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思恍惚间，忽然一只大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来，你的准考证。”
  双晴回过神，对湛开感激地笑笑，“开开，你真好！要是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
  湛开俯首，直直盯着她的眼睛，“没有我——你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哈哈大笑，配合地向他俯首称臣，快乐哼唱，“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
  “那就跟我走。”他忽然以轻描淡写的说话打断她。
  她笑容一窒，起了微细变化，别开首，笑道：“你又来了。”转身欲走。
  他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口气强硬，“你知道我是认真的。”
  她咬唇，没有接他的话。
  “我这次回来是因为公司有个技术项目要上马，处理完这事就回去了，其实我以前就考虑过，在你大学快毕业时接你出去，要是你同意，我回加州后就给你申请学校，到时候你过来直接去念硕士。”
  “我没想过出国，这你知道的。”她声如蚊蚋。
  “那是以前，晴宝，拖了这么多年，你是不是该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的感情了？”
  “我真的不知道。”她发急，说话出口又觉歉疚，蔫了下去，“你别逼我……”
  “不是逼你，我只是不明白，以前你对任何事情都是一种无所谓的心态，不是你爸说了算，就是你妈说了算，要不索性我说了算，你根本什么都不在乎，为什么偏偏在出国这件事上那么固执？”怎么也不肯和他一起出去。
  “湛开，你不明白的。”
  “你不说我当然不明白。”
  双晴挣开他的手，压抑道，“我不能走，我要走了，我妈怎么办？”
  “她那么大个人了，难道还要你照顾？”
  她抬首，对着他露出一丝牵强笑意，“湛开，她只剩下我了。”
  母亲也许未必真的需要她的照顾，但只有身为女儿的自己，才是她和顾天成还能有点关联的惟一所在，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赖此生存，如果自己突然抽身，无法想象母亲的心境会变成什么样，倘若承受不住崩溃，那她将会在一夜之间老去十年，并永远无法恢复。
  “那还不好解决，把朱阿姨一起接出去，反正她留在维州也不见得多开心，何不让她换一换环境？没准国外的生活更适合她。”
  双晴心里矛盾至极，既觉得他的说话有道理，与其让母亲留在维州，不定什么时候再度遭遇钟怡的折辱，还不如索性带她远走高飞，与前尘往事彻底隔绝，只可是，另一方面，她心里对那种未知的将来又有种深不见底的恐惧。
  “出去之后你要是过得不开心，随时可以回来，我绝不拦你。”湛开继续为她洗脑。
  “你让我想想。”她十分无力，既说服不了面前的他，又无法说服自己。
  “想什么？寇中绎吗？”他言语陡然尖锐，一把扳过她的肩，“那种男人不适合你！在机场贵宾室你也见到了？他身边有女人的，就这样还和锦媚来往，又和你夹缠不清，你觉得这种人可能真心吗？他接近你就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湛开！不要逼我好不好？”她哀嚎，因他一针见血的说话，心口轻微刺痛。
  眼底抹上的黯淡一闪而逝，他放开她，退后几步，神色仿如终于堪破。
  “是不是这么多年过去，我依然还是无法让你爱上我。”
  她僵立原地，面对他并不掩饰的伤心，再说什么安慰的场面话已然是一种亵渎，眼看着他转身，挽留的说话就压在舌尖底下，却如字字都缚了千斤重石吐不出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在世惟一的青梅竹马就这样大步离去。
  “为什么没答应他？”一道淡淡的说话声插了进来。
  她霍然回首。
  寇中绎站在廊柱旁边，与她隔着恰如其分的距离，如彼岸观花，凝视着她面容上并不比湛开更少的惨伤之色，除了抛出一句仿佛事不关己的纯粹出于好奇的疑问，再不发表任何意见。
  难过的情绪亟需抚慰，却无人能帮到她，那一夜，湛开也曾问她类似的问题，而答案从来无变，她原想笑，可眼泪却从睫底滑下。
  “开始的时候，我不敢喜欢，后来，他离开了，我已不能喜欢。”现在，是无法喜欢。
  在合适的时候，最初始的朦胧情愫被自我扼杀，直到长大，直到十多年后的今日，在这段漫长的时光流逝之中，没有走到一起的两个人自然渐行渐远，不知不觉间，人还是那人，两颗心却已经回头无路地错过。
  终有一日，是他，或她，遇上了另一个人。
  面对她的泪眼婆娑，寇中绎没有再说话，要不是场合不对，她可能会嚎啕大哭。
  缓步行近，他温热掌心轻轻握上她单薄的双肩，两人近在咫尺，隔着雪青色的亚麻衬衫她仿佛能感受到他胸膛散发出来的热度，那极具安抚作用的醇声飘在她的耳畔，“好了，先进去考试吧，时间到了。”顿了顿，象是为了加深这份安抚，“考完我请你吃饭。”
  那一刻，她有强烈的欲望，想紧紧抱着他的腰，想不顾一切把脑袋埋进他的胸膛。
  然而，直到他最后放手，她终究还是突破不了自己的心障。
  第四章　引狐之暗井局（3）
  考室里一片黑鸦鸦的人头，安静非常，只听见笔行纸上的沙沙声。
  双晴摊开试卷，前后快速浏览一遍，对试题有了大致了解，拿起笔，努力定下心神，开始一题题答卷。
  生活的脚步就是每一天都在向前，然后让每一天都成为历史。
  在许多时候，当别过头去回顾来路，往往会惊异发现，人们每天清晨迎来的新日子，以足够长的时期串在一起，就构成了过去历史的重复。
  某一个现代社会面貌，总会与某一个历史时段具有这种那般的相似性，区别只在于生活的内容起了巨大变化，由此引致表现形式的差异和不同——社会的发展从来不是笔直大道，而总是在循环往复之间往前徜徉辗滚。
  譬如古代史中那些合久必分的朝代，世界上那些分久必合的国家，譬如时尚界每隔多少年就会刮起一股复古风，便连文艺都有所谓复兴，又譬如公务员，曾经是人人梦寐以求的铁饭碗，后来经济大潮迅猛，相对稳定但无法求富的公职就成了人们食弃两难的鸡肋。
  曾多少人嫌弃月薪贫薄而丢掉公职下海遨游。
  然而经济与社会一样，总是有着繁荣衰退的转折以及循环周期，越来越频繁和尖锐的经济危机，乃至全球性大规模爆发的金融海啸，放眼望去似乎连城市的墙缝里都落寞地映动着失业人士的影子。
  求富心态被打击不止，连生存都成了问题，这种世态下人们的安稳意识被急剧唤起，薪资稳定、福利完善、且有一定发展前景的公务员身份再次成为社会普遍化的最佳选择，由此，作为维州市国考的热选部门，只招收三十人的GH监管部门，其报考人数竟然超过两万。
  竞争的残酷，使得个人对社会资源的抢夺已经越来越剧烈。
  沉浸在考试当中的双晴彻底忘了时间，再抬起头时，才惊觉已经过了很久，有种恍如隔世的虚幻感，旁边有人已经起身交卷，她却不着急，埋头把做好的试题再仔细复查了一遍，直到交卷铃响，才起立和众人一道离开。
  在所有考生都离开之后，一名监考员把门掩上，另一人则仔细翻对，从成叠的试卷中找到顾双晴的名字，把她的试卷抽出来，装进一个纸筒里，将筒盖密封。
  外头楼道拥挤不堪，纷杂嘈切。
  有的在议论刚才的考试题目，有的已经开始猜测下午的申论会考什么内容。
  双晴下楼，才在犹豫是回学校休息，还是在附近找个地方歇脚算了，却见前方寇中绎倚墙而立，他一手插在裤袋里，低着头正在和谁讲电话，她隐隐约约听到他轻声重复什么酒店，便那瞬间，他已黑瞳一抬，锐利光芒准确无比地锁定近身目标。
  发现是她，他迅速挂了电话，唇边掠过淡不能见的笑痕，仿佛等她等了很久。
  她几乎不能置信，“你——你没走？”震惊混合着异样情绪令舌尖打结。
  “我说了请你吃饭。”他的语调自然闲雅，仿佛对他来说这么做很自然，“想吃什么？”
  “随、随便好了……”她仍还有些无措。
  印象最深的是她曾象猫一样向伤害自己的人伸出暗爪，虽然生涩，但冷静超然，难得一见她此刻紧张过度的失语状态，让他的笑痕不自觉漾向了眼底。
  “民以食为天，对于吃可不能随便。我刚和朋友通电话，他推荐了附近的一家餐馆，我们去试一下。”
  她跟随他取了车，行了一刻钟左右，去到一家古色古香象四合院似的餐厅，进门处雕廊画栋，有一面墙壁镶嵌着透明玻璃，玻璃后的烤室里架着一座特殊炉子，身穿大红战袍的师傅正在炉上烤鸭，有慕名而来的外国食客拿着摄录机在拍摄这供人观赏的全过程。
  寇中绎回头看她一眼，笑笑道，“真是你考他也烤。”
  双晴先是一愣，然后绽开快乐笑容，“希望我比他考得好，你先坐，我去洗一下手。”
  “去吧。”他目送她走远。
  回绝过来领位的迎宾，他沿着包廊道往里直走，某间没关门的包厢里传出说话声和笑声，其中有把声音听上去好像相当熟悉，他凝神再听，确定没有听错，抬手意思意思地敲敲门，直接走了进去。
  围桌而坐的五个人正在喝功夫茶，除了年轻的汪锦程外其余四位全是中年人。
  见他出现，汪锦程面露讶色，马上起身，“中绎你怎么来了？来，这边坐。”
  “不了。”他笑着推辞，“我约了朋友，刚才在外面听到好像是你的声音，所以进来打个招呼。对了，锦程，最近一直忙，有件事都忘了和你说。”
  “什么事？”
  “我听锦媚说你们公司想拿新区东面的那块地？”
  汪锦程一怔，“没有啊，公司里没这个计划，那丫头不清楚，瞎说来着。”
  坐在主位面相儒雅的中年男人忽然插话，“那块地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我也只是听说，省人大预备提案建一条连通维、景、相三州的高速交通要道，如果这个提案被通过，那条高速路很可能就挨着那块地。”他不再多说，和在座众人都有礼打过招呼，“锦程，我不打搅你们了，诸位慢用。”
  在他出去后，桌上有人对那中年男人道：“你早前问过我那块地的事，不会是感兴趣吧？”
  那男人看着寇中绎的背影，“锦程，你这朋友是干什么的？消息可靠不可靠？”
  “他是GH局监管处处长，好像接触的人脉还挺广，曾经也给过我一些消息，帮了我不少忙，既然他这么说了，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那男人点点头，要是地盘附近真有高速公路，那楼盘销售的风险就大了，他拿起手机打了几个电话。
  大厅里，双晴回来时寇中绎已经点好菜，他递给她净手的方白棉巾。
  这微小的一个体贴动作，却让她心如鹿撞。
  捏着棉巾，擦了擦手，慢慢地连两只手的手背也擦过，湛开说过的话逐渐浮了上来，如插在心脏血管里一根微细的刺，以棉巾一角无意识地胡乱地缠绕着指尖，她轻声道，“其实——湛开说的对的，让我妈离开这里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没说话，把斟好的茶也递到她面前，自己端起茶杯轻抿了小口，看着她不敢抬高的脑袋，眼内划过一道复杂微芒，过了好一会儿，才不徐不疾地道，“那你就去。”
  这样的答案，一下子就让她愣住了。
  他的眸光投在半空垂吊而下一串火红的方形灯笼上，冷静无比，“相信我，离开维州，对你最好不过。”
  她脸色涨红如猪肝，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他仰首看她，在她无法承受羞耻感转身之前，淡道：“不然你想从我口中听到什么？”
  她如置身悬崖峭壁上狭缝，进不得，退不得，开始极度后悔自己孟浪的试探。
  “坐下来。”他拍拍身旁的椅背，耐心等待，直到她终于肯勉强地依言坐下，才再度开口，“你知道，我曾经有过女友，我们会分手就是因为她要出国，当女人已经做出选择，男人还能怎么做？惟一也只能是尊重她的选择。”静默了会，他继续道，“我曾经答应过要等她两年。”顿了顿，“可是将来的事，谁也不知道会是怎么样。”
  她终于再忍不住，屈指成拳，尖锐的指甲刺得掌心生痛，“所以你就和我玩暧昧？”
  深眸涌出无边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