阿墨。他让我如此不孤单。
  “我突然有些怀念,医院里的那天。遇到你,说自己的故事。”女孩软软糯糯的声音随着时钟缓缓转动。
  窗外开始起风,厚重的布幔在风里摆动得很困难。扈墨感觉,那一下一下缓慢的摆动似是撩拨在自己心上。
  扈墨一直没有开口 。
  陆筱扬开始急躁。她的声音变大。她说,阿墨,阿墨。你在不在?你为什么不理我。
  男人低沉而又明亮的声音再度响起。嗯。
  女孩笑了,眼睛亮晶晶的。我有些不安,她说。没有原因。
  空气里开始弥漫着冬季的气息。浓烈而松弛。像是少女明亮的声线,浓烈的热情,松弛的心绪。陆筱扬想,我的少女时代,那里有灰蒙蒙的雾气。
  心里像是梗着什么东西,沉重的压制,让她有些气结。拿出手机,打出一行字,只是无意识的。她说,阿墨,阿墨,阿墨,阿墨······
  陆筱扬有些慌乱,她迅速地删除了那一行字。生活有隐晦的力量,就像那行字。
  她重新打出了两个字。然后按了发送键。她说,顾夏。
  只有这个名字。
  嗯。他回答。
  陆筱扬站在寝室的阳台上,学校坐落在郊外,夜里偶尔能听到两声车鸣,总的说来,这是个安静的地方。
  她喜欢安静的地方,喜欢看着自己一点点被寂寞吞噬。
  在很远的地方,有绵延的山脉,那些蜿蜒起伏的趋势好像横亘在心里,变成一条一条的丝线,越缠越紧。
  近一点的地方,有闪烁的霓虹,影影绰绰地埋藏在夜色里。
  她拢了拢衣领,身子佝偻着。
  “筱扬,很冷是不是?”是周西悦。
  那是个静谧的女子。陆筱扬觉得,周西悦长着一张很严肃的脸,她们都是那种存在感很弱的人。因为灵魂都被藏了起来,在外人看来,就是没有灵魂的。
  周西悦把一件外套披在陆筱扬单薄的身上。动作有些粗鲁。陆筱扬感觉,她是要紧紧地裹住自己。
  “西悦。”她轻轻唤道。
  周西悦深深的轮廓在夜里若隐若现。她的头发有些凌乱。
  “筱扬,我要抽烟。”
  陆筱扬点头,朝屋里走去。她有鼻炎,受不了烟味。
  那个女孩儿站在阳台上,身体僵硬。好一会儿之后,陆筱扬看到一个猩红的小点在暗黑的气流里摇摇晃晃。
  她比我还要寂寞。陆筱扬想。可是,她喜欢她。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就是个温柔的人。声音里有浅浅地沟壑,让人很轻易地陷进去。陆筱扬喜欢这种背后有着巨大漩涡的人。
  半夜的时候,她被一阵搔动惊醒。周西悦在拍着她的腿。
  “筱扬,我们聊天吧。”
  陆筱扬点头。她爬到床尾。两个人背靠背坐着。
  今天我去学校外面了,周西悦说。我一个人走了很久,我要走到哪里去呢?我突然很怀念,又没有可以怀念的。
  西悦,你可以怀念,我们刚刚遇到的那一天。陆筱扬弯着唇角,柔软的眼神环绕在那个女孩脸上。
  我好像看到了自己,很恐慌的感觉。我总觉得她会消失不见,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会消失不见。
  陆筱扬从背后环住她,把下巴搁在她的颈窝处。
  “西悦,你太寂寞了。”那些字句像一根一根轻飘飘的绒线,在沉寂的黑夜里碎裂。轻柔而强硬地碎裂,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后半夜,陆筱扬做梦了。她回到小时候,回到潮湿暗旧的衣柜里。木头发馊的味道,让她的鼻腔很难受。
  她的背紧紧地抵着柜子,前方是衣柜门。这扇门,隔开她与这个世界。她测量过那扇门的厚度,不到1。5厘米,恰是她与这个世界的距离。
  四周软绵绵的衣服包裹着她,没有温度的温暖,比寒冷更噬骨。
  她听到有人喊爸爸。她在喊爸爸。
  她听到酒瓶碎裂的声音。
  傅梓蒙在哭。那声音让人心疼,小孩子的哭泣总能让人轻易地心碎。可是我不能,因为我已老去。
  陆筱扬紧紧地拥着幼年的傅梓蒙,她们脸贴着脸。傅梓蒙笑了,她也笑了。
  然后,她看到顾夏。少年阴郁的脸在模糊的玻璃窗上清晰明亮,她伸出手,想要抚平他眉梢的褶皱。
  手快要触到的瞬间,闹钟响,她醒。
  陆筱扬说,我保护别人。希望别人保护小时候的我。
  单薄的声音,一如她单薄的愿望。
  她醒过来的时候,天边微微发亮,城市里没有灯火,黯淡得让人看不清这个世界的轮廓。
  那个头发缭乱的女子站在阳台的洗漱台边,神色模糊。陆筱扬趴在床边,定定地看着她,看她不停地刷着那片已经被她刷得明亮的平台。
  她走过去,拥着她的肩膀。西悦,你的名字里有个悦字,你应该快乐一点。
  一直以来的说法是同性相斥,但陆筱扬却被周西悦吸引着。她抽烟的时候,会有一丝丝的烟圈绕住她。大半个背影落在黑暗里,看不清她的轮廓。
  我们有相同的灵魂,是否预示着,我们即将一起下地狱。
  有的时候我怕她,我们太相像。有的时候,我想为了她背叛梓蒙,拉着她的手走下去。我们都寂寞。无边无际的寂寞。
  再抬头,陆筱扬又看见她在抽烟,猩红的颜色在黎明的曙光下突兀地存在着。
  西悦,为什么抽烟?
  她笑了,妖娆,但寂寞。她是个寂静的女子,淡漠疏离多于妖娆。
  西悦,为什么你能抽烟?
  你要好一些,你能抽烟,而我不能。
  陆筱扬总在羡慕别人,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她痛恨自己的生活。这样不好,所以她挣扎,迫切地想要抓住一些东西。
  周西悦离开寝室,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陆筱扬知道的时候,空气里连她的气息都已经消失不见。
  一切都会离开。我什么也抓不住。
  陆筱扬伏在阳台栏杆上啜泣。无声的啜泣。
  今天的阳光很温暖,像个顽皮的孩子一般窜入屋里。靠近门口的书桌很凌乱,女孩端坐于桌子面前,两手抚摸着电脑键盘。
  楼下有一阵嘈杂声,伴随着拉长的汽笛声。
  陆筱扬走到阳台上,她低头的瞬间,正好看到那个人。他歪着头,笑得很温暖,那些细细长长的触角又伸到了她的心里。
  扈墨靠在车身上,双手低垂。他是个自信的人,可以让手安置于任意之处,而不是放进裤兜,或者必须做点什么。
  陆筱扬微微叹了口气,眼神有点飘渺。心里好像有什么在碎裂,然后坠落,迅疾得如同烟火。她扣住栏杆的手有些泛白,冰冷冰冷的感觉透过皮肤钻入每一个细胞,渗入身体里的每一个感官。
  她看到楼下的人动了动嘴。他说,下来。筱扬。
  心底有两个声音,搅动成混乱焦灼的画面。好像一副只有线条的画,胡乱勾勒出的轮廓,是一个故事的形状。它告诉我们结局。
  她怔在那里,眯着眼睛看楼下。没有移动脚步。他们对望着,不眨眼的对望。陆筱扬不晓得自己为何这么执着,维持着同一个动作许久。
  我的执着,让我活下来。她终于垂首,走进了屋里。
  晦暗的屋子,温暖的林荫道。柔顺的少女,刚毅的男子。那是他们的距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一章花的时间是最多的啊~我要吐血了,好了,继续码字!!
  ☆、习惯背叛(2)
  楼下的嘈杂声开始加剧,陆筱扬知道,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但她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书桌前,什么也不做。
  阳台上传来尹贝的声音,“下雨了!讨厌,我本来准备穿裙子的!”
  紧接着,卢友安大叫道,“有帅哥在楼下淋雨!真是很帅啊!是等我就好了!”她几乎双眼冒桃心。
  陆筱扬面容平静,心里却蠢蠢欲动。她羡慕那些女孩儿,她渴望跟她们一样。
  世界顿时变得安静,只余下窗外滴答的雨声,还有那个人无言的话语。他说,下来,筱扬。
  她想,这是命运。她不想下去见他,可是下雨的天气,不能扔他一个人在那里。
  其实,这不是命运,每个人都知道。她只是迫切地想要抓住一些东西。
  扈墨依然站在雨里,斜靠着车身。他的西装已经湿了大半,头发温顺地贴着他的额头,有水滴沿着他的额角流下。
  陆筱扬站在墙角处,那是个视觉死角。因此,扈墨还看不到她。
  雨越下越大,扈墨的衣服终于湿透。
  他不愿意进到车里。我必须这么做。陆筱扬说。她太需要这个理由。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真的确定自己的心,我们都只能顺着自己的感觉走。
  陆筱扬走出去,冒着大雨。她从不打伞,不管是多大的雨。她的解释是,我难得看见光明。
  扈墨笑了,皱着的眉头散开。他说,你是近视眼对不对?所以你刚刚没有看到我。
  “为什么在这里?”她从来没有这么理直气壮。
  扈墨的头低下去。陆筱扬看见他头上的水滴,一颗一颗,那么晶莹。
  “你在想我。小姑娘,你在想我。”他拉住她的手,没有一丝游移。
  陆筱扬皱眉,却不挣脱。
  这一场雨,像是用泼出来一般。它们执意要洗去一些东西。学校的林荫道上形成了长长的小溪,蜿蜒着流向各个方向。周围几乎没有人,只偶尔看到几把彩色的伞路过。他们两个依旧保持那个姿势,执着地拉扯与站立。
  在陆筱扬眼中,A大从未如此刻般洁净,连带着自己也透明得发光。
  “你要感冒了。”不知过了多久,陆筱扬淡漠的声音夹着雨水出现。湿润了扈墨的心。
  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关节处的青色更加清晰。她看到那个人眉目分明的脸,他弯着唇角看她。然后,雨水退却,整个世界只剩下清明洁净的轮廓。
  他的声音依旧低沉而明朗。“小姑娘,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
  陆筱扬抽出自己的手,慌张而急切。
  这一切都太让人蛊惑。他叫她小姑娘。他握着她的手,是那种毫不退缩的坚韧和决绝。
  我想要有人拉住我的手,一直不放开。我的“一直不放开”跟别人的不一样。陆筱扬双手紧握,淡漠的眸子漾出一圈一圈的波纹。
  A大校园里也有许多高大的法国梧桐,秋天来临的时候,枯黄的叶子铺满了街道,一路延伸到很远的地方。因为视觉的缘故,那条路的宽度在远方越缩越小。让人觉得,一直走下去,就可以到时间的尽头。
  陆筱扬的寝室门口也是这样类似的景色,只是因为道路的婉转,无法产生出那种渺远的感觉。那里的树大都还是绿色,生命的力量仍在蠢蠢欲动。夹杂在所有树的中间,有一棵树是枯黄的。
  那天,陆筱扬和室友经过它的时候,曾讨论过它的生死问题。
  尹贝说,它当然没有死。树怎么会死呢?相信我,到了明年春天,它还会是绿色的。
  谁说树不会死呢?它已经死了。再也醒不过来。周西悦的声音直直抵达陆筱扬的心脏。它们美妙得如同天籁。
  寝室的外表已经有些老旧,里面住着的人不停变换。她们都不知道自己下一刻将会辗转去哪里,生活的恐惧压迫着心脏,脸上却是很美好的表情。这是人类的一种能力。
  这里像是一个浓缩的都市,夜夜都有烟火,处处都有情侣。随处可见的依偎,随处可见的寂寞。
  陆筱扬沿着落满梧桐叶的道路,龃龉前行。她的脚前两天被磨伤了。因为故意穿了一双很高的单跟鞋,脚后跟上出现了一道深深的凹陷的伤痕,有些触目惊心。
  她说,其实这才是生活,我极力想要融入,却还是只有伤痕。
  那双白色高跟鞋被摆在了高高的露台上,秋日的风干燥而凛冽。陆筱扬好像看到它身上一条条的裂缝在龇牙咧嘴。
  我不想扔掉它。可是它对我没有用。她眉眼冷淡。
  这是一种暗示,不论怎么不想,都没用。你有没有用,由别人决定。你是否被丢弃,由别人决定。你什么都掌控不了。
  偏偏我什么都想要。
  陆筱扬长长的头发在风里显得凌乱,她怎么也弄不顺。
  到了中午,冰冷的空气终于不再肆掠。丝丝点点的暖意,轻轻滑入身体,让人浑身酥软。
  顾夏打电话过来。他说,“扬扬,我想你了。”
  声音的质地恰到好处,温顺而柔软,光滑得没有一点瑕疵,能够很顺畅地窜进陆筱扬的心底。她愣在那儿,不说话。
  然后,又听到他说,“你有没有想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