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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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恩报恩 更新:2024-03-15 21:42 字数:4784
一位基层女干部(女同志当中的热心人特别多)见我“傻得不透气儿”,就对我把话挑明。她说:一位领导干部向她亮了底:所谓“摘帽右派”,意思就是说这个人虽然摘掉了右派帽子,仍然属于“内专对象”一有运动,还要“掂出来”——“咱们不外气,这话我才对你说。你想想,这么厉害,谁敢跟你结婚?”
不过,也有人不知道害怕。在经济困难那个时期,有一些家境不好、文化不高的姑娘不怎么顾虑我的“摘帽右派”问题。但是,遇到这种情况,问题又出在我身上了——知识分子即使倒霉了,“落魄”了,一旦处境稍有好转,由于“食洋不化”或者“食古不化”而留在头脑里的“混帐话”仍然要飘浮起来;尽管在现实的铜墙铁壁上碰得头破血流,“本本主义”还是难以彻底改掉,内心深处还在想着“郎才女貌”、“志同道合”、“共同语言”等等。结果,就像另一位介绍人替我总结的:“你愿意,人家不愿意;人家愿意,你又不愿意!”
摘帽后三四年平静的年月就在这“愿意”、“不愿意”的交错中过去了。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我果然立即被“掂出来”,头上被扣上的帽子一顶比一顶可怕。这几年的处境使我非常怀念1957年那“和风细雨”的批斗。
然而,在连年的急风暴雨之中,喜事的光芒也曾在我面前一闪。
1968年冬,我正在“清队学习班”里写着自己的“罪行交代材料”。一天傍晚,红卫兵通知我:有人找。我以为是“外调”。跟他到办公室一看:原来是我过去认识的一位在街上摆茶摊的老太太,在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媳妇。这位老太太是城市贫民,所以她敢在那种时候“如入无人之境”地直闯“白虎堂”!
老太太给我说媒来了。她说:这个媳妇“过门”以后一直受气,被她男人“打神经”了,刚离了婚,求她给她找个人家。她马上想起了我。老太太说:“你们俩怪般配!你一个月50来块钱,两人也够花!”
我看看那个年轻女人,她头发散乱,脸色黄瘦,眼神绝望无助,一副典型的“挨打受气小媳妇”的形象,跟我倒真“般配”。可是——
我对老太太说:“你看,我还受着审查……”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嘛!”
老太太顺口给我讲讲政策——这大概是红卫兵预先教她说的。但她又赶快对我进行前途教育:“犯错误改了,就是好同志!”——老太太好心好意,还把我当“同志”。
我不知该说什么。
可是,站在旁边的小媳妇发言了。看来,尽管老太太说她被“打神经”了,她在关键问题上一点也不“神经”。她抬起头瞅了我一眼,很清醒地向老太太提出抗议:“他怎么那么老呀?”
老太太大概对她隐瞒了我的年龄,听了这话,猛然一愣。
小媳妇说完那句话,就把身子背转过去。停了一刻,她低着头慢慢走了。老太太也跟她走了。
我摸摸自己的脸——胡子两个月没有刮,厚得像一片片的毛毡。我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已经过了40岁!
从1966年到1971年,就这样在不停的批斗和“审查”中度过。
奇怪的是,生活一安定下来,就有人从四面八方把温暖的关怀送到我身边来。
一位老画家在农场慨然答应给我帮忙,甚至连对象都选好了——可惜,我们回城,正碰上春节,他一高兴,喝了一杯酒,突然中风去世。
一位退休的戏曲演员,身患重病,叫我到她家,把她的亲戚(一位回乡女知青)介绍给我。因为我“成份不对”(这在农村是最关紧的问题),没有谈成。不久,这位演员也病故了。
一位园艺工人介绍我认识一位上过大学的技术员。她很坦率地告诉我:“你划过右派。我又心软。要跟你谈,很可能就会同情你。可是一同情你,连我也掉进去了!——”掉进去”当然可怕。
我的婚姻太不顺利了。一位老先生给我介绍对象时,叫我写个”简历“,还特别嘱咐我“一定要用带红道道的纸”,好取个吉利。可是“带红道道的纸”也帮不了我的忙。
还有人动员我算一卦。我说:“自断此生休问天!唯物主义,不信命运!”可是我心里也嘀咕,“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是耶非耶?”——这是司马迁的话。
在这里,我不能不提到一位有古侠客之风的介绍人。他是一位锅炉工,生得浓眉大眼,五大三粗,好一条虎彪彪、黑凛凛的汉子!简直是从《水浒传》里走出的人物。一天,他闯进了我的斗室。他那横冲直闯惯了的粗壮身体,进入我这间狭窄的小屋里显得很受拘束;他那大声喊叫惯了的高嗓门,在我们这个大家屏声息气的“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显得太肆无忌惮。他来,是受人之托,要为我介绍一位离婚的女同志,先来“相亲”的。可是,跟我谈了一阵儿,他主意改变了,提出来干脆把他自己的妹妹介绍给我。他说:“按规矩,不兴这样。我看你是老实人,咱就不管那一套!”
他的妹妹——一位20多岁的姑娘,脾气跟她哥哥一样热情豪爽——也和我见了面。她哥哥把我的“条件”都向她交了底。她愿意和我见面。我们在一起谈得很好。我想这一回大概可以“谢天谢地”了吧?不料,有一天见面,她哭了。问她,不肯说。第二天,她哥哥来,气愤地告诉我:“你们单位的人对你不说一句好话!”原来,当这个姑娘为了想“明确关系”,高高兴兴到我们单位进行一次最后的了解,听到的评语是:“右派!神经病!”——刚刚产生好感的萌芽被野蛮地摧毁了。
我不可能把所有的介绍人都一一写出来,因为在那20年间,向我伸出援助之手的人太多了。不过,有一点是共同的:他们的好心都落了空。这一大半怪当时那种政治环境,一小半也怪我自己,因为在婚姻问题上我对自己要求的还勉强得不够。我觉得:人自然必须从少年时代的好梦中走出来,但是,人毕竟是一个人,总不能像“一头公牛加一头母牛”那样配合。因此,我的光棍儿生活就一直拖到50岁以后。
三中全会以后,我的“右派”问题改正了。这时候,我本来应该马上结婚的。但我想抢回一点儿工作时间。我拼了命写出我的第一本书,直到1983年,当我57岁时,我才像一个正常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那样结了婚。这时,我发现:结婚其实很简单。过去那样复杂的过程,本来是可以避免的。
现在,那些在我逆境之中帮助过我的人,有的已经不在人世了,有的仍然健在,但年纪也不小了。我永远怀念他们,感激他们。他们的面影一个一个重新出现在我的眼前,渐渐地,他们形成一座高大而亲切的群像——我猛然醒悟,这不就是我们正直善良的人民吗?我们的人民是多么好啊!当一个微不足道的知识分子陷入困境时,他们毫无自私自利之心,一个接一个伸出手来拉他,尽自己的一切力量扶持他能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想起他们,我感到自己欠着人民太多的债。这个债恐怕今生今世是还不清了。写此小文,只是为了向上边提到的和没有提到的、故世的和健在的一切关怀、帮助过我的人们,总的说一句:
谢谢你们啊,介绍人!
Number : 1362
Title :七美元实现的梦想
Author :玛丽·路·克林勒
Issue : 总第 86期
Provenance :
Date :
Nation :美国
Translator :宋蜀钰
“需要:小提琴。不能付过多的钱。请与……”。
为什么偏偏会注意这条广告?我不由地自问,因为我很难得看一次分类广告。我把报纸搁在膝盖上,闭上双眼,回想起许多年前的事。那时正是大萧条时期,我们家靠自己的农场维持生活。我也想要一把小提琴,但我们没有更多的钱……。
当我双胞姐姐们开始对音乐感兴趣时,哈里特·安娜学着弹奶奶的竖式钢琴,苏姗妮用爸爸的小提琴拉练习曲。简单的曲调经过双胞姐妹的多次弹奏,变成了美妙的音乐。随着音乐的节奏,爸爸哼着,妈妈吹起口哨,小弟弟满屋子地跳,我只在一旁静静地听着。
胳膊够长了,我就试着拉苏姗妮的小提琴。我最爱听弓稳稳地从各弦拉出的圆润的声音。噢,我太想要一把琴了。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一天晚上,两个姐姐在学校的乐队里演奏时,我紧闭双眼,把这一切都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我默默在发誓:总有一天我也要坐在里面。
那一年太不景气了,庄稼的收成并不像我们预计的那么多。虽然生活还是很艰难,可我忍不住提出了要求:“爸,我能有自己的小提琴吗?”
“你不能用苏姗妮的吗?”
“我也要进校乐队,我们俩不能同时用一把小提琴啊。”
爸爸看上去很难过。从那个晚上以后,很多个夜晚,我都听见爸爸带着我们全家虔诚地对上帝祈祷:
“……主阿!玛丽·路想要她自己的小提琴。”
一天晚上我们围着桌子坐着,两个姐姐和我在学习,妈妈在缝衣服,爸爸给住在哥伦布的一个朋友乔治·费英克写信。爸爸说费英克先生是一位小提琴家。爸爸边写边大声对妈妈念。几个星期之后,我才知道,有一段爸爸没念:“您能帮我为我的小女儿找一把小提琴吗?我不能花很多钱。但她非常喜欢音乐,我们想让她有自己的乐器。”
几星期后,爸爸收到从哥伦布来的回信,他宣布:“我们要去哥伦布,住在爱丽丝姨妈家。只要找到看牲口的人,我们马上就出发。”
那一天终于来到了。我们很顺利地到了爱丽丝姨妈家。刚一到,爸爸就去打电话。他放下电话后问我:“玛丽·路,你愿意和我一起去拜访费英克先生吗?”“当然。”我说。
爸爸把车开进一片住宅区。在一幢漂亮的旧式房子前,爸爸把车停在了私人车道上。我们登上台阶,按响了门铃。门开了,走出一位比爸爸高,也比爸爸老的先生。“请进。”他和爸爸热情地握着手,相互寒暄。
“玛丽·路,我早就听说你的事了。你爸爸会让你大吃一惊的”他把我们带到客厅,拿出一个盒子,打开后从里面取出一把小提琴,并开始演奏。动人的旋律如瀑布一般飞涌而下,在客厅里回荡。我暗想:噢,一定要拉的像他那样。
乐曲结束了,他转过头对爸爸说:“卡尔,这把琴是我在一家当铺,花七美元买的,这是一把好琴,玛丽·路可以用它奏出美妙的音乐。”说完,把琴递给了我。
当我完全明白时,才注意到爸爸眼中的泪花。它是我的了,我轻轻地抚摩着它,“太漂亮了。”半天我才说出一句话。
回到爱丽丝姨妈家,刚一进门,所有的眼睛都盯着我们。我看见爸爸向妈妈使了一个眼色,这时我才明白,全家人都知道这事儿。我相信,爸爸的祈祷和我的请求都得到了回答。
我带着我的小提琴到学校上第一堂课,没人能想到,我的心激动得都快要跳出来了。几个月过去了,我每天都练琴。柔和的琴身在我的颈下适宜地躺着,它就像是我身体中的一员。
我终于可以进校乐队了,真是兴奋极了。穿着像华贵礼服般的白色乐队制服,在小提琴组中,我坐在第三排上。
学校上演了一场小歌剧,这是我的首场演出,我的心激烈地跳着。观众席挤满了人。当我们调音时,观众席中不断传来嗡嗡的声音。舞台上的聚光灯打在我们身上。演出开始后,观众们安静了。我觉得每一个观众都在注视我。看到他们的小女儿,在大家赞赏的眼光下,拉着她心爱的小提琴,爸爸妈妈的脸上都露出自豪的微笑。
转眼间又过去了几年,两个姐姐毕业了,我成了第一把小提琴手。两年后,我也毕业了,提着装有心爱的小提琴琴盒,步入社会,随后上护士学校,结婚,在医院上班,培养四个女儿。许多年过去了,我的小提琴时时刻刻都跟随我们,我精心地保藏着它。一看到它,立刻就想到我仍是那么喜欢它,总想马上拉一拉。可我的孩子们没有一个留意过它。
最后,她们一个个都结婚离开了家……。
我手里拿着那份有需求广告的报纸,极力让自己回到现实。重新又看了那条广告,是这条广告让我又回到了童年时代。我把报纸撂到一边,自言自语道:“我得找到我的琴。”
在壁橱的底部找到了琴盒,打开盖子,从衬有玫瑰色天鹅绒的琴盒里取出小担琴。我的手指轻轻地抚摩着金棕色的琴板,拨了拨琴弦,它美妙的音乐丝毫没变。我把弓拧紧,在马尾毛上抹了一些松香。我的小提琴又开始唱歌了,那些熟悉的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