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节
作者:      更新:2024-03-05 17:17      字数:4818
  “那你应该知道他身上的伤痕,以及他的失明是因为什么而起的。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受伤?当初伤得重不重?”源源不绝的问题从她口中倾泄,她被心中的焦急驱赶着,无法克制的询问。
  她无法不问,关于他的一切,始终左右着她的情绪,从六年前就是如此。她不是恨他吗?为何还会如此焦急的关怀他?
  楚依人意味深长的看了浣纱一眼。“他出了一场可怕的车祸,车子失控撞上安全岛,之后爆炸燃烧,路人们奋勇救出他,但是他已经伤得太重。我最初见到他,是受人之托,将他从死亡边缘救回来。”
  “他的身体现在无恙吗?”浣纱颤抖的询问着,无法想象当初他是受了多大的伤害。
  她还记得,在他的黝黑肌肤上蜿蜒的疤痕,看来怵目惊心。
  楚依人没有立即回答,只是静静的看着浣纱,半晌后略略朝前方不远处的石屋偏头。
  “我想这个问题你该直接问他,毕竟他是我遇过的病人中,脾气最暴躁激烈的,配合度极低。或许你问出的答案,会比我这个医者还多几分真实性。”
  “我不久前在海边见到他了,他气愤得几乎要将我推下悬崖,很显然并不欢迎我的出现。”浣纱轻咬着唇,在离石屋不远处停下脚步。
  从他的反应里,她清楚的感受到他的排拒,她的出现似乎让他狂怒不已。柯焰是不愿意她看见他满身的伤痕,以及此刻的狼狈模样吗?还是为了先前的遗弃,没有颜面见她?
  楚依人的微笑里带着谜团,彷佛看穿了某些旁人尚未看穿的秘密。“你千里迢迢的前来,一定有问题要好好的跟他谈谈,何不就趁着用餐时间,让我为你做些好菜,你也好跟他叙叙旧。”她提议着,而后不容反驳的握住浣纱的手,笔直的往石屋走去。
  浣纱没有反抗,只是怀着忐忑的心,走入那间石屋。在打开木门时,属于记忆深层的气味迎面而来,她像是坠入过往的岁月里,某种水雾悄悄的瀰漫眼前,她狠狠的眨动双眼,将水雾逼去。她已经不再是六年前脆弱的小女人,这些年来她学会了坚强。
  只是,她怎么也无法明白,为何几年来的坚强,会在接近他时,徒然溃败流散。她应该是恨着他的,但为何在想起他时,心里就有隐约的疼痛?
  冰冷刺骨的海风吹拂着石屋四周的迷迭香,淡淡的香气,属于记忆,也属于那些未被实践的诺言。
  石屋看起来建筑年代久远,在主屋里还有信道,可以到达一旁的几处小屋内。小屋有着不同的用处,例如储藏与烹饪等,其中一栋小屋,引人冷泉成为一池冰冷的泉水,供给屋内的人沐浴,却也为石屋引入冰冷的寒气。
  主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原木的桌椅都被固定在墙边,走道比一般的家庭略大些,看得出是为了失明的柯焰特别安排过。不知是否是光线的缘故,阴暗的石屋内感觉比外面还要寒冷,厚重的窗帘覆盖在窗棂上,遮蔽了阳光,看来幽暗而诡异。
  浣纱缓慢的走进石屋,手覆盖在冰冷的墙上,有些诧异的观察着。她一直以为柯焰用着从公司窃得的巨款,过着优渥富裕的生活,毕竟那是一笔惊人的款项,而柯焰并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
  但是眼前所见的与她想象中相去甚远,他如今所居住的环境,根本无法与凤家相比。
  她的心微微地抽痛了,埋藏得许久的痛苦又再啃噬。难道为了离开她,他宁可过这样简陋的生活?
  “不是很豪华,不过还算过得去。在我刚到这里时,屋子里的东西更简陋,陈旧而布满尘埃,只有喜娜一个人在照顾柯焰,而她又娇弱胆小,一遇上柯焰发脾气时,就站在旁边手足无措的哭泣。”楚依人解释着,率先走入起居室。
  还没有接近起居室,就可以听见柯焰愤怒的吼叫声。那低沉的吼声带着强烈的怒气,还有深深的无奈,声音充斥在整间石屋内,像是某只被困住的猛兽,只能在牢笼中发出垂死前的哀鸣。
  “该死的,滚出去这里!”巨大的吼叫声中,夹杂着女性惊慌的低泣声。
  起居室内也是一片阴暗,厚重的窗帘遮蔽了光线,让原木的家具隐藏在黑暗中,大量的烟雾瀰漫在室内,连空气都浑浊不堪。
  楚依人叹了一口气,很熟练的走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而后将窗子推开,好让新鲜空气能够流入室内。
  柯焰坐在木椅上,黑发凌乱着,黝黑的面容上有着激烈的怒气。他的手中夹着点燃的烟,不时将烟举到簿唇边,呼出大量的烟雾。在烟雾笼罩下的脸庞,像是地狱里的恶魔,看来有着让人胆怯的威严。
  喜娜则是缩在墙角,离柯焰远远的,她被骂得泪流满面。
  “我跟你说过,不要抽烟,尼古丁会消耗你体内的维他命c,让你的皮肤过于干燥,这会减缓伤痕复原的情况。”楚依人说道,迅速走上前去,拿起柯焰面前的烟,毫不留情的丢到窗外。
  喜娜以崇拜的眼神看着她,像是看见胆敢与狮子抢夺食物的勇士。
  “喜娜,我说过不要再把烟拿给他的,以后别再犯了。”楚依人叮嘱着,拿出手帕给年轻女郎擦干脸颊上的泪痕。
  “但是柯先生很坚持,他很生气,所以我……”喜娜委屈的扭着手帕。她也不想违背楚依人的交代,但是柯焰的脾气暴躁得让她害怕,她不敢不遵从。
  柯焰的手几乎在同时往前伸去,想抢回得之不易的烟,虽然他这些年来训练出的知觉,有着惊人的敏锐度,但是没有了视力协助,动作自然慢了半拍,当黝黑的掌覆盖上桌面时,烟早被楚依人扔到窗外去了。
  他愤怒得青筋微露,双手紧紧的握拳,像是期待要握住楚依人的颈项。“把烟拿给我,你无权干涉我,那是我的自由,就算我得肺癌也不关你的事。”他用手爬过凌乱的黑发,在愤怒的情绪下其实掩盖着绝望。“该死的,我不需要恢复,根本没有那个需要,就算是恢复了又如何?那不能改变什么。”他暴躁的吼叫着,声音回荡在石屋内。
  “我当然有权干涉你,我是你的医生,还曾经花费很长的时间,把你从死亡边缘救回来。我可不愿意看见好不容易救活的人,自暴自弃的抽着烟,只求尽速死去。”楚依人回头看了浣纱一眼,“你说,我怎么会认不出来呢?你们遇到事情所做的反应如此相似,只是比较起来,你理智多了。”
  喜娜因为看见浣纱而惊呼。她紧张的看向柯焰,害怕他的脾气会再度被点燃。就是因为在海边见到浣纱,所以柯焰回来后突然变得愤怒,强迫她拿出藏起来的烟,然后坐在阴暗的起居室里沉默的抽着烟。
  柯焰的身体变得紧绷,像是蓄势待发的弓弦,任何轻微的触碰都会激发他激烈的反应。被愤怒淹没的心,因为楚依人的话而狠狠的震动着,他期待着却也恐惧着,深怕那个跟随楚依人回来的,会是他思念得太久的女子。
  只是,就算她不出声,他也能感受到她站在那儿,在他失明后,其它感官变得极度敏锐,他不依赖双眼,血液里另一种直觉反而觉醒了,他的行动敏捷,甚至看不出是眼盲的人。
  而属于她的气味,就是他记忆里一再重温的美好,他不断的想起她,用那些记忆来折磨自己。
  他险些冲动的走上前去,想触摸她的脸庞,感受她娇嫩的肌肤,以及光滑如缎的发丝。关于她的记忆,深深的烙印在他的脑海中,他想起她温润的唇,以及欺霜赛雪的肌肤,美好的身段与他一同翻腾在凤家主卧室的宽大床铺上,他的黝黑肤色,衬着她雪白的肌肤……
  想到先前她在悬崖边缘见到他时,纤细的肩膀在他的掌握下僵硬。他的动作倏地静止,无法再靠近她。
  她是否对他的模样感到恐惧,或是厌恶?他没有勇气去求证,知道她的答案仍能轻易的摧毁他的理智。
  “滚出去!这间屋子不欢迎客人。”他粗鲁的吼着,抗拒着用手遮住脸孔的冲动。
  那些伤痕仍在,除了蜿蜒在黝黑的肌肤上,也戕害了他的心。
  浣纱有些诧异的看着愤怒的他,几乎认不出那张因怒火而扭曲的脸庞,是属于柯焰的。记忆里的他始终冷静,就算是动怒,也能够控制情绪,维持着优雅与礼貌的态度,轻易的反击对方。但是眼前的他,暴躁而无礼,粗鲁得让人皱眉。
  “柯先生,不论你欢不欢迎,我都必须留下。我花费六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找寻到你,可不会轻易就被你的几声咆哮吓退。”浣纱缓慢的开口,用疏远的口吻说道,视线没有离开他的身躯。再度看见他身躯上的伤痕时,她的心其实在颤抖着,冷静的面具险些要崩溃。
  明明是恨着他的,她又何必在乎他经历过哪些可怕的灾祸?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难道那些恨竟如此微不足道,他身上的伤就足以抵偿他对她所做的伤害吗?她怎能轻易遗忘他的欺骗?
  “回台湾去,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关系了,我不需要再忍受你。”柯焰的语气尖锐,只求快生将她赶出屋外。他承受不了这样的痛苦,感受她站在那儿,猜测着她的反应,拚命的克制着上前拥抱她的冲动。苍天可鉴,这样的折磨简直会要了他的命。
  浣纱淡淡一笑,笑容里有几分的哀伤。“原来在六年前,你只是在‘忍受’着我,也难怪在我父亲去世后,你会迫不及待的逃开。”他的用词轻易的伤害她,而伤害已经太深,她的痛楚有些麻木。她将双手轻覆在胸前,想用这个动作给自己一些勇气。
  她不再是幼稚的小女人了,他的言语可以伤害她,却不能打败她。这些年来独立撑起凤氏,她经历过太多的风浪,但是那些事件的冲击,都比不上他给她的伤害。
  柯焰的身体僵硬住,薄唇冲动的张开,因为听见她话语里不经意流露的悲哀而自责着。真相凝聚在舌尖,几乎就想要冲口而出。他是多么想要告诉她,但是埋藏得太深远的自卑,让他将那些话语再度吞回吐中。
  “我不想跟你讨论那些陈年往事,请你马上离开。”他对着空气挥动双手,激烈的想吓退她,失明的黑眸里充斥着懊恼。或许让她恐惧也是好的,至少她会恨着他,不会厌恶或是怜悯他。
  浣纱缓慢的摇头,远远的看着他。“我不会轻易离开的,我还有事情必须问清楚。”
  她的眼神里有着坚定,站在原地仰望着他。“柯焰,你无法吓退我的。”她静静的宣布。
  他双拳紧握着,宽阔的胸膛因为喘息而起伏。他愤怒着,却又无能为力,她的出现让他措手不及,原本沉静的心徒然变得波涛汹涌,脑海中不断浮现过往的景象。
  楚依人始终站在一旁,安静的整理着干燥的迷迭香,将香料捆扎成束。当屋内的气氛僵硬凝滞时,她优闲的抬起头来,语调轻快的说:“站着谈话多累啊,你们到餐桌旁等着,今天我刚采收了这一季的迷迭香,还买了新鲜的羊肉,我去厨房准备,你们就边用餐边叙旧吧!”她的眼里闪动着温和的笑意,轮流看着情绪紧绷的两人。
  “我很乐意。”浣纱礼貌的回答,顺着楚依人的指示,率先往餐厅走去。
  柯焰知道情况已经不是他可以掌握的了,此时的浣纱似乎与昔日不同。虽然不能亲眼看见,但是他感受得到,她不再幼稚任性,也不会被情绪左右,即使面对他的尖锐言词,也始终坚定而平静。
  六年的光阴,虽然不够让他彻底死心,却已经足够让任性的浣纱学会如何独自面对一切。
  “随便你们!”他粗鲁的说道,往前挥动着手,皱起眉头喊着:“喜娜,过来扶我。”
  喜娜诧异的瞪大眼睛,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在柯焰又吼了几句后才连忙上前,笨拙的搀扶着柯焰。这项命令十分的反常,让她在反应时略显迟钝了些。
  柯焰虽然已经失明,但是自尊心极强,别说想搀扶他,他根本不让旁人触碰,宁愿在摔跌中摸熟屋内的摆设,靠自己的记忆在屋内行走。他的直觉在失明后变得敏锐,甚至在屋外他都能行走自如,完全不需要协助,行为举止与其他人无异。他甚至可以自行点烟,虽然在尝试的时候,差点烧掉半间屋子,但他还是凭着惊人的毅力办到了。
  喜娜想不透,似乎从那个东方美女出现后,柯焰的理智就全消失了。她忐忑的搀扶着他,深怕做错了什么事情,再度引发他的愤怒。
  “喜娜。”如雷呜般的低沉声音在她头上响起,她吓得全身紧绷着。
  “有什么吩咐吗?”她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