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天净沙      更新:2024-02-21 15:25      字数:5161
  话是没错,可不适用于此时。“烧刀子要一口闷,一路从嘴里烧到肚子里,那才够劲道。可这是竹叶青,醇厚绵长,一口闷了,连它的十分之一的好处都喝不出来,岂不可惜。”
  方依然果然也是个嗜杯中物的,一听这话,眉头也不皱了、嘴角也弯了。“我还当你个书呆子不会喝酒,没想到你也是个明白的。你既然是夫子,我今日倒要请教这竹叶青是怎么回事?”
  他是夫子没错,可不是酒徒的夫子。虽然这问题很是好笑,可既然她问了便是存了攀交之心,树敌不如结友。
  “竹叶青酒色金黄兼翠绿,芳香浓郁,入口香甜,柔和爽口,口味绵长。南梁简文席的诗中有:“兰羞荐俎,竹酒澄芳”的句子,又有北周庚信在《春日离合二首》诗中曰:“三春竹叶酒,一曲昆鸡弦。最早只是酿酒时加入竹叶浸泡,求其色青味美,故名“竹叶青”。如今的却是以汾酒作底酒,酿以广木香、公丁香、竹叶、等十多种药材和冰糖、白砂糖浸泡配制而成。实为一方名酒。”
  吴惘生在哪里越讲越摇头,方依然却是越听越愉快。
  “没想到你一个酸儒,对酒道居然也颇有研究。”
  “惭愧。”
  “小饮怡情又有什么好惭愧的!”
  小饮怡情自然是行的,可刚才那三大碗怎么也和小饮两个字搭不上边。
  惘生从桌上拿过两个茶盏,“还是用这个吧。”
  方依然皱了皱眉,“这么小。。。算了,用大碗的确糟蹋了这酒。小就小巴,多倒几次也一样。”说着借过茶盏喝了一口,又道:“还是烧刀子爽快,可找遍了上下居然只剩了这一坛。”晦气。
  两人对坐,你一杯我一杯,也不说话,空气中酒香四溢。
  过了好一会,方依然才开了口:“今天是我娘的忌日。”
  惊讶的挑起了眉,踌躇了一下才道:“节哀顺变。”
  一口干了茶盏中的酒,方依然嘻嘻笑了起来,“节哀顺变,节哀顺变。老这四个字,耳朵都生疮了,就没点新鲜的。”
  惘生接过酒坛,第一次为眼前这个女子倒了满杯。
  “我妈在我十五岁的那年就死了。。。。。。不用可怜我,那都是自作孽。”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她坚持相信她所深爱的那个人,母亲本不用死。
  所以,不可原谅。
  她,和他。
  惘生依旧只是倾听,现在这个女子需要的只是一双耳朵。
  “李牧碰酒即倒,往年这个时候总有林熙陪我喝酒,今年他是不成了,你自然得替他陪我。”又一口干了一杯酒,其豪爽程度让人觉得还是用大碗的尽性。“帮我好好照顾他。如果可能的话,别让他知道我现在在这里。”
  在那种情况下,依旧满心满眼的想着护着那个人,明明已经伤痕累累,明知徒劳也宁愿粉饰太平。
  “什么?” 心,猛烈的颤抖。最意外的时刻听到最期待的消息,心房最柔软的地方传来酸涩而甜蜜的感觉,清晰的仿若闪电劈开了漆黑的夜空,纤毫必显。
  避,无可避。
  “林熙的嘱咐。我,本来要杀了你。”方依然的眼睛迷了起来,看不清情绪。
  惘生拿着酒杯的手指有些不稳,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
  “就这样?”
  “嗯?”
  这个人,究竟是真痴还是假呆。“林熙喜欢你。你呢?喜不喜欢他?”方依然干脆的挑明了说,人都死活难论了,这些个事情还有什么好猜来猜去的。
  无论多么惊世骇俗的感情,在生死关头不过尔尔。
  惘生安静的喝酒,慢慢的喝,一点一点地喝完一杯又一杯,却始终不说话。
  “你也听到风声了吧,林熙已经出面指认了左相李默。这件事情正闹的轰轰烈烈,没人顾得上林熙的死活。可是一旦尘埃落定,林熙就命悬一线了。若李默赢了,岂能让要了自己一口的林熙苟活?若皇上胜了,林熙便再没了用处,只好尊崇先皇旨意,将林熙也作为九族给灭了。”
  无论如何,都难逃生天!
  这个念头刚起,心就剧烈的疼痛了起来,气势汹汹。抓着杯子的指尖犯了白,惘生死死抿住下唇,就是不语。
  不能开口,一开口,理智就会全面崩溃。
  只能保持沉默,冷静,现在不是可以疯狂的时候。
  “那我们换个说法,吴惘生,摸着自个儿的心告诉我,你不喜欢林熙,一点也不。”
  额上渗出了薄汗,苍白的嘴唇依旧顽固的抿成一条直线。
  不能开口承认,却也无法否认。
  似曾相识的神情让方依然的眼中有了怜悯,可想起自己的心事,更是愁上加愁。
  酒,喝得愈发的急了。
  这一次,不仅方依然,还有吴惘生。
  夜风劲急,厚重的乌云偶尔漏出一缕月光,女子的绝色容颜依旧素面朝天,“打听清楚了?”
  “回教主的话,千真万确。”灰衣男子平凡的面容上一脸诚恳。
  “好!”
  子夜,烛火摇曳,映在绿儿的脸上,更显得面若芙蓉,
  “话都照着吩咐说了?”
  “回姑娘的话,一个字都不敢错。”灰衣男子的面容依旧诚恳。
  “下去领赏吧,从今往后,一辈子都不要踏进京城。”
  “……是。”
  不知哪个人现在怎样……
  紧了紧弦,修长的手指扣在弦上却不知从何弹起。
  听说,天牢有去无回,进去十个人却未必能有一个活着出来;听说,天牢里的狱卒凶悍异常,管你是哪里的皇亲贵戚一样一鞭下去退层皮;听说,天牢不过只是个幌子,很多人根本等不到行刑的那一天便暴毙而忘;又听说……
  忍不住闭上眼睛。
  为什么那样拙劣的谎言会相信?为什么身边的每一个人都串通好了骗他?为什么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实情的人?为什么……
  太多的不甘、太多的怨怒、太多的震惊,满满的填满了身体了每一个毛孔,轻轻一碰便会爆炸。
  深吸一口气,惘生告戒自己不要继续想,他必须保持冷静,他……没有冲动的资格。
  没有资格。
  可……意识却不受控制的四下飞舞,忍不住想,如果他们当初没有相遇,如果他们没有重逢,如果他们不曾爱上……然而,一切的如果都已经存在……
  世上最深的伤痛就是如果。
  “你很会弹琵琶?”姣好的身影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门边。
  淡淡望了眼门边倾城绝色,长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出最后一个颤音,妖娆而缠绵。
  方依然从袖中掏出一封信,放在桌上推了过去。淡黄色的信封上龙飞凤舞的写了四个字:“惘生亲启”。
  是林熙!惘生的眼神突的一亮,仿佛黑夜突然点燃的火把,明亮的刺眼。
  顾不得眼前的女子目光如炬,急急展开信纸,却只有寥寥两个字。。。
  仔仔细细的叠好信纸,收进怀里藏好。也不说话,伸手拿过桌上的茶碗,放在手里细细摸索连最细微的颜料纹路也不放过。过了好一会,茶碗转过不知几圈,停下来,稳稳放在桌上,惘生心里却已经有了主意。
  “多谢。”
  轻轻哼了声,方依然不知从哪里摸出个小酒杯,浅浅的抿着,“你的心意还没有改变么?”
  惘生闻言望去,只见方依然的眸子清亮的不带一丝杂念,坦坦荡荡得问着那个只能放在心里的腐烂的秘密。
  看着面前这个坦坦荡荡毫无一丝扭捏的女子,惘生突然有点明白林熙为何会追随她,世上坦坦荡荡的君子少、坦坦荡荡的小人更少,更何况是两者兼备呢?讲义气,守信用,乃君子之行;绑架、危险,都是小人行径,两者在这个女子身上却都再自然不过。
  “朋友。”
  “只是这样·”
  “好朋友。”
  “只是这样?”
  “知己。”
  “只是这样?”
  “生死至交。”
  方依然挑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只是这样?”
  吴惘生忍不住一笑,如果自己能有这个女子一半的坦率又该有多好……
  “只是这样。”惘生微笑着重复。
  “慕容凤歌阿慕容凤歌,你说得出这句话真是混蛋。”完美的唇型毫不留情的吐露着鄙视。
  混蛋?惘生忍不住笑出了声,自他出生至今,还是第一次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他。“不要叫我慕容凤歌。”
  “假装了太久,连自己都要欺骗?”
  “我答应过他,今生,我只是吴惘生,再不是什么凤歌。”
  “疯话。”虚假的存在又怎能抹煞本体的存在?
  惘生没有争辩,只是沉默。即便是疯子,却是他这坎坷半生中唯一的甜蜜,疯子,如果他能不顾一切的一直疯下去便是上苍对他最大的恩惠。
  “林熙那个家伙总是在我面前把你当宝贝一样的夸个不停,我现在倒问问你。如果此刻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大约与你的主意一样。”
  方依然杏眼一瞪,“你就不能干脆一点么!到底是什么·”
  “那两个字也是随便说的。”
  “做人堂堂正正,有什么不能说的。”
  “堂堂正正?堂堂正正的劫狱么?”
  方依然抚掌大笑道“对了对了,这就对了!正是这两个字!”
  真没想到这个书呆子也能说出这两个字,妙极,真是妙极!
  惘生看着眼前女子兴奋的模样,不禁哑然。劫狱,本就是灭九族的重罪,若不是万不得已,谁都不愿意走这条路,这女子的模样却似元宵夜逛灯会,兴奋期待的让人脊背发冷。
  “今日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明晚,我们便要去劫了那人出来,不管你乐意不乐意,都得乖乖的呆在这儿。”
  “你不是认定我是个叛徒么,又怎敢断定我不会出卖你们第二次。”
  “这个,我自然想到了。但,”方依然向惘生胁迫性地倾身微笑道:“你没这个机会。”
  惘生只能苦笑。
  “救人……不是今晚吗?”
  “是啊。”语气,平静如水。
  第 14 章
  夜风劲急,乌云盖月,城西某一大宅后院。
  “禀教主,人都齐了。”
  方依然抬头,秋水剪瞳中竟有利刃闪烁:“今日前去搭救林护法,不成功便成仁!诸位可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
  整齐划一的回答惊飞了枝间的鸦雀,却更显得地下的黑衣人们气势如虹。
  “此次前去共分成三小队,第一队埋伏在正门,里面若有骚动,就立刻佯攻,如果阻止不立,就立刻从佯攻变成强攻;第二队埋伏在围墙上,防止敌人弓箭手居高临下;第三队在东边小巷里接应。我和李护法会潜入里面并且救出林护法,然后循原路潜出,你们只是以防万一,在我号令之前,不得擅自陷入战局。”说罢,面色一整,厉声喝道:
  “都明白了吗?”
  “明白!”
  方依然缓缓巡视了一遍面前的部下,一个个站姿挺拔、气宇轩昂,每一人都是教中精选出来的年轻俊杰,有几个甚至是从塞外便已跟随自己的旧部。此刻端的是精神饱满、气势如虹,然,此次前去,却是吉凶未卜。林熙虽是属下名,却有过数次救命之恩,更兼之多年来为教中殚精竭虑,这个人,无论如何也是必救的。
  心里叹了口气,素手一挥,一声令下,一群人立刻整整齐齐的分为三队,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夜色里。这一次,没有任何一只惊鸟飞起,远处隐隐传来三更声。
  目标:天牢。
  另一边, 烛光摇曳,在墙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忽明忽暗。
  绿色的水袖,纤细的手掌中黝黑的令牌显得分外沉重,“持我令牌去九门提督处调兵。”
  利刃,出鞘。
  而与此同时,三宝斋边的小院中琵琶声悠扬依旧,多情依旧,却多了几丝仿徨。
  林熙的信上,只有两个字:莫救。
  莫救莫救,莫要来救。
  可,他怎能见死不救?即便信上如是写,他还是怂恿了方依然。
  人,难免自私。他,不是神。
  微眯着眼,享受着手挥五弦的洒脱,心中却有隐隐的不安。自从他被囚禁此处后,除却第一日的横生枝节,一切都风平浪静,半点波澜不兴。平静,太过平静,大战前夕的平静让人不安的窒息。
  轻轻滑过一串音符,心头不由再次掠过上京以来的种种。先是江秋农的突然出现,以他的安危诱使林熙答应上京。两人乔装上路,在破庙中偶遇绿儿,煞气四溢;接着,再次出现,却是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