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雨霖铃      更新:2024-03-18 14:46      字数:4801
  据林太乙回忆,林语堂每年可从开明得版税6000个银元,按中国银行目前的比价,一个银元约莫等于20块人民币,也就是12万,这还不包括他办杂志、编辞典和各种类型的股份所得的收益。
  林语堂初次下海,就打了个漂亮仗,而且实惠多多。源源不断的版税让经济窘迫的他摇身一变,成了上海文坛数一数二的富人作家,比起鲁迅等文化巨擘不遑多让。欣赏的人赞他是“教科书大王”,不客气的人则说他是靠教科书起家的“暴发户”。
  林语堂离开《论语》,也是因为经济纠葛。
  《论语》是一群意气相投的年轻人一时玩笑而创办的,有点玩票的性质。创刊期间,不管是主编林语堂,还是撰稿人,都抱着一个信念:杂志是大家说话的地方,能生存就不错了,谁也没有计较编辑费、稿费。
  谁知《论语》出埠随即大卖,劭洵美所辖的时代书店狠狠赚了一笔。出到第10期,林语堂找到劭洵美,直言不讳:“既然杂志有了盈余,编辑和作家就不再干免费活,得把报酬定下来。”
  这本无可厚非,劭洵美爽快地说:“玉堂,你知道我是不管实际工作的,你去找章克标,就说是我说的,让他定个价!”劭洵美出身官宦世家,自打娶了斗垮“红顶商人”胡雪岩的巨商盛宣怀孙女后,家底益发的殷实,阔少爷习气十足,不愿在钱财上斤斤计较。他所经营的文化出版业常年赔钱,便请了数学系出身的章克标出任总经理。
  章克标对林语堂的越级传话大为恼火,但不能拂了老板的面子,答应给编辑部每月100元,稿费千字二到三元,以时价来看算不得高。
  《论语》发行量越来越大,杂七杂八的交际事务日益繁重。林语堂有中央研究院的正职,还得兼任主笔,忙得焦头烂额,人手不够用,就自作主张聘请了陶亢德和兄长林憾庐。林语堂说这是内举不避亲,但在章克标看来,却有发展私人派系之嫌,心里有了芥蒂,磨擦也多了起来。
  不久,林语堂提出,《论语》销量翻了一倍,编辑费也得相应涨到200元。林语堂自认是合情合理,章克标却暴跳如雷,气冲冲地向劭洵美抱怨:“玉堂这么搞,分明把《论语》当成了自家的菜园子,太重利轻义了,是个门槛精!”他站在书店立场分析:“要是每个编辑都这么称大,书店还怎么管理?”劭洵美不愿插手,可他毕竟是书店的老板,胳膊肘不能往外弯:“你看着办吧!”
  章克标拿这话当尚方宝剑,对林语堂的提薪要求态度十分强硬。林语堂最受不得闲气,想自己一手打响了《论语》的招牌,却落得里外不是人,言词上颇多不耐。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论语同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刚巧良友图书公司准备办刊物,盯上了林语堂,开出了编辑费每月500元,并提供专业办公室一间的优厚条件。林语堂忍无可忍,一气之下脱离了《论语》。
  关于这件事,现存的资料不多,仅余章克标的一家之言。但就当时的新闻报道来看,20世纪30年代的上海文人以自由撰稿人居多,经济来源几乎完全依靠版税、稿酬、编辑费,而书店盘剥的现象很突出,所以编辑和书店老板经济龌龊时有发生,鲁迅和北新书店的版税官司就是最著名的一桩。章克标以“门槛精”责骂林语堂,有些言过其实了。
  林语堂在收入上斤斤计较,可该花的钱,一点都不吝啬。
  林家出国前一年,廖悦发的豫丰钱庄由于海外和内地来往的公司欠巨款不还,恶性倒闭。讨债者查封了廖家产业。廖翠凤的大哥吸鸦片死了,余下的二十多口人都没有工作,靠着廖悦发早年的一点积蓄,坐吃山空。林语堂的姐夫去世了,留下瑞珠和8个孩子;大哥也走了,留下孤儿寡母;二哥玉霖失业,他有7个孩子;三哥处于半失业状态,三嫂体弱多病,医药费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所有这些,都是靠语堂津贴。
  1938年,林语堂的总收入达36000美元,开支12000美元。翌年年初,他把剩余的款子买了10万银元,存入中国银行。稍后又用2300美元兑了13万银元,分七年、十年、十四年定期存款,这样三个女儿在二十二岁的时候,每人本息可得10万银元。旁人很不理解,把钱存在美国银行不是更保险吗?林语堂笃定地回应:“我对中国货币有信心!”抗战胜利后,物价飞涨,比抗战前上涨了6万倍之多,林语堂的存款连本带息取出来,成了废纸一堆。
  金钱观(3)
  抗日战争期间,林语堂为国内难民多次慷慨解囊,还以每年720法郎的花消,收养了6个中国孤儿。
  他还雇人为老家坂仔村民修学堂,买低洼田地挖大鱼塘,买田园,并且买台湾的甘蔗种苗、柚子苗、树苗给乡民栽种。信后的署名是林小德、林旺火、林生仔、林发仔。
  林语堂教育女儿:“金钱藏在我们自己的口袋里,而不去帮助别人,那钱有什么用处呢?金钱必须要用得有价值,又能帮助别人。”
  一个人。一个文人。林语堂的两面金钱观其实很简单。
  明快打字机(1)
  追寻梦想没有失败者。
  林语堂说:“一点痴性,人人都有,或痴于一个女人,或痴于太空学,或痴于钓鱼。痴表示对一件事的专一,痴使人废寝忘食。人必有痴,而后有成。”
  林语堂的痴性,在于发明中文打字机。
  商务印书馆早在20世纪20年代就推出了中文打字机,以康熙字典检字法分类排列,机上有2500个印刷铅字的常用字盘,遇上冷僻字,得从备用的3040个字盘里找出来,再安在机器预留的空白处。打字员要学习三四个月,才能熟练地打字。
  这样的打字机太笨拙了,林语堂坚信他一定能发明人人可用、不学而能的打字机。
  20世纪30年代初,他代表中央研究院到瑞士参加国际联盟文化合作委员会年会,顺道到英国和工程师研制了打字机的模型。廖翠凤带着孩子在娘家住了大半年,面上无光,满心以为丈夫会从国外带点礼物封住亲戚们的嘴,结果林语堂口袋里只剩下三毛钱和一台不完整的模型。
  1946年,林语堂五十有一。最近这几年,他顺风顺水,大走文运,书是一本接一本地畅销,又接连被美国好几所知名大学授予文学博士学位,“哲学家”、“作家”、“才子”、“爱国者”、“世界文士”等赞誉不绝于耳。最关键的是,他已经聚集了十几万美元的家产,有了发明打字机的财力——他是现实主义的梦想家。
  年过半百的林语堂被这个念头折磨得日夜难眠,仿佛回到青春年少的激昂岁月,为了一个不可能的理想忘我地往前冲啊,冲啊。以他当时的名望,要申请某个基金会的研究经费是轻而易举的。然而他想自己来,一则,“自小一见机器便非常喜欢,似被迷惑”,二则,中文打字机的发明权不能落入外国人之手。他找出在英国制造打字机的设计图,着了魔似的,每天早上五六点就起床,坐在书房的大皮椅上,排字、拆字、画图,把汉字排列了再排列,键盘改了又改。
  人人可用的打字机首先要有一个人人可用的键盘。中国汉字复杂多变,想在方寸之间通过组合搭配表示出来,是难以攻克的技术难题。新文化运动以来,不少语言学家对康熙检字法作出了改良,林语堂在上海10年,陆续提出了“汉字索引制”、“汉字号码索引法”、“国音新韵检字”等革新方案。他把所有资料汇总更新,根据方块字的特殊性,发明了崭新的“上下字形检字法”,取字左边最高笔形和右边最低笔形为原则,放弃笔顺,只看几何学的高低。他进一步想出了用窗格来显示部首末笔的办法,在电脑问世之前,这实在是了不起的发明。
  林语堂没有受过专业的机械训练,便亲自到唐人街找人排字做模,然后请一家小型机器工厂制造打字机的零件。他还专门请了一位意大利的工程师协助解决机械难题。美国的人工之贵,难以想象,而且打字机也不是一天两天就做得好,新问题不断冒出来,拆了做,做了拆,林语堂耗尽了所有的时间、精力,那十几万美元的存款也一声不响地化成了泡影。
  高额的费用难以为继,可打字机已经初具雏形,况且投入了那么多的心血,任谁也不愿放弃。林语堂不得不向富裕的老朋友赛珍珠夫妇借钱,要求预支数万元版税。他是华尔希庄台公司最大的摇钱树,从私人关系而言,双方也是十几年的好朋友了,平时你来我往,处得和一家人一般。林语堂以为问题不大,华尔希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林语堂这才领教到美国式的人情冷暖。他向银行贷款,又向多年的挚友、古董商卢芹斋先生借了一笔钱,难产的打字机总算诞生了。
  1947年5月22日早上11点,林语堂小心翼翼地把“明快打字机”从工厂抱回了家,摆放在客厅的桌子上。这架打字机高9英寸,宽14英寸,深18英寸,64个键取代了庞大的字盘,每字只需打三个键,一分钟可打50个字。
  林语堂上下摩挲着这个可爱的玩意,就像他新出生的孩子,怎么也看不够。这个孩子,花了他12万美元,半生的积蓄,外债累累,可这是他的梦,一个美丽的梦,现在实现了,所有的代价都是值得的。
  他随手拿起一张报纸,“玉如,你来试试!”
  林太乙紧张得手心发汗,任意挑了几个字,就像英文打字机广告所谓的“寻到键钮就打”。“嗒”、“嗒”、“嗒”,字清楚准确地在那一头显示出来,一个,两个,真正是不用学就人人可用的中文打字机!
  “阿爸,你终于成功了!”太乙兴奋地一把抱住父亲。
  廖翠凤眼中也泛起了泪光。多年的积蓄化为乌有,又欠下许多债,她焦虑得晚晚偷着哭,恨丈夫孩子气的固执,可眼见语堂这般的高兴,她又恨不起来。
  林语堂向美国专利局申请了专利。专利书长达8万多字,蓝图39幅,林语堂戴着老花镜,每个字都仔细斟酌。历时六年半,这项专利才被批准。
  不久之后,雷明顿公司来信说对打字机有兴趣。林语堂心花怒放,赶紧叫二女儿当帮手去示范表演。当天下着倾盆大雨,他把宝贝打字机放在木箱里,再用油纸仔细包好,一路紧紧抱在怀里。
  长方形的会客厅里坐了十几个高级职员,角落里有个小桌子,太乙把打字机放好,立在一旁。林语堂先简单说明了汉字打字机的广阔市场及其优点,然后指示女儿开始打字。
  明快打字机(2)
  会议室里安静无比,十几个美国人张大了眼睛,想看看以文才著称的林博士有怎样奇妙的发明。
  太乙拧开电钮,按了一键,打字机没有反应。她再按了一键,还是没有反应。太乙慌乱地看了父亲一眼,接连按了几个键,打字机半点动静都没有。
  林语堂几步并作一步赶到太乙身边试打,还是同样的情况。他心里翻江倒海,紧张得略微颤栗,噼里啪啦地试按不同的键。办公室里一片肃穆,只听见打字机键盘“嗒嗒”的声音,美国人开始不耐烦,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试了几分钟,林语堂毅然停下来,半鞠躬地致歉。他默默地抱起打字机,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办公室。太乙小跑着跟上父亲。外面还下着雨,汽车驶过,溅起大片的污水。太乙想帮年迈的父亲抱那不争气的笨东西,林语堂不肯,执意地往前走。太乙分明看到,父亲的腿在发抖。
  好不容易打到出租车回了家。卸下湿漉漉的油纸,林语堂点了一袋烟,吸得很凶。“怎么回事?昨天在家里还好好的!”太乙没话找话。她知道父亲的落寞和受伤。她本来想问明天的新闻发布会怎么办,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
  林语堂吸完烟,长嘘了一口气,镇定地拨电话给工厂的机械工程师。那人来了以后,用螺丝刀动了几下子,打字机就运作如常了。林语堂阴沉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翌日,记者会正常举行。林语堂骄傲地说:“这是我送给中国人的礼物!”
  纽约各大报章以显著标题刊登了林语堂发明打字机的消息。林家对外开放三天,欢迎各界人士前来参观。
  中国驻联合国军事代表团团长何应钦试验了中文打字机后,致函林语堂说:“明快打字机是第一部无需记得字位或字码,甚至无需看键盘即可打字的打字机。这特色仅仅是该打字机许多明显的特色之一,但只凭这个键盘,明快打字机已经比其他所有中文打字机高明。本人诚挚向所有汉字书写的人推荐。”
  著名语言学家赵元任则来信说:“语堂兄,日前在府上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