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节
作者:
天净沙 更新:2024-02-21 15:25 字数:5003
“这不好好的躺着么?”惘生陪着笑脸,却看着她手上的药碗发直。虽说良药苦口,可早也苦口、晚也苦口,大半个月灌下来,他光看着药碗嘴里就发苦。
慕容吟悠却毫无所觉得将药碗毫不疑迟的递了过去。生来就是大小姐的命,能晓得端药已是大幸,哪里又猜得到病人的心思,更想不到该备些甜嘴的玩意。
不甘不愿的仰头一饮而尽,又用茶沭了口,这才继续道:“这两日江秋农你可见过?”
“哥~~”小女儿的心事被拆穿,慕容吟悠不依的扭过身子,带得鬓角的蝴蝶发针一阵乱颤。
呵呵一笑,“慕容家的女儿怎么也这么别别扭扭。喜欢便喜欢,不喜欢便不喜欢,又有什么了不得的?那岭南江家也算是四大世家,虽然近年没落了些,倒也还算得上门当户对。那年纪、模样也是上上之选。你若真喜欢,要成事也容易。”
慕容吟悠手上紧一下慢一下的绞着衣带,只是低头不语。
“你若是愿意,现下凤言和我都在京城,这事定起来倒也容易。只是须得叫他来见我一面,我有几句话要问,问明白了,我才能放心把你嫁过去。”
“………………哥哥……是要问上京的事情么?”这种种波澜都是由江秋农的那个“进京”约定所起,她虽然天真,却不傻。
“那是我的私事,你若不愿意我这回问,也行。”
不这回问,早晚也是要问的。慕容吟悠的笑容有些僵硬,不敢想问题的答案。
“去吧,告诉江秋农,吴惘生明日午时在时晴楼等他。”
“……你的病……”
惘生笑着挥了挥手。他的病,从来不是身上起的,心病,还需心药医。
“算算日子,绿儿姑娘该来过了吧。”
“早上是来过,二哥已经把她打发回去了。”
“打发回去了?”惘生闻言坐直了身体,急声询问。
“是啊。那个害人精,打发了还是客气的呢!”
惘生将手中药碗往小桌上“碰”的一放,急道:“胡涂!那沉绿珠也是咱们可以得罪的?自她家获罪,她便是被太后养大,说是女官,可打小是公主般长着。现下在宫外四处办差,没名没分的,却比谁的来头都大!她是什么人?她背后可是太后和皇上!包不准哪天就成了皇后了,你怎敢打发她!”
“可上回周锐涵来见你,你不也没见么?那人是你十年同窗,如今又官居三品,可你不是照样推说生病不见么?”
惘生一听这话,敲着桌子叹道:“他们两人怎可相提并论?我自晓得周锐涵想说什么,可我还没想好怎么对他,所以只好避而不见。况且,我便是真的得罪了他,他对我有愧,也不会做什么。可那沉绿珠自以为行的是天道,又何尝有愧疚之心?你今日让她受这气,来日里还不知怎的报复。”
“可事情已经做了。你便是发急也没用。我瞧她临走的时候脸上没什么不高兴的。”
会在脸上不高兴的,那还能使沉绿珠吗?惘生摇摇头,不再多说,只推说困了。
慕容吟悠不疑有它,退了出去转告消息不提。
惘生在床上辗转反侧,思虑半晌,忍不住随便批了件衣服爬起来想写封致歉信,可提笔几次都写不出分毫。
应该写封信致歉,最好再安排一次花宴聊表心意。
可…………
惘生烦躁的揉掉了第七个纸团,可他写不出来,一个字,也写不出。
对于这个女子,他怎能没有怨,怎能没有恨!却,不能说。为了那个人,一个字,也不能说。
罢了……
颓然的一掷笔,惘生垂下眼帘,想着那个人,四下无语。
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可是快雨楼就是那堵不透风的墙,就是地震海啸也决不会有一丝裂缝。如果世上还有最后一个可以说说悄悄话的地方,快雨楼一定是那个地方。这样一堵墙,在京城这样一个地方,真是再适合不过,也当然,快雨楼的生意好地让人想不眼红都难。
这一日从早上天亮便不见了日头,阴沉沉的乌云压得人心口喘不过气来更兼之北风刺骨,虽然皇历上写着“宜出行”,却没有多少人愿意出门,多半还是呆在家里捂着暖暖的坑。连素日里车水马龙的快雨楼,也一反常态的显出些冷落门庭来。大堂里只稀稀落落的坐着几个常客,二楼的雅座竟然只在临街的位子坐了一位青衣公子。话虽如此,茶水糕点倒一点也不失殷勤,果然有名店气派。惘生在心中暗暗点头。
虽然不见日头,更漏却是准的,此时离午时只差了一刻。惘生紧了紧身上半旧不新的大氅,手脚却依旧冰凉,喝了口热茶驱寒,再抬头就看到远处街上有一个眼熟的身影。疏眉朗目,只是眉宇间掩不住的疲惫,虽加了一件夹衣,却依旧是风流倜傥、潇洒挺拔,不是江秋农是谁!
惘生看在眼里,心道:果然担得起武林贵公子之名,虽比不得林熙的洒脱随性,却另有一种倜傥风流,只是此人目光深沉,单不知此人对吟悠是真情还是假意。
江秋农也的看见了,远远一抱拳,不一会便上了楼梯:“慕容兄,久违。”
惘生听着有些意外,一转念,此刻他乃以兄长身份前来看未来妹夫的,自然非得姓慕容,便也没有说话,只是含笑回礼。寒暄着招呼小二上菜。
“看江兄一身风尘,想必是赶路辛苦了。都怪惘生无状,突然想起会面的事情,累得江兄辛苦了。”
“哪里!现在京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吴惘生吴大人的威名,今日能拨冗一见,实在是秋农的福分。”
惘生微微一笑,“你我或许不久就要做亲戚,何必说这些客套。”
“客套?”江秋农的面上顿时显了几分惊奇,“难道你真的不晓得京城中你的声名已经直追包青天了?”
惘生的笑容有些走形,“我没听错吧……包青天?”他所做的一切从头到尾只为了一个人,青天·不是笑话吧?
“山西强抢民女案、河北知州受贿案,边州粮草案,经此三案,慕容兄现已是名动天下。为百姓伸冤,不畏权臣,甚至以性命相搏。现下又传出劳累过度导致旧疾复发,你现在的民望一时无人能出其右。慕容兄仕途前景大好啊。”
惘生掩饰着喝了口茶,心情有点像小孩子弄坏了父亲的收藏,却意外的收到表扬。意外得让人尴尬。
清了清嗓子,“江兄过奖了。此次冒昧求见,江兄想必也使晓得我是为了那桩来的。”
江秋农沉默了一下,随即道:“请赐教。”
“只是一些传闻而已,本来这些真真假假的东西不该正儿八经的问,可……你也知道,慕容家也就只有这一个宝贝女儿,我也只有这一个宝贝妹妹,所以只得冒昧求证了。如有不实之处还请纠正。”
惘生洋洋洒洒一大堆客套话,只换来江秋农一个沉默的手势。
“我听说,临南江家的二公子自小聪颖过人,声名远播。大约十五年前,洞庭三十六寨大寨主路经江家,看见小公子甚是喜欢,恰巧夫人有孕在身,便于江老英雄约定若生女儿则与二公子皆为儿女亲家。”
说到这里,惘生便不再多言,只是安静的吃茶,偶尔吃两口菜。
“……江某今日前来,便晓得必有此一问。不才冒昧揣测,慕容兄应该尚有一问未发。干脆一道说了。”
“确有一问,但已应过家妹,不在今日为难于你。”
江秋农本来正在把玩茶杯,听到慕容吟悠,顿时便放下了,神情中也多了两份诚恳。“此次若有幸得兄台应允,日后必不负小姐!”
惘生只是笑,并不搭话,现在提抱得美人归,还早了点呢。
“这两件事本是一件。刚刚慕容兄说的定亲,确有此事,可还有下文。那时年幼,说定亲就定亲,可谁知后来江家的两个公子长大后,大公子在外面偶然见到那个水小姐后,便一直念念不忘。打听下来居然是自己弟弟的未婚妻,便忍不住怪父母偏心,那么好的媳妇不给老大定倒给了老二,见二弟也一直有些别扭,这二公子不愿多事,便入了江湖,天南海北的跑,免得兄弟俩尴尬。想着,过个三年五载,等哥哥的一颗心定下来,娶了嫂子,亲兄弟还能有隔夜仇?因此也不以为意。谁知有一年回家,居然听说已经下了大定的水家要退婚,为的还是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莫愁公子。岭南江家怎么说也是四大世家之一,岂能说退就退?更何况是因为一个野男人!便一直不肯答应。谁知水小姐自小体弱多病,本已是相思缠骨,加上这一口闷气,外头又传的风言风语,竟然就此一病不起。这个婚事自是没成,可是仇家却是结下一个。”
“自然是那个倒霉的莫愁公子了。”
江秋农愧疚一笑:“秋农何尝不知林熙兄乃是大大的冤枉,可如果就这样算了,水家江家的面子又往哪里搁?可毕竟往日里无怨无仇,也不好随便下生死状。便只能想了这么个法子,无论上京之后发生什么,林兄逃不逃的过,与江家算两清了。”
“人在家中坐,横祸飞上门。这句话,我今日才算领教了。”今日种种苦难竟都由一痴情女子而起,惘生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事情皆由我起,虽然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毕竟做了,慕容兄要打要骂,小弟甘愿领罚。”
“即使不得已而为之,又叫惘生如何打骂?就算要负荆请罪,你该请的人也不是我。”
“林兄那里小弟已前去领过罚了,今日是特意到慕容兄这里领罚的。虽然球农自始至终不敢对慕容兄有半点不敬之心,但以兄台威胁林兄的事是坐了实,无论如何也改发。”
“你以我威胁林熙?”惘生细细回想,却想不起来哪里让人给威胁了。
江秋农笑道:“不然莫愁公子那样厉害的人物哪能乖乖自己上京!”
言者无心,听者却心神一震。
原来如此!
竟然如此!
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帮凶!原本那个傻瓜可以平平安安的逍遥江湖,是因为他这个百无一用的吴惘生才身陷天牢!亏他自以为重情重义,殊不知那个男人对他早已是情深义重。
一时间,百感交集。往日种种又浮上心头,面上似喜非喜、似悲非悲。仿佛下一刻便要洒几滴英雄泪,又仿佛下一瞬嘴角将绽放幸福微笑。
江秋农在一边看着惘生的面上似苦还甜,非为情所苦者不能有如此微妙的神情。
“即使如此,秋农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说着,用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两个字,“慕容兄可曾听过这两个字?”
“这两个字自然是认得的,这个人也是听说过的。只这个人造就推出官场,如今早就不知到那里享福去了,怎么又和这件事能扯上关系?”
“慕容兄聪明一世,怎么就没听出些古怪来?这个主,”江秋农指着那两个字道:“自幼便是太子伴读,及至成年又赐了御前带刀行走,与今上朝夕相对,是心腹中的心腹,更何况家学渊源,怎么可能一身轻松的一走了之?眼下正直用人之际,别说为了祖父守孝便是为了亲生父亲守孝,今上夺情也是合情合理。可今上偏偏没有这么作,一放他回家守孝便是三年,如今三年期满,可满朝上下居然没有一个人敢提让他回来的话头。你道为何?”
惘生摇头不解,江秋农微笑着叹道:“别人不明白,怎么你都不明白呢?这条路,朝中谁都知道,可是满朝上下能用的只你一人而已。”
惘生地头细细想了一回,依旧不得要领。
江秋农显然没有想到惘生竟然如此点拨不通,无奈之下招了招手,附耳轻声道:“那两个人与你们两个是一样的。”
那两个人,自然是指那个说不得名字的人和当今皇上。
你们两个,指的自然是惘生与林熙。
一样,指的。。。。。。
惘生徒然大惊,猛然站了起来。
“你方才的话可当真?”
江秋农苦笑道:“自然是真的,所以我才说这件事若是不成,不定会有杀身之祸。”
惘生震惊的在空旷的二楼踱了两步,以期平复心中的惊涛骇浪。
一样的,一样的。。。简简单单三个字却有多少分量在里头。这江秋农是何时晓得他与林熙的情意?他晓得,那慕容吟悠可曾晓得?慕容家可曾晓得?
若是今上与那柳煜真是那般情意,便是国之大事!他与林熙,一个是孑然一身,一个是家族弃子,便是真的成就了驳德之情,也不过落个众人耻笑。可一国之君与朝中重臣,便是江山之害、举国之丧,便是两人之间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