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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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几何 更新:2024-02-21 15:27 字数:4687
正是关河梦。李莲花歉然道:“不知二位在此,有失远迎……”关河梦脸色青铁,“在下义妹失血过多,恐怕撑不到山下,你可有盛水之物,让她喝水?”李莲花啊了一声,“让我看看苏姑娘的伤。”言罢弯腰穿过树丛,钻到草丛之后,一看之下,他也是一怔,苏小慵身上奇异的伤势令人难以理解。他从怀里摸出一只羊皮水袋,“里头有水。奇怪,这是什么事物所伤?”关河梦接过水袋,扶起苏小慵,将水袋口凑近她唇边,让她喝水,一边僵硬的道,“似是刀刃和铁锥。”李莲花伸指点了苏小慵胸口四处穴道,“亦有可能是蛾眉刺。”关河梦脸色越发阴沉,“关东鸳鸯铁鞋,鞋头带刃,西北双刃矛头,都有可能。”李莲花干笑,“若是鸳鸯铁鞋或者双刃矛头,苏姑娘只怕早就……哈哈……”关河梦一怔,若是鸳鸯铁鞋或是双刃矛头,苏小慵只怕早已一命呜呼,绝不可能活到现在,只听李莲花继续道:“那人把苏姑娘弄成这般模样,一种可能是因为他的武功不如苏姑娘;另一种可能是凶手心性特异,故意要将人弄得痛苦万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关河梦一凛,李莲花道:“对自己有自信的凶手,不会把人杀得满身是血,且又不死。”关河梦心里一缓,“今夜婚宴,武功不如义妹的人倒是不多。”李莲花微微一笑,“今夜究竟来了哪些人,问肖大侠便知。”
此时苏小慵喝下许多清水,脸色稍微好了一点,李莲花和关河梦将她抱下小青峰,到武林客栈中疗伤。苏小慵伤势虽然沉重,侥幸凶器刃短,尚未伤及内腑,只是外伤极重,敷上了关河梦上好的金疮药,在他急救之下,她终是捡回了一条命来。只待她醒来,就知道是什么人将她伤成这般模样,关河梦心里虽然焦急,却比方才安定了些。
李莲花大半个晚上帮关河梦扇火熬药,收拾废弃的绷带针药,抹桌扫地,关河梦只看着昏迷不醒的苏小慵发怔,眼角眉梢全是憔悴之色,他对这位姑娘的心意,已是昭然若揭。
这一夜无眠,第二日早晨,康惠荷、梁宋、龙赋婕、杨垂虹等人从野霞小筑下来,不住议论昨日乔婉娩中毒之事,联想到苏小慵同时为人所伤,这事多半是同一伙人所为,要知道究竟是谁想要对乔婉娩和肖紫衿不利,只稍苏小慵醒来,说出与她搏斗之人是谁,就能清楚。
苏小慵却一直高热,昏迷不醒。关河梦日日为她煎药,日日皆是酉时煎煮,戌时服下,从不稍差半分,如此过了几日。
肖乔联姻之后的第四日。
四 夕阳无语
方多病在李莲花走后没过多久就借口溜了出来,李莲花那日尚在半山腰施舍水袋,方多病就已回了武林客栈,还因四处寻找不到关河梦、苏小慵、李莲花几人和掌柜的吵了一架。幸好关河梦三人适时回来,才免去掌柜的被方多病屈打成招,承认自己是一个叫做“脚力乔”的苦力的同党。
这日已是乔婉娩嫁与肖紫衿的第四日。听闻苏小慵重伤,乔婉娩和肖紫衿也来看过,不知为何,这对新婚的神仙伉俪脸色都有些苍白,并没有什么喜气,倒是行色匆匆,留下许多名贵药物,来了便去,好似都怀着十分沉重的心事。方多病心下希罕,但左邻关河梦因为义妹之伤而憔悴如死,心情愤懑;右舍李莲花这几日却说人不舒服整日躲在房中睡觉,他无聊得紧,只得在杨垂虹房中玩耍,他本要去找人赌钱,杨垂虹却说要联句,方多病憋了半天,硬生生说了句“好”。这几日他便哈欠连天的和两位文武全才的江湖俊彦联句,什么“一朵梅花开,开完又要开”,什么“暖玉温香抱满怀,销魂暗解轻罗衫”,什么“红颜未老恩先断,从此萧郎是路人”,如此这般的绝妙好辞层出不穷,直联得他头昏眼花,心里大叫救命,而那两人却诗兴大发,佳句连篇,仿佛这一辈子没有做过诗一般。联到第三日,好不容易捱到酉时,方多病供了拱手,“兄弟肚子饿了。”言罢溜出门去,不管身后人如何招呼,他是万万不会再回来了。
肖乔联姻之后,如杨垂虹、梁宋这般的江湖少年尚有不少留在扁州,一则是因为此地仍有不少武林大豪未走,二则是因为笛飞声和角丽谯都现身此地,留此不走,说不定会看到些热闹。方多病却是因为老爷方而优先走了,他便在此多留两日,并且昨夜联句之后实在无聊,他竟跑去小乔酒店大大的醉了一场,日上三竿方才回来,回来之后,李莲花却还没有从他那客房里出来。
“死莲花,李小花,吃饭……”他敲了敲李莲花的房门,李莲花睡了一天,再不起来就要发霉了。“咦呀”一声,房门一敲就开,方多病一脚踩进李莲花的房间,“李小——”他突然怔住了,“李莲花?喂?李莲花?”
李莲花拥被坐在床上,一双眼睛黑而无神,茫然看着门口。方多病不是没见过李莲花两眼茫然的模样,但……不是这样。
不是这种空洞得像死人眼睛的眼神。
方多病一触及那目光,倒抽一口凉气,竟觉得全身都寒了起来,那分明是一个很熟悉的人,但怎会有这样的眼神——就像李莲花的身体里进去了一只吃人的恶鬼,那只鬼透过李莲花的眼睛恶狠狠的瞪着他。“喂?李莲花!”他顿了一顿,全身冷汗都出来了,李莲花却毫无反应,仍是眼睛眨也不眨,阴森森的盯着门口。方多病终是忍耐不住,大步走过去摇晃了他一下,“李莲花?”
“啊……”李莲花全身一震,终于转过目光看了他一眼,“你……你……”他眨了好几下眼睛,微微一笑,“是你啊。”方多病全身鸡皮疙瘩还未消退,他仍觉得李莲花方才根本没有认出他来,“你怎么了?”李莲花道:“没什么。”方多病半信半疑,“真的没什么?”李莲花道:“没什么,苏姑娘怎么样了?”方多病道:“也没怎么样,大概今晚就会醒了。”李莲花问道:“关大侠呢?”方多病道:“不知道,你若是关心,不如去看看,在这房间里睡了三天,也不嫌闷?”李莲花歉然道:“这倒也是。”言罢钻进被窝,换好了衣裳,慢吞吞从被里钻了出来,“我们去看看苏姑娘。”
苏小慵的房间在关河梦隔壁,两人从关河梦房门而过,李莲花足底一滑,抬起脚来,只见那鞋底染上一块黑红色的污渍,他尤自呆呆,“这是什么……”方多病却越看越眼熟,“这好像是……猪血……血?”李莲花大吃一惊,两人相视一眼,齐齐伸出手,猛地推开关河梦的房门。
血迹是从床下蜿蜒出来的,地上丢着一支匕首,血迹顺着匕首刃尖缓缓流向门口,从门槛缝隙中渗了出去。血迹早已干涸,两人目光上移,只见床上一片狼藉,被褥凌乱,被下依稀一个人形,被褥上十数个刃孔,被下人一只手臂垂于床侧,鲜血便是顺着手臂和手指流了满地,最骇然的是床上尚插有一支长箭,直透被褥床铺,箭尖露出床板之底,箭尖下的地面却并无多少血迹。
跌在地上的匕首,短小精亮,泛着淡淡的粉红色光泽,赫然正是“小桃红”!而穿过被褥的长箭箭身比寻常箭长而尾羽更短,竟是“风尘箭”!方多病心头砰砰直跳,迟疑良久,走过去轻轻揭开那盖在床中人脸上的被褥——不出所料,被乱刀戳刺,而后被长箭贯穿胸口的人,是苏小慵,并非关河梦。
李莲花站在门口,文雅温和的眉目有瞬间泛起了一层愤怒之色,方多病狠狠一跺脚,低声道:“这……这是怎么回事?有谁要她死?她不过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李莲花按住额头,半倚在门框上,长长吸了口气,而后慢慢吐了出来,“是我的错,昨夜我居然没有听到半点声音。”方多病眉头一皱,方才李莲花那模样猛地兜上心来,“你这几天真在生病?”李莲花静了半晌,点了点头。方多病也长长呼出一口气,“那我明白,以你那样子,就算隔壁敲锣打鼓你也不会听到……怪不得你。”李莲花脸色苍白,苦笑一声。方多病道:“重要的是谁——是谁要杀苏小慵?谁和她有深仇大恨,竟忍心把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乱刀刺死?这凶手委实残忍狠毒,泯灭人性!”李莲花摇头,声音微微有些沙哑,“重要的是关河梦。”方多病一怔,“关河梦?”李莲花慢慢的道:“这里是关河梦的房间,苏小慵为何在他床上?苏小慵为人所杀,关河梦却在何处?”方多病悚然一惊,不错,这里是关河梦的房间,关河梦却在何处?
苏小慵面容痛苦的闭目躺在床上,衣着整齐,穿着鞋子,她没有睁眼,左颊的伤口让她整个容貌都扭曲了,浑身浴血,看起来十分可怖。李莲花握住苏小慵身上那只“风尘箭”,用力一拔,那只箭本有倒勾,牢牢勾住床底,却是拔之不起,只得叹了口气。方多病忍不住道:“那是梁宋的……难道他……”李莲花苦笑,“如是他,他把自己成名兵器留下作甚?唯恐天下不知苏小慵是他所杀?何况梁宋侠名昭著,料想不会做这种事,又何况……”方多病问道:“又何况什么?”李莲花道:“又何况梁宋要杀苏小慵,一掌便震死了她,何必杀成这样?”方多病干笑,“那倒也是……这里还有‘小桃红’,不对啊!”他蓦地想起,“这只匕首不是送给肖紫衿做新婚贺礼了么?怎么会在这里?”李莲花叹了口气,“只怕在小青峰上将她刺成重伤的凶器,就是这柄‘小桃红’!”方多病毛骨悚然,“那……难道凶手是杨垂虹?”李莲花叹道:“杨垂虹要杀苏小慵,何尝不是一杀便死?他又有什么理由要杀苏小慵了?那小姑娘明明什么也不懂。”方多病瞪眼道:“你莫忘了她是关河梦的义妹,她虽然什么也不懂,未必有什么仇人,但是关河梦出道三年,行侠仗义,得罪的人不可谓不多,他既然喜欢他这义妹,有人要杀苏小慵有什么稀奇?”李莲花漫不经心的道:“那也有些道理……”抬起头四下张望,屋里其余事物都摆放得有条有理,并没有看出有人动过的痕迹,“若在小青峰上将苏小慵刺成重伤的人,也是将她杀死的人,那就是说……它从山上跟了下来,就在我们身边。既然它能用风尘箭和小桃红杀人,说不定就住在这家客栈之中……”方多病大皱其眉,“你要说这凶手武功不高,它却能拿走风尘箭和小桃红;你要说它武功很高,它杀苏小慵却杀了两次,又杀得满身是血,花费许多手脚,实在是奇怪得很。”李莲花叹了口气,“你真的想不明白?”方多病摇头,突又瞪眼,“难道你就明白?”李莲花道:“要拿走风尘箭,武功不一定要很高,只要见过梁宋,是借是偷是抢都能拿到;至于小桃红,那日婚宴人来人往,从礼品盘里拿走一样什么,也不困难,难得是它要知道礼品中有这么一件杀人利器。”方多病打了一个寒噤,“你是说……凶手就是梁宋杨垂虹甚至苏小慵身边的人?”李莲花又叹气,“梁宋和杨垂虹也很可疑……”方多病忍不住又反驳他,“不是你说他们不会把自己兵器丢在杀人现场,何况他们要杀苏小慵也不必如此麻烦吗?”李莲花瞪眼道:“你又怎知他们不会因为猜到我们会这么想,故意把兵器留下、故意将人杀得满身是血?”方多病目瞪口呆,勃然大怒道:“那你说了半天,等于什么都没说……”李莲花轻咳一声,“至少知道了一件事。”方多病本打算不再理睬这个满口胡言的伪神医,终还是忍不住问:“什么事?”李莲花微微一笑,“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杀苏小慵的目的是为了关河梦,那么凶手至少要知道关河梦喜欢他这位义妹才成,那就证明凶手和关河梦很熟。它轻易拿到风尘箭和小桃红,也证明它和关河梦的朋友很熟、或者就住在这客栈里,不是么?”
方多病突然醒悟,“你是说,凶手是参加了这次婚宴、和关河梦很熟、武功也许不高,知道礼品中会有‘小桃红’,很可能也住在这所客栈里的人,并且从肖乔成婚那日到昨日还没有离开扁州!那就是说——”李莲花道:“就是说,凶手是梁宋、杨垂虹、你、我、关河梦、康惠荷、龙赋婕中的一个——也就是那天看见‘小桃红’的其中之一。”
话正说到此处,门口光线微微一暗,有两人走到门口,突然看见门内奇惨的状况,其中一人尖叫一声,全身瑟瑟发抖,另一人居然往前一载,几乎昏了过去。李莲花和方多病连忙赶出门去救人,那几乎栽倒的人正是关河梦,只见他双目大睁,呼吸急促,脸色惨白,显是急痛攻心,惊怒交集,方多病连点了他几处穴道,心里甚是同情。另一人却是康惠荷,她被房里惨状吓得魂飞魄散,连道:“小慵……小慵……天……”李莲花只得也点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