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天净沙      更新:2024-02-21 15:25      字数:5053
  琵琶竟是凶器。
  索魂琵琶,夺命琴音,传说中,莫愁公子的必杀绝技!
  难道今日竟要命丧于此!
  前尘往事走马一般在眼前重现,恍惚中,母亲的饱含忧伤的声音那样的清晰:儿啊,一切都是命!
  命!命!命!
  出生在那样的家庭是命!路上的偶遇是命!功力尽失还是命!
  怨天怨地还是命,一个字,却似千斤枷锁,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半点不由人……
  眼角一阵温热,不甘心……他不甘心啊……
  “惘生!”耳边似乎传来撕心裂肺一声大吼,却再没力气回应。
  错了,错了,叫错了。
  他从来不是惘生,他是慕容凤歌,凤歌笑孔丘的凤歌,别再叫错了……
  眼前一黑,终于昏死过去。
  “庸医,他究竟如何?”林熙的声音算不上好,神态却并不显慌张,显然对他口中的庸医很有信心。
  “你要听庸医的话还是鬼医的话·”一名女子端着茶碗,镇定自若,毫不动怒。
  “都要。”
  轻轻啧了一声,女子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贪心。”端起茶碗又喝了口茶,才继续道:“如果是庸医,那床上那个只是受了惊吓,吃两贴药,压压惊就好了。”
  “那鬼医呢?”
  “这个人根骨奇佳,是块上等璞玉,自幼习武,只是经脉受损甚巨,真气都散在五脏六腑之中,原本也就不过是个底子不太好的普通人,却偏偏听了你的琴音,潜伏的真气都四下游走作乱,这个人是活活痛晕的,如果不是你停手早了那么半拍,这个人是要痛杀了。”
  一番话说的林熙脸色阴晴不定,一时无语。
  自幼习武?
  那他所认识的书生呢?那个总是对他温柔的微笑的惘生呢?
  好你个吴惘生!
  “完了?”
  “至少目前我能知道得就只有这些,奉劝你一句,这个家伙恐怕是哪个世家弟子,受伤之后受过极好的调养,那些药材可不是普通人家吃得起的。”
  应了一声,起身送客,虽然失了礼数,但此刻他确实需要好好的静一静。
  床上的惘生神色安详,平日里总是不自觉绷紧的嘴角松弛的微微下垂,凌乱的黑发映着藕色的枕巾,令他看上去仿佛凭空年轻了几岁,又隐隐透出些脆弱感。
  在床边轻轻坐下,林熙忍不住伸出手确认眼前人的真实,指尖温热滑腻的触感,迥异于常年游走四方的江湖人。
  “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臆想中雷霆万钧的气势,到了嘴边却化成了若有似无的喃呢。
  到现在,连两人的邂逅都开始不确定,那一场动人的意外究竟是有心还是无意?
  嘴角抿着不自觉地冷列,林熙负手站在床边,沉默的等待惘生的醒来。
  窗外的鸟鸣换成了人声,人声又换成了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东窗的花楞渐渐淡去,西窗的多宝格慢慢被拉长了影子。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直到在夕阳下颤动的羽睫将等待画上了句号。
  惘生醒了。迷茫的眸子当发现守候的林熙时,愉悦的笑容下意识的在唇上漾开,猝不及防。
  唇角僵硬多年的线条完全温柔的舒展开来,水样的眸子孩子气的眯了起来,仿佛最纯净的山泉水,清澈而甘甜。真心的笑容,毫不遮掩。
  记忆中,这是第一次见到惘生这样的笑容,这样完全没有负担的清澈。惘生的笑容一向温柔,却总是好象带着精致的面具,在怎样动人的笑容总是少了一份精魂,仿佛已经遗失在过去。满腔的怒火,凭空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凉。第一次见到惘生、第一次被当成孩子、第一次享受他的温柔,这个男子总是能带给自己如许的不同与新奇。为什么要揭穿呢·
  在这个人身边所得到的快乐早已远远的超过了被欺骗的痛苦,又何必斤斤计较?谁的人生没有谎言?谁又没有骗过?只因为发生在这个人身上才那样的罪不可恕?
  罢罢!大男人何必如此斤斤计较!
  那一厢的惘生睁开眼略躺了躺,眼中的迷茫便散了个干净。冷眼在边上,将林熙的沉默看了个仔细。
  千算万算不如天算!终究还是泄了底。
  “你都知道了吧。”
  “什么?”
  “我武功被废的事情。”
  才刚想算了,却万万没料到这个人竟然自己提起。林熙意外的沉默了一下,才接口到:“你不想我知道我便不知道。”
  “多谢你这份心了。省时度局、心照不宣固然是不是件坏事,但既然晓得了却硬要装傻,却未免过了。晓得便晓得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原是心中不爽快,不愿提起,既然你知道了也免了我一番唇舌。”
  “这么说来倒是我的不是。”林熙冷笑道:“我对你一向倾心相待,不曾有过半丝隐瞒。你却瞒我至今,若不是机缘巧合,恐怕我一辈子都不知道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也是江湖中人!自以为是你亲近之人,时时要护你周全,谁晓得是我自作多情,横生是非了。”
  “你对我不曾有过半丝隐瞒,我又何尝对你有过半丝隐瞒!自你我相识之日起,苍天可鉴,我对你不曾有过半点虚情假意。我不说,你又何尝问过!你也不曾主动提过你的过去,也没有话茬可接。我没事把自己破开了给人看干什么?只怕我在这里掏心挖肺,别人自当我是个傻子!”
  一席话,两人说的都重了,偏偏都拼着面皮,谁都不肯服半分软。两人死死的瞪住对方,仿佛都要在彼此的身上烧个洞出来!
  “好!好!”连说两声好,林熙怒极:“既然你说我不曾问你,如今我到仔仔细细的问一问,您究竟是哪路神仙、何方神圣?”
  死寂!
  死水一般的沉寂,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从来没想到坚强的母亲也会有这么多的眼泪。 “我要你立誓,此生此世不再用慕容之名!”
  “娘!我做不到!我做不到!”自己当时泪流满面地哀求,却无济于事。“我做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为何如此绝情!!”
  “好孩子,你没错,你做得都对。这只是命!逃不过的命!”没有武功的护持,家族的荣耀只能是催命的厉鬼,即使永世不的相见,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活下去,无论是痛苦还是悲伤,活着就有希望。
  “娘!”最后一声唤娘,他才十四岁,正是风华正茂、青春正好,为什么?!为什么?!
  谁能给他一个答案。
  记忆中断,属于慕容的记忆,永远都中断在那里。
  说吧,对这个男人,从来不想隐瞒。
  只是事实如此不堪,只是回首便已让人痛苦不已,又叫他如何说出口?硬生生的揭自己的伤疤,又叫他如何下得了手?也许曾经的自己可以,可是如今现在,他只不过是个普通的教书先生,怕死、也怕痛。
  “你真想知道?”
  “刚刚你不是还怪我不问吗?现下我问了,反倒嫌起我?”林熙的余怒未消,说话自是不留情面,眼角却注意到惘生下意识的将被子抱在了手里,仿佛那样能更安全点。心下不由一阵懊恼。
  “你若真想知道,自不敢相瞒。只是我曾立下重誓,此生再无姓氏。因此,只能告诉你:我也叫凤歌,凤歌笑孔丘的凤歌。”
  早已布满了细纹的坚冰此刻轰然倒塌,十余年的平静,终于打破。
  “你的名字果然是假的。”林熙看着惘生,不,凤歌平静表面下彷徨,心中不知是喜他的直言以对还是怒他的重重欺骗,竟一下子也恍然若失。
  “是假也非假。原来的姓名不能用了,可是人活着,怎么能没有名字?这个名是先生起的,姓是先生赐的。权做别号,方便称呼罢了。”
  “你虽发誓再无姓氏,为何连名字也一起抛弃?”
  凤歌垂下眼:“想好好活下去,就必须抛弃名字。”那个承载了太多的希望与荣耀的名字,就让它为那个最贵的姓氏殉葬,算是他为那个姓氏做的最后一件事
  “没有姓氏、抛弃了名字,这样就算抛弃了过去?”
  “我从来没有抛弃过去,被抛弃的一直是我。”
  “为什么?”
  一直很配合的回答的凤歌,这一次却沉默了很久,久到林熙都以为听不到答案时,他忽然开口道:“林熙,你信命吗?”
  “江湖骗子的把戏你还当真?”
  “我知道你不信,以前我也不信的。”说到以前,凤歌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可这就是命。”
  信与不信,其实并无什么大的干系。不信,日子照旧这样过,却会平添许多的不平、许多的愤愤;与其如此,倒不如信,至少日子平静了许多。许多时候,并不是不明白反抗什么的,只是累了,太累了。所以,认了命,如此而已。
  林熙并不满足于这些若有似无的答案,可这样的灰暗的惘生却让他心惊。踌躇再三,只道了句:“你累了,睡吧。”
  凤歌真的累了,于是他躺下,很快便再次失去了意识。
  窗外的北风正紧,林熙仔细的拉紧了每一扇窗户才离去,却缺漏看了凤歌不安的睡颜。
  第 8 章
  李牧来了,来得突然。林熙几乎是刚合上眼就让人从被窝里拖了出来。虽然终于在某人的威逼利诱下好端端的坐在了花厅里,可是依旧睡眼惺忪哈欠连天。但是眼瞅着李牧如热锅上蚂蚁般坐立不安,兄弟义气,少不得打起精神。
  “到底什么事,大半夜的把人挖起来。”昨天守着凤歌一宿没睡,刚刚又费了许多的精神套话,莫怪他现在无精打采。
  “林熙,你认认真真告诉我,”李牧的样子严肃的有点吓人,“你知不知道方依然究竟到哪里去了?”
  “笑话,又不是她肚里的蛔虫,我怎么会知道?”那个女人爱来就来爱走就走的性子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才着急,晚了。
  “我知道你听着荒唐,可是,林熙,方依然这次是真的不见了。以往她自己跑出去玩,总会在房间里留下些线索,或者是一句诗,或者是一幅画,甚至一支摆放奇怪的簪子都可能。但是,这次没有,什么也没有。你们走的第二天她就消失了,到现在快一个多月了,一点线索也没有,钱庄也没兑过咱们的银票!
  林熙,你再仔细想想,她有没有漏过些风声?”素来稳重到有些木纳的李牧,此刻连林熙都看得出他的慌乱。
  关心则乱。林熙心中暗暗摇头,确又隐隐有些羡慕。
  “你自己先坐下喝口茶,别慌。那天我见她的时候,你也在场,说了些什么你还会不清楚?仔细论起来,这两天各处别业被偷的斜乎,专偷屋檐角上的砖雕,那种东西又能做什么,犯得着冒那么大的险?这件事,她知道吗?她虽然平常懒得管事,说不定这回就真的上心管事了。她在外,虽易招是非,可这么多回,你哪回见她伤过一根汗毛·
  担心总是难免的,不要过了,乱了自己的心神。乱了你的心神,我们这阵脚也乱了一大半了。”
  沉默了一下,李牧勉强笑道:“多谢抬举。原是我不对,不该为了这点事情就跑了来,留下青云岭无人看守。”
  “关心则乱,我明白。方依然若没些本事,你我是万万不甘居于其下,不要过于担心了。”
  “这个道理,我也明白。可说是说、做是做。假如这事情搁在你那个宝贝书生头上,你能如此镇定?”
  “方依然会武,那个吴……”林熙顺口想道一声“惘生”,却想到那个人如今已不只是惘生了,当下心里一结,只好草草带过;“那个家伙却手无缚鸡之力,又怎能同日而语?”
  “那惘生是个男子,又不过是个酸儒,便是在外游荡个一年半载,能有什么可怕的?方依然是个女子,又生成那般模样,如何叫人不担心?!”
  这话,字字在理,却让人听得好不顺耳。怎能不怕?那个人那样的性子,在家怕人偷、出门怕人抢、走在路上还怕被人骗,怎能不担心?!
  刚想开口反驳,突然心里一惊,明白了李牧想说什么。
  李牧见林熙一惊一柞,便知他明白了。若是平日里,以李牧的圆滑,必不会再多说一字,然,今日心事重重,只觉的满腔愤懑无处发泄,正巧跟前有个不怕得罪的,顿时如大洪泄堤,非要说个畅快不可了。
  “你眼中的惘生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珍宝,旁人都如芥草一般,哪知我眼中自然也有一般珍贵的人!她纵然有千般不是,我却心甘情愿的千般赔小心、万般赔不是地哄她一笑,只要见她一眼欢喜样,便觉得不枉此生了。再遭些苦?