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节
作者:孤悟      更新:2024-03-05 17:17      字数:4719
  巧地把自己潜在的能力发挥出来,利益自己及他人,这就是儒家所谓的“惟至诚者能尽其性”了。人能够“尽其性”而发挥自己的能力饶益众生,才是个快乐的人。佛就是一个最活生生的例子。他在世说法四十五年,直到八十岁的晚年,就连在临死前的几小时,他仍在问弟子们有没有修行上的问题。这种就连最后一滴生命力都适当地利用而不随便浪费的行为,真是智慧与慈悲皆到达圆满的人格展现。面对人类这样一位伟大的导师所留下的言教与身教,如果还有人以为佛教是遁世的哲学,就实在是太没有“活在当下”了!没有活在当下而活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的人,所见的世界永远都只是自己那一套东西的反射。所见到的人与事,也都只是自我人格的再延伸而已。故没有活在当下的人,不会有真正纯粹的感情,也不会真正地被什么东西感动。这种人的人生,事实上是非常可怜的。
  孔子讲的“仁者,人也”,及“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事实上就是在讲人生中的这一个事实。儒家讲的道理及佛家讲的道理,哪里有什么复杂巧妙?不过就是在讲人生里一个平直的事实罢了。只是佛教讲的道理,在修行上会更实际,更接近人生。像四念处讲的活在当下,就是最明显直接的例子。
  真能活在当下的人,感情的流露往往是很自然,很直接的。而越是简单、直接的感情,往往就越纯粹而具有感动人的力量。佛教中讲的修行,是一个人生命中智性与感性整体的提升,也是一个人“尽其性”的人格完成。故真正的修行人,哪里只是一天到晚板着说教的严肃面孔?相反地,我反而觉得许多让我钦敬的大修行者都是至情至性的人,有笑容,也有眼泪。而他们的哭与笑却都具有令人向上与向善的感人力量。
  其中一件至今仍令我回忆深刻的事情,发生在几年前美佛会庄严寺的佛学夏令营结业式。那一年好像是庄严寺办的第一届佛学夏令营,显明法师任方丈还没有多久。沈家桢居士、李祖鹄居士等人都忙了好几天,为其三天的夏令营才算圆满结束。在结业式的末尾,有人请沈老居士上台和学员讲几句话。我记得沈老踏着他一贯的步伐走上讲台,脸上是大家所熟悉的亲切慈和的笑容。他俯视着台下经过三天学业的学员们,再看看刚落成没有多久的斋堂及观音殿。大家都觉得他一定很高兴,于是都静下来没有讲话,等着他开口。
  等了良久,他都没有说话。有人开始替他捏一把冷汗了,想他可能忘了要说什么。我知道这当然是很不可能的,但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他不说话。正当大家在猜测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沈老在哭。他脸上仍然有笑,但他的确是在哭。哭得没有声音,但晶莹的泪珠早已夺眶而出了。他想说话,但说得很不流利。没有讲几句,他就下台了。
  也许主其事者觉得总该有人为学员说些话,于是又请显公法师上台。没想到显公一上台,哭得比沈老还厉害。等都没等就掉下了眼泪,把眼镜摘了下来,边哭边说,但说得也是结结巴巴,没有什么章法。大意就是要大家好好地学,不要辜负大好时光。
  台下有许多人十分不解,但当时我内心中的感动真是不可言喻。沈老和显老当时都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显老尤其身体不好,有糖尿病。他们都为佛法及众生奔走了大半辈子,也都是今世辩才无碍的大善知识。当时的我颇觉得自己已十分了解沈老及显老讲演的要点了,但这次他们二老这一哭,真是令我发现自己实在仍是差得十万八千里。当时的我对佛法只是了解罢了,哪里有见过真正修行人的至情至性,及菩萨行者的伟大人格?当天台下的学员们每个人都因不同的因缘而能参加这一次佛学夏令营。有人已是老参学了,但也有不少人是初次才闻佛法的。他们中有多少的人会因这三天的因缘而见到人世间这一条离苦得乐的大道?善因虽是种下去了,但要多久才能开花结果?如今这一别,下次要能再在菩提道上相逢,真不知是何年何世了!面对这样的一种情况,真可说是“悲欣交集”。对一位真有慈悲心的菩萨而言,台下的这一批学子就好像是自己的子女将要远行一样。但如果他们仍没有足够的福德资粮,而父母也知道他们在回家以前会在外受种种苦,临别前会流出眼泪,是很自然的。我想沈老和显老都仍有千言万语要对学员们讲,但他们知道是不可能的了。即使辩才智慧如他们,也会碰到这样一种情形。于是他们就哭了。沈老的眼泪中有多少菩萨的柔软慈祥,而显老的眼泪中又有多少菩萨愿度一切众生的悲愿切切?他们的哭让我人格苏醒了,也令我见到了自己将要走的修行路。对我而言,这真是一个名符其实的结业式呢!
  八、无忧无悔地活在当下 (6)
  后来我去研究佛教的四念处修行,发现了真能活在当下的人,才会有真正的情感。我们一般凡夫的喜怒哀乐,往往是自己心中一套价值体系的反射,而不是一种赤裸裸不假思索的真情。别人顺了我们的意了,我们就喜;不顺我们的意,我们就悲。我们的悲喜是如此现实地被这一切外缘所界定甚至决定了。而事实上我们的哭不是真哭,笑也不是真笑。我们只是像个面包师傅手中的面团一样,软得很。别人要把我们捏成什么,我们就是什么。简而言之,我们因为没有修行而很软弱,我们不是个自由的人,我们深陷在自我高筑的城堡里,守着那一个实在什么都不是的家当,却自以为自己很富有。其实我们连人生最基本的哭和笑都没有!如此地“颠倒”,而被诸佛菩萨称为“可怜悯者”,真是实至而名归的!
  要一个深陷于自己内心世界中的人能站出来接受真实的人生,除了他本人必须要能看出自己深陷于其中的事实,及有走出自己象牙塔的意愿外,最重要的是他必须要有一种坚强的意志力。这是一种做任何事都必须具备的“心之能力”,也就是四念处所谓的离执力。修行人如果决心或意志力不够,往往就会明知自己应该怎么样,却办不到。心有余而力不足,以传统佛教的语句来形容,就是心力“怯懦”。
  要克服这一个“无力”的心之障碍,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就是去修定,去锻炼自己心的意志力。
  心力的锻炼,是一项在目前人类文化中被忽略了的东西。现代人往往花了许多时间去做有氧舞蹈,或去健身房练哑铃来强健自己的肌肉。也有人花了不少时间去阅读了许多书籍,使自己饱学多闻而具备许多知识。但很少人知道我们的“心”也是一样需要被锻炼的。一个钢琴家如果一段时间不弹钢琴,许多曲子就生疏了,许多指法的细节也就记不清了。我们的心也是一样的,不去用它,不去锻炼它,它就会沉睡在一个地方而变得软弱无力。现代人往往有数不尽的酗酒问题、吸毒问题、心理问题等等。动不动就要去找心理医生,好像有一段时间没看心理医生,日子就过不下去了似地。以我修行过四念处后的观点看来,会觉得现代人只是被宠坏了罢了。事实上人们哪有那么多的问题?大多数人只是心的锻炼不够罢了。因为没有锻炼,故当然是软弱无力的,稍有一点情绪上的波动就受不了,好像整个人都要崩溃了似地,于是就拼命去做心理分析,一定要找到一个幼儿时期的“创伤”才肯罢休。事实上以我看来,美国人这种动不动就要做心理治疗的行为模式,和过去信仰坚定时期动不动就要去教堂做忏悔的行为模式,并没有什么不同,皆是心力脆弱的表现。所不同的只是宗教体系中的传教士有“上帝”可依靠,虽然听了那么多世人的忏悔,只要他自己仍笃信上帝,一般来说仍不会有太大的问题。而现代的心理分析师就没有那么轻松了,他们许多人并不相信上帝,又帮别人作了如此多的心理分析与“治疗”。除非是心力较强的人,一般来说都会感受到相当的压力而难以纾解。故现代的心理医学从业人员,是工作压力及焦虑颇沉重的一群。他们中有的人会对东方哲学或东方神秘学有兴趣,以我看是很能理解的。但问题是也许受到西方文化及心理学的专业训练所影响,当他们在尝试去了解东方哲学时,往往会用一些复杂的“分析”、“归纳”等方法来理解,结果往往把东方哲学弄得很复杂。很复杂倒并不一定构成问题,问题是到底有没有解决他们的问题?以我看只解决到了一个程度。就拿佛法来说罢,事实上大多数的美国人只要能去修定,使自己的心力变得比较强韧,许多问题就都解决了。过去我在美国佛教会的庄严寺举办的英语四念处研习班时,就觉得许多美国人有把我视为心理治疗师的倾向。我除了向他们表示四念处要一个人作自己的治疗师外,也清楚地指出他们真正需要的是心的锻炼,并鼓励他们去作每天定时性的打坐,持咒或念佛。我甚至向他们表示念什么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念。只要有念,就能达到锻炼的效果。哪怕你念是“万福玛莉亚”(HOLY MARY),在佛教的修行中都会有效。最怕的是修行人以为佛教讲的是智慧与解脱,自己只要了解就好了,不需要去念这些愚夫愚妇的玩意儿。于是就自以为自己已十分解脱自在了,结果是稍有一点挫折就受不了,到最后自己都觉奇怪。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心的训练是现实得不得了的东西。一个人有几分的自我训练,就有几分的心之能力,是一点都假不了的。一个人平常不去修行,心力自然就是软弱黯昧的。只是因平时皆在顺境之中,故没有什么感觉。但人生毕竟是有顺有逆的,并不见得事事皆如意的,一旦一点点不顺心的情况到来,就受不了。现代人之所以需要那么多的“娱乐”来令自己觉得快乐,以我看只显示了现代人心灵的脆弱罢了。正因为心力怯弱,故无法忍受一点点的寂寞或不快,心头稍觉得烦闷就打开电视,或放音乐来听,以排遣不快。事实上以佛教的修行理论看来,这样做虽暂时觉得较舒服,但同时也使自己的心变得更脆弱了。人总是借娱乐来分散注意力,也会使自己的智慧变得更为浅薄而逐渐失去观察真相的洞察力。故真正的修行人,是不会一天到晚使自己黏在这些“怡情遣兴”的娱乐上的。修行人的本色是要能活在当下,接受生命。无论生命中出现的是欢愉也好,是不快也好,是喜悦也好,是无聊也好,修行人皆当敞开生命来接纳它、包含它。能接纳寂寞,而不逃避寂寞,能以一颗平常心和寂寞相处,才会四念处的修行相应,也才能使自己的“道心”更坚强茁壮。
  八、无忧无悔地活在当下 (7)
  修定本身虽并不就是佛法目的的完成,但它是一个有力且不可或缺的助缘。由散乱心所生出之智慧,像是风中摇曳的烛光,忽明忽灭,很难充分地发挥洞察与离执的效力。我自己本身就有过亲切的体验,可举出来供大家参考。
  几年前在大觉寺,我经历过一次学法过程中的突破,而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助缘就是修定。那时由中国来了一位法师,在大觉寺举行灌顶,传的是密宗中的净土法门。灌顶后约有十人每晚均在大觉寺共修,专心一志地持念密咒。经过约二十天后,师兄弟们均修成了。沈家桢居士就自动提出要连续六周主讲白教的“大手印愿文”。这六周的闻法受教,可以说是改变了我的一生。愿文把大乘佛教的心要皆浓缩在一页的文字中。透过大成就者的“文字般若”和沈老轻松自在的讲述,使我体会到了一种法喜。而且不是因修法或读经才有法喜,而是坐在办公室里自然就由心中涌出的喜悦。六周后我知道一种新的生命已在我身上长成了,而且我也开始知道这世上真有一种东西,叫作“法眼”。
  后来我回想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发现这前二十天的修定,是使我对佛法有所突破的有力助缘。如没有这二十天的修行而使自己的心变得敏锐有力,今天的我对佛法极可能仍只停留在“知解”的层次,而不能亲自体会到法味。
  故修定是一个人训练自己心的力量的方法,且能直接有效的提升四念处修行中的离执力。一个人如果只修四念处而不修定,通常较常遇到的困难就是慧力(洞察力)是增长了,但整体的心之意志力仍然不够;烦恼的确是减轻了,但仍不能使自己的身心调伏而产生向解脱道的巨大转变。故通常由念处法门下手者,最后一定会发现仍需要增益自己的离执力而去修定。至于由“定”下手,最后会不会发现自己仍需要修四念处,就很难说了。因为由四念处本具之洞察力去发现自己仍需要增益离执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