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
天净沙 更新:2024-02-21 15:25 字数:5167
那个人,就在里面。
惘生木然的伸出手,想摸一下围墙,掌心的苔藓滑腻的紧。那个温暖的体温居然在这样冰冷的石头后面。涩涩的扯一扯嘴角,一别已四月有余,日子已经如此难熬。可究竟要过多少个四月,他们才能再次相聚?他们,还能再活着见到彼此么?
默默的闭上眼睛,忍耐,只得忍耐。
远处忽然传来女子的歌声,细而坚韧的嗓音在绵绵的雨丝下愈发的通透。一字又一句,一遍又一遍。
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
一春又一春,一辈催一辈,
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
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
寻一伙相识,他一会咱一会,
都一般相知,吹一回,唱一回。
绵密的雨丝不慌不忙的下,那歌声也不紧不慢唱,深深埋藏无限心事在这绵密的雨丝中被翻了个干净。
那一日酒楼的偶遇
那一夜卧房中的相识
年复一年地的相知
如梦初醒的相爱
小半个身子贴在了墙上,惘生低低说了句:“回去把琵琶拿来。”
眼前的大爷游魂似的走了半日,突然开口,倒唬得人一跳。“什么?”
“琵琶。我要弹琵琶。”
“在这里?”
“在这里。”
深深一鞠躬,“是。”
我在这里弹琵琶给你听,可好?林熙,你在里头听见了,就如听见了我的声音,这样,可好?
惘生淋着雨想着心事,似乎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空空荡荡真干净。
不多时,仆人就把琵琶送了过来。
摸着跟了自己多年的琵琶,惘生茫然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挥退了仆人,捡了块墙根的大石坐下,修长的手指细细的抚摸每一根琴弦,小心调了音抱在怀里。满腔的愁绪终于有了出口。
五指轻轻划过,带出一串颤音,宛如夜半无人时,独坐中庭,只有一地月华风摇花影。平静湖水下涌动着汹涌的暗流,玉兰花开时,总有大把的花盘旖旎飘零,随着流水而去,虽然美好,确是伤情。
曲中指法一变,变抹为捻。琴音便如切切私语,伯牙子期相遇,却不是高山流水,只是一种喜悦,一种有一知己的幸福。你说,巍巍乎高山,我便答,潺潺兮流水。或者,我只是樵夫,可懂了你,知音便有了觅处。
指尖再变,琴音便缠绵了起来,温柔的声线述说着一个寻常又不普通的爱情。这爱情执拗,好象秋风里天空炫目的阳光,明媚而无奈。细琐的琴音,每一下都敲在心坎上,成就了哀伤。
忧伤的琵琶声回荡在这早春细雨中,印着天地间一片清静,只余了这琴声,一声一声,缠绵的忧伤浸到了骨中,再也分不开来。
高墙的另一边,一人独对铁窗,面上无泪,眼中有情,心中有痛。
“惘生。。。。。。”
千言万语,不过一声长叹。
面上濡湿着,眼前早就一片模糊,许是雨水,手下的琴音却执拗的不停。早春寒重,白晰的手指早就冻得青紫,指尖又是隐有血渍。
头顶突然有一方晴空,又有一道温和的男声道:“公子弹的好琴。”
怎么会和个陌生人讲那些?惘生苦笑着敲开了自家的大门,被一阵惊呼簇拥着进了门,洗澡、换衣、喝药。
一边尽量顺着火冒三丈的慕容吟悠的意,一边却一遍遍想着方才的情形。
“公子弹的好琴。”
惘生若有所感的抬头,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庞,一个微笑着的陌生男子。
不是他等的那个人。
漠然的收回视线,却忽然发现手指疼的紧,身上也冷的厉害,头有些晕,眼也有些花。方才被彻底忽略的肉体发出了严厉的抗议,浑身上下就没一处舒坦的地。
“不知公子家住何处,在下正要去会朋友,许是一路的。”
“萍水相逢,不敢有劳。”
“这样妙的琵琶,闻者倾心,若不借此机会交个朋友,在下如何甘心?”
“公子过誉。”
“不过实话实说,何来过誉之词?”
拗不过,惘生只得报了住处,男子果然笑着说是一路的。惘生心里自然明白,哪里来的什么会朋友,不过是别人的一片好意。
别人既是好意,自然也不好摆着一张脸色给人看。岂料心平气和了没几句,那人倒主动提了出来。
“公子,可是为情所困?”
轻轻巧巧一句话,却压的惘生徒然变色。却在那人的眼底看到一片风平浪静,甚至有殷殷关怀。
不过只是陌生人。
脑中突然窜过这句话,顿时仿若盔甲上身,固若金汤,在无什么要担心隐瞒。
许是压抑了太久,许是需要一点温暖,或者只是仅仅想倾诉而以。
仿若最无辜的孩子,将所有事情都一五一十的说了,轻轻淡淡,冷眼旁观。那些刻骨铭心的事情,嘴上说来,竟也不过如此。
“拿着这个去找御前三品侍卫张玮涵张大人,只说是故人相求便是。”
楞楞的望着眼前晶莹的玉色,惘生一时有些发呆。不过只是萍水相逢,又是些见不得人的心事,这又何必?抬眼,却看到那个人眼中满溢的温柔和同情,眼底却有似曾相识的伤悲。
难道。。。。。。惘生这次真正的楞了,不敢置信。
“前面就到公子的府上了,在下就此别过,还往公子珍重才是。”语毕一拱手,转身便要离开,才迈了几步,却又慢慢停下,一向温柔的声音,此刻居然有些缥缈,“活着,总有希望。”
活着,总有希望。
惘生若有所思的捧起姜汤,心思却还停在刚才的那一句话。
要怎样的磨难才能忍受生离?
又要怎样的深情才能至死不渝?
世间万物,情之一字,最是难解。
恭恭敬敬的投了拜帖,却怎么也见不到人。四处奔走了好几天,连师尊都惊动了,很是费了一番工夫才见到了那位以超然纷争之外著称的张大人,原以为该是已近不惑之人,见了才晓得也是一个清俊青年,眉眼间竟与那日偶遇的男子有几分相似,却多了几分凌厉。
见面寒暄,张大人虽然不失礼数,却带着几分冷淡。
“听说吴大人应故人之托来见我,不知是哪位故人?”双方坐定,张大人开口就问。
惘生一笑,谦逊的递上那块意外得来的玉佩。
张大人拿在手里仔仔细细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细心的放进袖中收好。微微一笑道:“难为你连这个人都找的到。”
“哪里找的到,不过是拖大人的福,意外中的意外。”
“哦?是么?”
惘生只得将当日的情形一五一十的说了。张大人,听得仔细,问的也仔细,连当日那个人穿什么衣裳都问了个清楚。他这厢才仔仔细细盘问完了,便上来一个丫头说事家里有事非得去处理不可,便匆匆的告了罪,先行离去。
脚步出了正厅,便借着花木的掩映,竟也不往内宅去,只径自转到了一边的侧厅。
里头的一个青年穿著普普通通的文士服,却有威仪自生,不是当今皇上,是谁?
张玮涵恭恭敬敬的递上玉佩,便在一边垂手不语。
青年把玩了许久玉佩,终究微微一叹,“罢了,既然是他的意思,便照办吧。”
“谢主恩典。”张玮涵深深行了一个礼,便又出门传消息去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柳煜,你若想成全这两个人,朕便成全了他们。可是,谁又来成全我们?
这些天天口称草民的人,却比朕这个“万岁”厚福太多。
第 17 章
当久雨的天空终于露出美丽的蓝天,虽然头顶还有乌云的碎片、远处的屋角却已有美丽的白云。
宫制的皂靴踏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响亮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林熙无罪释放。吏部侍郎吴惘生有功,升巡查御使,特赐金牌一道,代朕巡查各级官吏,二品及二品以下官员具受其节制。钦赐!”
林、熙、无、罪。
简简单单四个字,重愈千斤。
等了盼了那么久,不过这四个字。
“谢主隆恩!”
期盼了太久,终于得到了那道旨意的时候,惘生的眼睛亮的仿佛会灼人。消瘦的身体挺的笔直,直的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折断,却又奇异的蕴含着一股韧劲。向来称得上安详的面庞,在那一刻,由衷的喜悦与意气奋发,隐约之间又似乎回到了那个仗剑江湖的英雄少年。
用丰厚的赏银匆匆打发了传旨的公公,惘生步伐带着无法克制的轻盈,眉角含笑的叫家人赶快收拾东西,恨不得立时飞到那人面前,一慰两人的相思之苦。
“二哥,看样子我们可以放心的走了哦。”站在角落看着兄长满是愉悦的忙碌,慕容吟悠也忍不住笑容满面。漫长的冬季总算过去了。
“恩。”慕容凤言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眼神望向命运多蹇的兄长时却多了一丝温度。
千里长亭,没有不散的宴席,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找到了可以陪伴大哥走下一程的人。可以放心托付了吧。
“我去帮忙。”丢下一串银铃似的笑声,慕容吟悠仿佛蝴蝶一般飞向惘生。
天牢还是依旧阴暗、潮湿,令人窒息的厚重气息四处蔓延。可惘生的步伐却轻灵的仿佛背生双翼。
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催促着狱卒打开那扇牢门,挥退了狱卒,窄小的空间便只剩下了两人。
“我来接你。”
四目相对,想的那些或缠绵或温柔的话,一句也没有出口。
林熙不答,只是上前一步,细细端量了一番,才说了句:“你瘦了。”
眼眶突然控制不住地发热,旁人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竞都抵不上他这简简单单的一句。
失措的撇过头,不愿让那个人看见泪水,却被轻轻拥进一个怀抱。温暖的胸膛,安抚的手臂,却刺激了愈发脆弱的泪腺。丢脸的将脸迈进他的怀中,惘生猜着浓浓鼻音的声音传来:“就一下。。。。”
心疼的望着惘生的泪水,林熙除了大难过后的庆幸,更多的是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
固执的抬起那个人的面庞,凝视着被泪水润泽过的眼眸,长长的睫毛上甚至还残存着不及拭去的泪珠,晶莹透亮。
几近虔诚的轻轻吻去那颗珍贵的泪珠,细索的浅吻沿着面庞慢慢落下,晶莹的眼眸、紧张抽搐的鼻翼、濡湿的面颊,然后是那两片水色的唇瓣。轻轻的,不急不慢一下一下的轻啄着,直到他完全放松下来了,才逐步的攻城略地。
一个温柔的连心都会熔化的吻。
“我喜欢你。”
“吾心亦然。”
尾声
京城城郊
厚重的高墙依旧在矗立,却已留在了身后。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荒芜了整整一个冬天的土地再次欣欣向荣了起来。淡粉色的小花开遍了整个草地,湿润的泥土吐露着芬芳。
两个人并肩慢慢的走着,后面是两匹瘦马。
“你怎么弄了这么两匹马?”惘生忍不住想笑,回头看着两匹看上去有点无精打采的瘦马,懒散的踱着步子,比他们两个主人还要悠闲。
“古道、西风、瘦马,不是很好么?”
弯弯的抿起嘴唇,惘生的笑容带着分调皮:“早知如此真不应该吃过早饭就出来,怎么也该磨到黄昏。”
“那个鬼地方我可是一刻也不想多待啊。”林熙仿佛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挑这俩匹马是因为他们够瘦、也够懒,想必脚程不会太快。”
惘生闻言一楞,旋即爆发了一阵大笑,“你。。。你这家伙。。。”
“正好慢慢走,看看风景,不是很好么?”
“好。。。是很好。”惘生擦了擦笑出来的泪水,严肃的点头。
“下一站去哪里?”
“杭州。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虚长了这么些年岁,那般的钟灵之地居然没有到过,实在引以为憾。倒是你,这样陪着我到处乱跑行么?”惘生说这句话时候,目光闪烁,眼中有压抑的期盼。
“自然是行的。那个狗皇帝临走还派了你一个整顿吏治的差事,我若不守在你身边怎么放心?教中事务自有李牧打点,无论方依然是留是去都是他俩的事情,与我已无干系。我伴着你行走四方,你则尽你的本分为国效力,这不很好?”
长相守,相伴走四方。
很好,的确很好。
两人安静的走了一阵,惘生突然开口道:“突然想起来,我好象比你大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